作者:空巢独居客
现在孟海平回来,人家山鸡变凤凰成了侯府的姑爷,还能凭一张帖子指使知府过问县衙里的一点小事。
这就让姜典吏很难受,孟半烟为了这张放妻书上下打点花了不少,本来什么准备都做好了,自己把放妻书拿给孟半烟,再最后从她那里拿点好处,大家皆大欢喜。
现在可好,他摸不准孟海平心里愿意不愿意把妻子放回娘家,又不好再伸手问孟半烟要钱,这放妻书给与不给仿佛都要得罪人,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女,等会儿回头一嘀咕,恶人全成了自己的。
一屋子男人谁也没见过哪家女儿替自己亲娘张罗再嫁的事这么高兴,一个个的都闷头坐着不做声,孟海平更是不禁红了眼眶,也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乱感慨。
但心里再怎么嘀咕,都不妨碍孟半烟把放妻书拿到手。今天出门,王春华是一千个不放心,孟半烟不愿多耽误时间起身给孟主簿道了个谢,便转身出来。
人还活着就要衙门给发妻写放妻书,这人也等同于死了差不多。一直没想过王春华的孟海平终于也感受到了不自在,见女儿起身离开,也紧跟了出来。
两人往县衙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脸焦急的王茂林带着两个儿子给拦下来,一起赶来的还有面色沉沉的张杨。
之前孟半烟专门让阿柒去了一趟王家,一再嘱咐不让他们掺和到自己和孟海平的事情里来。
当外公当舅舅的管这事太容易里外不是人,孟半烟不想让他们为难,也不想同两个舅舅为了这烂事再生了嫌隙。
“外公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这事办完了我去家里的。”
“这么大的事,我在家里坐不住。你让阿柒那小不点儿带一句话,一家子人就傻子似的跟家蹲着,胡闹!”
那天王春喜被县衙扣住不准去见孟半烟,想找关系先把妹妹的放妻书弄出来,还被孟主簿给狠狠训了一顿,一家子就知道怕是出事了。
刚开始还以为是乡下孟家那个族老又来闹腾,想要藉机要钱。王茂林为了女儿连夜从柜上支了一笔银子,就想着为了女儿这次花钱消灾也行,谁承想第二天就听说了女婿活了的消息。
活了的女婿成了别人家赘婿,回了一趟家连饭都没吃一顿又铁青着脸出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傻子也知道这个活了的女婿回来并不是好事。
外孙女说不让掺和,王茂林就把儿子孙子都关在家里,这两天连医馆都缺了坐诊的大夫。直到今天听说孟半烟和孟海平一起来了衙门,才实在坐不住,亲自领着儿子堵到衙门上来。
见到曾经的岳父,孟海平拱起手作揖一作到底,摆出十分恭顺的姿态,只不过不管是王茂林还是王春喜王春生两个大舅哥,都一副晦气死了的样子,懒得搭腔。
这几天孟家和孟海平就像是处于暴风眼的中心,没人敢凑到他们跟前寻晦气,但其实周围早炸开了锅,热闹极了。
不管是孟海平成了侯府赘婿,还是孟半烟要让亲娘再嫁,都成了县城里津津有味的谈资。
有人说孟海平不是个东西,家里妻小都在就在外面另娶。也有人说这事怪不得他,不是说都失忆了吗,那谁还能强逼着一个没记忆的人不成家生孩子?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倒不像孟半烟,轮到她身上就没半句好话了。都说孟家把人养废了,这么大的姑娘自己不成亲就罢,还帮着母亲改嫁。
孟海平都回来了也不说把家里产业账册还给父亲,简直就是牝鸡司晨倒反天罡。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看着怕要以为孟半烟是占了他的家产,要发卖他的妻子。
四路人马齐聚县衙门口,两家带着马车两家坐着轿子,光是等在一侧的奴仆就几乎要把衙门前的一条路给堵死。
但这会儿没人敢出来,门房上的杂吏一个比一个机灵,连坐在门房外等着进衙门的人,都被他们拉进屋里把门关紧,摆出一副听不见看不见的架势。
张杨年轻的时候就不如孟海平长得好,现在年纪上来了,一个在侯府当姑爷,一个整天在外收药材,两人之间的差距就更大了。
张杨站在台阶下,看着头戴玉冠身材欣长的孟海平,眼神里似有愤怒与警惕,但最终又汇聚成浓浓的不屑,视线直接越过孟海平,冲孟半烟拱了拱手,摆明立场他还是只认孟半烟是孟家当家人。
孟半烟见张杨来了,心里定了大半。也不管还在外面,就把刚才收好的放妻书重新拿出来,双手捧着给王茂林,“外公,娘的放妻书我拿回来了。”
“好,好啊。”王茂林起先还觉得女儿再嫁会不会不好,现在恨不得立马就去孟家把女儿接出来。
他只要一想到孟海平没死还活着,心里就堵得慌,自己闺女替他守寡又给他爹娘守孝这么多年,感情到头来全是假的。要不是还有孟半烟这个外孙女在,他怕是这辈子都不愿再跟姓孟的沾上半点关系。
放妻书被王茂林仔仔细细看过,又递回给外孙女,这张薄薄的纸是要拿回去给王春华的,王茂林手上的动作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认真看着孟半烟把放妻书折好收回荷包里,才跟外孙女定下去孟家接人的日子。日子是夏云苓早就看好的,三月初六黄道吉日。
张杨也在一旁接话,说他也看了个好日子,三月十八也是黄道吉日,定好那天带人去王家提亲。
孟半烟见两家都没有因为孟海平回来而反悔的心思,终于也露出给笑模样。只剩孟海平一人被晾在一旁不上不上尴尬极了,想插话又想起来答应女儿绝不插手王春华的事,彻底住了嘴。
第21章
放妻书拿到手,孟半烟算是勉强踏实了些。本来让家里人给王春华悄悄收拾东西,现在也能名正言顺地张罗起来。
“这么急做什么,怎么就急成这样了。”
三天前闺女从衙门把自己的放妻书拿回来之后,就一直忙着替自己收拾东西,连酒坊和铺子都没去,直到要回王家的前一天晚上,母女两个才有时间安心坐下说说话。
王春华看着自己已经空了大半的院子,再看看坐在身边倚着自己肩膀的女儿有些茫然。住了这么多年说走就又要走了,跟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外公说挑了个黄道吉日接娘回家,就定在三月初六,回来一看黄历才知道就这么几天了。”
孟海平要带自己去京城嫁人的事,孟半烟还没跟王春华说,阿柒嘴严也不会透露半分,孟海平那边更是非常默契地把这事瞒得死紧。外面的人再怎么传,也都只知道孟海平这次回来是为了祭拜爹娘认回女儿,并不知晓其他。
“娘,外公说外婆已经把你以前住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了,你回去了还住那院子。十八号那天张杨说要带媒婆上门,到时候我也会去。”
孟半烟拉着王春华的手,仔细看着她手指间的薄茧。外人总说王春华命好,未嫁时靠爹成了亲靠丈夫,丈夫死了又还能靠女儿,艳羡嫉妒的语气里总也少不了淡淡嘲讽。
好像王春华没能做一个上能跪在床边伺候公婆,下能替女儿撑起一片天,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厉害寡母,她这个人就一无是处了似的。
可只有孟半烟清楚自己的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身上一针一线吃的用的,她哪样没操心。
这些年外面的人总嫌自己是个女人,不该走出家门做生意,就连两个舅舅起初也不是没劝过她。都说孟家还有家产,不维持买卖也能过活,何必要个女子出去跟男人们做生意,让人背地里说闲话。
为此孟山岳和柏贞还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一辈子硬骨头的孟山岳还背着人哭过。
甚至还跟孟半烟说,要不咱爷俩把酒坊卖了吧,卖了的钱留一部分够两老生活,其余的就都给孟半烟做嫁妆,找个好人家嫁了。
只有王春华,当年问过女儿是真心想要担起这个家,不愿意草草成亲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问过女儿一句。
曾经有人把难听的话说到她脸上来,半辈子不跟人红脸也不跟人争什么的女人,竟像个泼妇一样跟人站在大街上指着鼻子对骂。
王春华这人,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没什么大志气,别人拿礼教和男女大防说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嘴,就干脆拔下脑袋上的簪子往人嘴上戳。
吓得几个把胡说当饭吃的妇人忙不迭往后退,慌乱之间一个崴了脚一个踩着自己的衣裙,还有一个跑得快又转过头来拉另外两个,最后三人摔在一起,差点被王春华把脸都划破。
从那以后,那些妇人见着自己和王春华就绕道走,即便私底下都说孟半烟和王春华一个泼一个疯,但明面上却是再不敢多言半句。
一想起这事孟半烟就忍不住抱着王春华咯咯地笑,王春华也不知道闺女到底在笑什么,只是在孟半烟撒娇说今晚要留在跟她一起睡时,高高兴兴起身去拿枕头和被子。
好久没跟王春华一起睡,孟半烟显得格外精神,躺下之后翻过来又翻过去的没个消停,最后还是王春华一把把闺女搂进怀里,才老实了。
“天天说自己长大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我管。连睡觉都跟个猴儿一样,哪里就能让人放心了。”
王春华一边摩挲着女儿的后背,一边伸过脚把床尾的被子往孟半烟那边挪,她都不用看就知道闺女一定又把脚伸到被子外头去了。
“说了多少次晚上睡觉不要蹬被子,热一点无妨,等你知道冷的时候就已经着凉了。”
从小就这样,天气暖和一点就急吼吼地喊热。等出了汗吹了风再着凉,又蔫得跟个什么似的倒在自己身边,赖赖唧唧的哼哼。
“这两天热嘛,娘摸我的手,是不是还出汗了。”
孟半烟混不在意,王春华伸手把被子盖好,她就又偷偷把脚伸到床沿外面去,脚趾勾着纱帐胡乱搅动,幼稚得一点也不像人前那个雷厉风行又铁石心肠的孟半烟。
“娘,过几天张家去提亲,你可别老跟在家里似的,什么都好好好什么都无所谓。两家做亲本来就什么都能谈,合得上成亲成家是一门喜事,谈不来早早放手那也没关系,反正您还有嫁妆还有我,不怕的。”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嘴啊怎么就什么话都敢说。还没嫁人的姑娘,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我真要给你找个婆家你又这不行那不要的,全是嘴上功夫。”
王春华看似不管事但其实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侧过身子抬手给女儿捋着额间的碎发,“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跟娘这样的人不一样。”
“这些年娘看着你在外面风风火火,也大概看明白了你的心思。你有本事又有心气,不愿意被困在内宅后院里,娘都懂你。”
王春华平时隔上一阵子就要催孟半烟成亲,但也全都是嘴上说说,从没见她真强迫过孟半烟。
“只是人这一辈子总一个人,娘怕你孤单。娘这些年好歹还有个你呢,那要是以后娘也老了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还有这么大的家业,你别老觉着你现在事事都能自己扛着,人是会老的。你看看你爷爷,当年多有本事一人,最后两年连自己走出房门都难。”
“他身边当时要是没有个你,他就是有这份产业又如何,他有银子都没地方花。家里的奴仆那么老实也还有跟孟家那些人勾搭上的,就更别提外面那群豺狼虎豹了。
你要是真又老了又有钱还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顶好是别在潭州,要不越又有钱越死得快,他们连一块骨头都不会留给你。”
女儿天天在外面忙,有时候碰上酒坊里出酒那几天,更是得没白天没黑夜的看着。这些话王春华放在心里琢磨好久,都舍不得说出来给女儿添烦恼。但现在自己明天就要回家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更找不着机会。
“娘,这道理我都懂,我又没说我非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成亲不生子。我都还没遇见过喜欢的人呢,我也没法子不是。
我跟你保证,要是日后我遇上我喜欢的人,都不用他来家里提亲,我就先上门去,反正我又不怕出这个丑。到时候我带着银钱地契去提亲,多新鲜啊。”
孟半烟说着说着就不着调了,气得王春华拿手捶她,捶完又忍不住顺着女儿的思路接着往下想。
女儿真能碰上个合眼缘的,要是能找个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行。毕竟远的不说,她亲爹不也给人家当上门姑爷去了,当得还挺滋润的。
眼看着王春华越想越歪,孟半烟只好另起话头强行打断,“娘,别总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左不过是等着张家去你外公那里提亲,成就成不成就罢了,又不是十多岁的姑娘家,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反正是二嫁也不用再生个孩子什么的,以后的日子就该更肆意些。过得好最好,过得不好就再回来,反正咱们家的宅子总在这里,不怕的。”
自己要去京城的话到了嘴边,孟半烟还是给咽了回去。要是现在就说了,到时候再闹着不要放妻书不让自己走,就麻烦了。
还是先瞒着吧,能瞒得久一些就久一些,两人都被困在孟家这么久了,总得有一个人能先挣脱出去才好。
收敛了心思,孟半烟转过身彻底掩住自己的情绪,赖着王春华哼唧她给自己挠痒。
这习惯还是孟半烟小时候养下来的,小小孟半烟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一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就精神,折腾得王春华和孟海平头疼得不行。
想过狠狠心把孩子抱给奶娘,让奶娘给小孩立规矩,可那么小的孟半烟就能硬强着整夜不睡,等到第二天清晨孟海平和王春华顶着青黑的眼圈再过来,孩子还能伸手咯咯笑着要爹娘抱。
之后两人就彻底舍不得对孟半烟撒手了,孟海平琢磨出抱孩子转圈的法子,只要孟半烟不睡他就抱着孩子满院子转悠,一直转到女儿睡熟了再回房。
王春华手上没力气抱不动,就想出给孩子挠痒这一招,不轻不重挠在后背一直到把闺女哄睡着。家里从小就说,大姑娘真真是在老爷夫人手心里长大的孩子。
好久没给女儿挠痒,不免勾起王春华许多念想,又絮絮叨叨同孟半烟说了好些,说到最后母女两个都不知道什么时辰才睡着。
第二天王春华出门上轿的时候都还有些没睡醒,就更别提什么依依不舍了。母女两人一个回了娘家一个送娘回娘家再回来,第一件事竟是都先补了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22章
把亲娘送回娘家,孟半烟也没闲着,一边继续安排母亲再嫁要用到的东西,另一边还能腾出精力处置家中产业,和进京的安排。
当年孟海平出门,带走了家里柜面上大半银钱,出事以后除了人回不来的打击,酒坊铺面没银子周转也差点要了孟家的命。
从那以后孟半烟就习惯了在手头多留现银,每年年底把账盘完,从结余了抽出一小部分来,换成黄金和好携带变卖的首饰,就跟那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攒。
几年前孟山岳看过孙女的攒下来的小金库,刚看完哈哈大笑,笑着冲孙女说怎么没看出来她还是个小财迷。
笑完之后又无不欣慰地一个劲的说好,以往看孟半烟处事总有些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现知道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孟半烟先和翠云把手头能挪用的现钱盘了一遍,刨去要给王春华做压箱底的银子和留下守家的支出,孟半烟手头拢共有现银一万二千两。
孟半烟最先把阿柒找来,“等我娘的事办完我就要去京城了,那天跟你说的事,你愿意不。”
和孟海平一起扫墓回程的时候,孟半烟就把自己的打算跟阿柒说了。当初想要去越州做生意,本就是想给自己多找一条出路。现在不过是去的地方变了,孟半烟的打算却还在,去京城做生意也不是不行。
“大姑娘看得上我,我自然愿意的。”
阿柒这些日子仔细算过了,自己在镖局能接的活本来就不多,这两年又有新招的女镖师渐渐能独自接镖,这么一来能分到自己手里的镖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