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他应该满足了,不?能?再奢望更多。
强忍多时?的咳意在这?时?冲破了他的喉咙,他低头不?断咳嗽,回避了战场上那两人?并肩作?战的和谐一幕。幼年时?,他要?避着生母咳嗽,成年后,他又要?避着水叔咳嗽,再后来——他努力不?在姬萦面前咳嗽。
他从未自由活过,甚至从未大声咳过一次。他宁愿不?要?这?轻易链接他人?苦难的情感,或是丢弃那总是一瞬看透结局的理智,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少去一半的痛苦。
在这?筛锣擂鼓的战场上,他终于放纵地咳了一次。
当手帕移开嘴唇的时?候,雪白的巾面上多了一抹鲜红,他怔怔地看着那抹红色,不?可思议地感到一阵平静。
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怎么会为之悲痛呢?
他在水叔察觉之前,先一步收起了染血的手帕,复又看向姬萦和徐天麟默契十足的身影。
姬萦所在的地方,渐渐变成了战场中央,她越是悍不?畏死,敌人?便越是恐惧,而她的同袍也被她的英勇无畏所感染,即便她并没有指挥权,却有越来越多的青隽士兵随着她的剑尖所指一同冲锋。
当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也被夜色吞没,黔驴技穷的三蛮终于敲起了撤退的鸣鼓。
无数三蛮败兵狼狈地向南城门逃窜,姬萦则率领着万人?之众驱赶着他们。直到此时?,一直在中军指挥的张绪真?才终于现身,他的亲兵气势汹汹紧随着他的冲锋,写有“张”字的蓝色将旗高高挥舞在空中。
当最后一个三蛮踉跄地逃出城门,姬萦身边的青隽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时?隔一年,大夏的皇城终于回到夏人?手中。
即便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姬萦充当使者的真?正任务,但在他们眼中,以身涉险的姬萦毫无疑问?也是光复天京的大功臣。无数的青隽士兵汇聚过来,他们脸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绽放开了与有荣焉的激动?笑容,姬萦艰难地婉拒了他们要?将她抛起庆祝的动?作?,小?心地护住背上的剑匣,逆着人?群往回走,试图找到徐夙隐的身影。
“姬萦!我们终于赢了!”徐天麟拉住姬萦的肩膀,兴奋说道。
姬萦敷衍了事,继续往回走去。
“你在找谁?”徐天麟大声说道,追了上来,“跟我去见?父亲吧,他一定会重赏你的!”
张绪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明萦道长,宰相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义兄在说什么?这?天京城都打下来了,姬萦的任务自然完成了。”徐天麟皱眉道。
张绪真?却只看着姬萦,直到她点头回答:“宰相派人?去问?天阁看看就知道了。”
张绪真?闻言大喜,格外亲热地拍了拍姬萦的手臂,意味深长道:
“那愚兄就在这?里?预祝明萦道长拔宅飞升了。”
徐天麟疑惑地看着两人?。
“我要?先换下身上的衣裳,再处理一下伤口。今晚我住哪里??”姬萦问?张绪真?。
“宫外所有无人?的宅邸,任你选择。”张绪真?爽快道,“最好不?要?离皇宫太?远,今晚必定会有一场庆功宴。”
皇帝不?在,宰相却要?在宫内开庆功宴。如此僭越的举动?,周围之人?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姬萦当然不?会自讨没趣说些什么,她拱手行礼,借口要?去疗伤,匆匆离开。
她在麒麟门外找到徐夙隐和水叔,徐夙隐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她虽然有更要?紧的事情,但还?是翻身下马,担忧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这?样的大事吧。”徐夙隐轻描淡写道。
“我有事和你商量。”姬萦说,“张绪真?允我在宫外自由挑选宅邸入住,哪家适合掩人?耳目秘密行事?”
徐夙隐略一沉吟:“城南果子巷的曾家,角门四通八达。”
“走。”姬萦果断道。
他们各自上马,由徐夙隐领着向果子巷而去。
被三蛮杀空了的天京城,沿途都是门户大开的死寂民房,到了果子巷挂着曾家牌匾的宅邸,姬萦率先踏进了大门,转身对水叔说:“水叔,我和夙隐兄在花厅有要?事相商,劳烦你在外望风,切莫让任何人?接近。”
水叔从她脸色上看出事关重大,哪怕是越过他的主子发话,他也还?是点头领了命令。
“是怎么了?”徐夙隐不?禁问?道。
姬萦拉着他走入花厅,随后关上了门扉。
她取下背上的剑匣,轻轻放在地上,目光凝视着徐夙隐的眼睛。
她依旧牵着他的手。
“无论前方是鲜花着锦还?是烈火烹油,只要?想到与你一起,我便毫无恐惧。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样?”
她炙热的体温顺着两人?相连的五指传递过来,徐夙隐的视线落到姬萦脸上,从她瞳孔中看见?了自己虽死无悔的决绝。
他有资格给出的承诺并不?多,恰好这?是其中一项。
“我亦如此。”他毫不?犹豫。
姬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松开他的手,将剑匣平放到了地上。
徐夙隐刚想发问?,剑匣在他面前弹开。
整个剑匣内部原本放长弓和宝剑的地方被掏空,腾出了一个足以容纳成人?的空间?。章合帝挤在剑匣之中,身上的匈奴衣装已经被鲜血打湿,他嘴唇发白,已然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要?是因为徐籍背负这?千古骂名,我们岂不?是太?吃亏了?”
姬萦笑道:
“杀与不?杀之外,其实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91章
一个时辰以前——
姬萦与徐夙隐、居云在昆仑宫外的宫道上分别。
她答应徐夙隐去麒麟门,却没说是现?在就去。
要论在皇宫中抄近道,没人比她更为?擅长。
她朝着?问天阁径直而去,一路上?走的都是宫婢才知道的小径。她一边走,一边用最后的时间思考,如何处置她的生身父亲。
若不是因为?章合帝,母后不会死,大伯父不会死,山寨三千寨民不会死,她更不会沦落到天坑之中,以松针和根茎为?食,自然也不会遭受后来那一百零三针的酷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身的疑神疑鬼而致。
支撑她熬过天坑寒冬,地窖一百零三针的,是对章合帝的无尽恨意。
她必须亲手了结这份恩怨。
当两层楼高?的问天阁映入眼?帘,门外把守的三蛮士兵立即发现?了姬萦从宫道上?走来的身影。他们一边大声?示警,一边拔出武器向姬萦冲来。
姬萦步伐不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直到走入问天阁,与无数如临大敌,不敢贸然动手的三蛮士兵目光相接,那两名守门的三蛮士兵也追进了阁中。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阁中之人,四十?名三蛮士兵,二十?名弓箭手,还有一个藏身在暖阁内一脸惊惧地朝外窥探局势的章合帝。
一共六十?一人。
“人都在这儿了吧?”
姬萦慢慢合上?了门扉,又取下背上?的剑匣,拿出内里?的宝剑。她把沉重的剑匣抵在门上?,封住唯一的逃生之路,转身对众人笑道:
“那小冠就开?始了。”
无数三蛮士兵在恐惧的支配下怒吼着?冲来,哪怕是听不懂官话?的三蛮,也能?从本?能?察觉到此刻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用重剑杀了贞芪柯的姬萦,若手中只有一把宝剑,还能?以一敌百吗?
姬萦用事实告诉他们,当然。
宝剑在她手中灵活转动,鲜血在空中飞舞,越来越多的三蛮涌了上?来,又越来越多的倒下去——二楼的弓箭手再也顾不上?敌我,在恐惧之中向着?姬萦射出了箭矢。
箭如雨下,姬萦旋身躲入阁下,看着?几名倒霉的三蛮士兵被友军的箭矢射中。
估摸着?箭雨停止以及再发的时间,姬萦穿梭于黑色的圆柱之间。
天京沦陷以前,问天阁是翰林们议事群策的地方,现?如今,却化为?人间炼狱。
一名三蛮红着?眼?睛大吼着?朝姬萦冲来,姬萦手中宝剑一挑,后者朝后仰去,一道血柱从喉咙上?喷涌而出,飞溅的血液跳上?周围数个三蛮的面孔。
当姬萦身上?的衣裙化为?沉甸甸的朱红,问天阁内剩下的三蛮士兵已经所剩不多,章合帝见?势不对,完全躲入了暖阁之中。
姬萦斩杀了最后几个三蛮,走入暖阁,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的章合帝重新拖了回来。
章合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别杀我,别杀我——徐籍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能?给你更多!”
他穿着?明黄的龙袍,却丝毫没有皇帝的威严,几缕爬窗时候蹭落的斑白头发,老?而无力地垂落在惊惧不安的面孔前。
他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哪有丝毫相似?
这真的是那个随口一语就令她失去一切的罪人吗?
他还配得上?她的憎恨吗?
姬萦手中的剑尖指着?章合帝的喉咙,只要她心念一动,她的亲生父亲就会以死谢ω*?罪,但事到如今,她个人的私仇已经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大夏即将一分为?三,而今日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杀了章合帝,虽然可以避免二皇裂夏,三蛮趁机崛起的未来,但却会让她将致命的把柄送到徐籍手里?。即便是杀光所有知情人,亦或永世藏起夏室公主的身份,也都各有弊端。
杀章合帝,从长远以及她个人而言,已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杀,天下就会陷入百年的纷争和战火。
由徐夙隐去杀,似乎已是这个死局中最好的一种选择。
那些本?该她去承担的骂名和抨击,都将由徐夙隐一人承担。而她,只需表面与徐夙隐割席,便可尽揽功成后的赞誉和美名。
但她真的能?够闭上?眼?睛,放任那清风霁月的贵公子为?了她染上?一身污秽吗?
就为?了这样一个人?
她厌恶地看着?在她的剑尖下恐惧颤抖的章合帝。
章合帝看着?姬萦眼?中那抹熟悉的不驯和轻蔑,忽然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重的心跳声?。
某种恐惧堵住了他的口鼻,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你的法号叫明萦?那你的本?名叫什么??”他问。
她只是依旧用那种像看脚边秽物的眼?神看着?自己,丝毫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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