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这些下人们一路卑躬屈膝地送到太守府,再三?声明他?们的主人会在近日递上接风洗尘的帖子,直到姬萦等人将?车马停进府内,人也消失不见,才陆续回去禀告主子。
合制的宅邸大多是那个样,暮州太守府与青州的姬府也无太大区别。只是上一任太守府主人应当是个注重享乐的人,暮州太守府内有许多造价不菲的细节。以后花园为例,假山流水必不可少?,就连养有锦鲤的池塘,铺设在底的卵石,听说都是从长江边上千挑万选,再千里迢迢运来。
顺便一提,太守府的这位上任主人,已经因为和当地豪族沆瀣一气,犯下重罪数重,被徐籍给押回青州问斩了。
腾出了空位,这才有姬萦的补缺。
姬萦先给众人分配了住处,带到暮州来的都是她的心腹班底,除了那几名凑数的低级官员外。这些“饶头”,被她拨往随侍处,虽有随侍之名,但姬萦并不用人随侍,因而只是虚职。
谭细细乃内务上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暂时让他?担任长史,在总务处屈一屈才。
其?余人依然按照他?们的能力?各自分了官职,相比起青州来,几乎都跳了两级——还是得感谢上一任掉脑袋的暮州太守,他?死的时候一批猢狲也遭治罪,府内的正经官职空出了许多。姬萦分起官来毫不纠结。
至于徐夙隐,徐籍给他?的官比她还大,可以监察州牧,自然是不用她来操心的。
当天下午,姬萦接见了一批暮州当地官员,谢绝了无数邀请,接到的钱张严曹四家?的请帖,她也请人去回绝了。
上一任暮州太守的脑袋刚落下来不久,她可不想走了对方的老?路。
晚些时候,行李都拿出来收拾妥当了,姬萦才终于有了喘一口的机会。
暮州情形,她还不甚清楚,徐籍的次子徐见敏至少?名义上是和她一派的官员,也是最有可能给她有价值线索的人,姬萦决定找个机会,见上一见。
还未等她先登门拜访,抵达暮州的第?二日下午,徐见敏便遣人递来了帖子,邀请姬萦在晚间于天池酒楼接风洗尘。
瞌睡来了送枕头,姬萦自然答应了。
当天晚些时候,她按照约定的时间,坐上马车前往天池酒楼。与她同?行的,除了岳涯和秦疾这两个众所皆知的左膀右臂外,还有监察使徐夙隐。
于情于理,徐见敏主持的接风宴,他?这个大哥都应当在场。
姬萦到天池酒楼的时候,宽阔的酒楼门口停满香车骏马,姬萦立时了然,今夜参加接风宴的绝非徐见敏一方。
果不其?然,由奴颜媚骨的小二引路后,姬萦等人来到天池酒楼最大的厢房,一张可供十五人就座的红漆圆桌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姬萦甫一现?身,便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早就听说我?们新任的太守不仅年轻有为,还是个风采万千、仙露明珠般的真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与真人相比,我?们这些俗人便相形见绌了!”
几个当地豪族模样的锦衣男人先后向姬萦行礼后,一唱一和地对姬萦恭维不断。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姬萦估摸应当是暮州豪族,钱张严曹四家?的人。
他?们紧接着自我?介绍,应了姬萦所想。
此宴的主人公——姬萦此前并未见过的徐籍次子徐见敏,此时才从人群后走出,似笑非笑地向姬萦说道:
“久闻大名了,真人。”
……
旁人示好也就罢了,徐见敏主动示好,姬萦不能不接。
她一边说着“不敢”,一边依样画葫芦地奉承了一番。
和姬萦互捧了几句后,徐见敏的笑容愈发深邃。他?再施施然看向一旁的徐夙隐,锦衣下的双手拱了一拱,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摆出一张笑脸:
“舟车劳顿,辛苦兄长了。父亲在青州身体可好?义兄的武艺是否又有精进?妹妹在宫中?如何?可惜我?孤身一人在暮州,无法在父亲膝下尽孝,也无法为妹妹担起兄长之责……”
他?句句询问,仿佛真心关怀,眼中?却闪烁着几分试探与算计。他?说话时微微摇晃的脑袋,更让姬萦觉得此人作态至极。
奈何徐见敏努力?表演,徐夙隐却视而不见。他?面色平静,在徐见敏说了一大通之后,只回了淡淡两字:
“尚好。”
什?么尚好?什?么都尚好。
姬萦赶紧接起落在地上的话头,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故作惊讶道:“桌上那盘是熊掌吗?现?在这时节,还能猎到野熊?”
徐见敏被一打岔,脸上不虞神色消去,笑着说:“自然是不容易的,我?一直告诉他?们,父亲派来的人,又是修道之人,必是难得一见的俊杰。这些俗物都不会看在眼中?,一切从简即可。谁让他?们早就听过了真人的威名,苦于没有机会结交,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让真人满意。”
“这只熊掌,便是钱家?老?爷派出二十名猎户,轮番进山寻那冬眠的野熊,好不容易找到的。”
钱老?爷颇具富态,穿着一件红锈色的锦袍,看上去像个大号铜板。他?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朝姬萦深深一躬身,满脸的谦卑,揖手道:“比起州牧和真人为暮州所做的贡献来,鄙人的这只熊掌实?在算不得什?么。”
徐见敏满意道:“都别站着了,落座吧,几位远道而来,一定要试试暮州的特色。”
主人家?发话了,这场官场小热身才终于结束。
姬萦和徐夙隐坐在一起,她的左手边就是会来事,擅长来事的钱老?爷。钱老?爷十分殷勤又不至于反感地向她介绍这一桌佳肴,什?么东西是钱家?献的,什?么东西又是张家?出力?的,严曹二家?也不例外。
秦疾和岳涯身边也有士绅作陪,只不过这二人,一个是懒得搭理旁人,一个是来不及搭理旁人。秦疾像饿了三?天那样,风驰电掣地享用着面前的美食。岳涯则一人独饮,面色冷淡。这二人旁边作陪的士绅,递了几次话头都无人搭理,讪讪然地只好沉默下来。
姬萦忽然看见桌上一盘稀罕东西,好奇发问:“那也是暮州的特色吗?”
钱老?爷往她的视线方向一看,了然地笑道:“这倒不是暮州的特色,只是州牧的雅好而已。”
“这个季节寻得到野熊,连野菌都能寻到吗?”姬萦问。
“这些野菌都是盛夏时采集的,放在冰窖里,可以保存至来年春天。”
深冬的野熊,盛夏的野菌,为了准备这桌佳肴,这些人也算煞费苦心了。
怪不得徐籍说徐见敏去了几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徐见敏已和这些当地豪族穿一条裤子。
能有进展吗?
尽管身旁的钱老?爷和徐见敏频频递来试探的话语和眼神,但姬萦始终保持着警惕和微笑。她像一条溪水里滑不溜秋的小鲤鱼,在官场这个浑浊的大河里游刃有余地穿梭着,时不时还用尾巴砸出一点水花弹在一愣一愣的众人脸上。
一顿饭吃完,徐见敏和暮州四家?依然不能摸清姬萦的态度。
徐见敏乘着马车离开后,马车夫无须吩咐,便将?他?带回了州牧府。他?撩开车帘下车,从小厮手中?接过热乎乎的铜色熏香手炉,和早已等候在门外小巷的几家?家?主汇合。
“大人,那姓秦的壮汉,当真古怪!”
张老?爷紧皱眉头,还未来得及说如何古怪,就被一旁的严老?爷给抢去了话头。
“再古怪能有那凤州的岳公子古怪?!我?只是听他?在夸奖倒酒的侍女香品了得,便说将?那侍女买下来赠他?,我?本是好意,谁知道这人竟问我?‘你颈上的是脑袋吗,怎么只装了俗物?’”
严老?爷享了一生荣华富贵,长这么大没被人这般骂过,怎受得了这委屈?说起来,不禁眼泪花花!
徐见敏扫了一眼小巷里的人,皱起眉头:“钱至呢?”
众人还未回答,正巧一阵马蹄阵阵从身后传来,喝得满脸通红的钱老?爷姗姗来迟,一下马车,虽然被马车夫搀扶着,但依然险些摔了个趔趄。
“你这蠢东西!扶人都扶不好,滚开!”钱老?爷怒从心起,一脚踢去。
“行了,赶紧过来。”
徐见敏一句话,钱老?爷虽然醉得不轻,仍怒色瞬转讨好笑容,迈着摇晃的小碎步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样?”徐见敏问。
“什?么怎么样?”钱老?爷喷着酒气,一脸茫然。
徐见敏见他?这模样,气得也想往他?身上来上一脚!
“你坐在太守旁边,你说我?在问你什?么?!”
“哎哟,我?的州牧啊!你是不知道,这新来的太守跟那干了四十年的丝瓜囊一样,油盐不进啊!”钱老?爷回过神来,马上开始叫苦连天,“我?跟她说我?有一颗李子大小的极品东珠,此次正好带来,想请她帮忙掌掌眼——”
“她说什?么?”
“她说,‘来,干了’!”
钱老?爷一身酒气,脸色红得像要滴血,也不知道酒桌上究竟被灌了多少?马尿——但是一起喝酒的人,徐见敏记得清清楚楚,姬萦走出酒楼的时候健步如飞,神采飞扬,哪里有半点酒醉之色?
“我?又问她太守府住的是否习惯,我?这里准备了一点心意,为她添置家?用,还说我?在寒山上有一处温泉别院,愿赠给太守颐养……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让我?说完,但凡开口就是‘干’,我?不喝,就问我?是不是看不起她——”
情绪一激动,酒意上头,钱老?爷头晕头转向,忍不住朝着一边:“呕——”
臭气袭来,徐见敏抱着手炉骂了一声,一跳三?丈远,另外三?家?老?爷也不遑多让。
“罢罢罢!今日就暂且如此,若是此人不识趣,再想法除去也不迟。”天寒地冻,徐见敏也懒得再费口舌。
他?正想转身离去,张老?爷赶忙将?他?叫住:
“大人,那新来的太守暂且不谈,大人的兄长——我?们该如何应对呀?”
“他?——”徐见敏停下脚步,露出讽刺的笑容,“冥顽不灵,不必管他?。”
“可他?若是向宰相滴眼药呢?”张老?爷面露急色。
“滴眼药,那也得看谁滴。”徐见敏冷笑道,“只不过,虽说我?让你们不必管他?,但也不能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这段时间,你们最好收敛着些,我?这兄长,虽然不得父心,但想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却还是很容易的。”
钱张严曹四名家?主连忙应是。
徐见敏刚要走,曹老?爷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满脸讨好地双手呈给徐见敏。
“大人,鄙人听闻夫人喜爱夜明珠,这是鄙人特意遣人从楼兰寻的,尤为罕见的是犹如朝霞,白中?透粉。愿献给大人,供夫人一笑——”
徐见敏几次三?番被叫住,本来都想发火了,一见那锦盒里比鹅蛋还大的夜明珠,一张脸由怒转喜,带上了难掩的笑意。
“嗯,夫人确是喜欢这种稀奇东西,你算是有心了。”
得到一句意味深长地赞叹,意味着徐见敏记下了他?这份情,曹老?爷不禁满脸喜色。
徐见敏这下终于走脱了,待州牧府大门一关,另外三?个嫉妒得眼冒金星的老?爷立即把曹老?爷围堵起来。
“好啊你这个老?家?伙,竟然准备了礼物,还不通知我?们!”
曹老?爷一脸自得的笑容,摇头晃脑道:“人家?州牧都说了,这是有心——有心就能办到的事,你们办不到,老?夫也没有办法啊。”
说到底,四家?还是彼此竞争的关系,没了徐见敏,谁也不需装腔作势,彼此白了一眼,冷笑一声,转身上了各自的马车,各自回家?。
……
夜色渐浓,太守府内的灯火却明亮如白昼,一场重要的夜会正在召开。
这场夜会的地点,选在了太守府后花园湖边那座雅致的水榭之中?。这里四面环水,开阔而幽静。
寻常人喜欢在屋檐下谈事情,姬萦不走寻常路,喜欢在一览无余的开阔地带谈事,越是大事越是如此。像水榭这样的地方就很好,杜绝了隔墙有耳的可能——因为根本就没有墙。
孔老?是一个人拄着拐杖来的,孔会因为习惯了山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哪怕他?为了参加第?一次正式议会,对自己进行了诸多心理建设,依然抵不住周公的召唤,在姬萦等人回来之前便已呼呼大睡。
饶头来没来,不重要,正主来了便好。
姬萦笑着将?避风的其?中?一个位置让给孔老?,另一个避风处让给了徐夙隐。
由于是冬夜,气温很低,姬萦让人在水榭里准备了炉子和茶水,炉子里的碳一烧得发红发亮,周遭的人也就不觉得冷了。
由岳涯将?今晚接风宴上的事情简要地转述给没有出席的江无源和谭细细等人。
没去过的人竖耳倾听,去过的人一样聚精会神,思考有没有自己可以补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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