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水叔匆匆为徐夙隐带来大氅披在身上,徐夙隐对他?低声交代?了什?么,水叔看了眼姬萦,不情愿地又走向了身后的屋舍。
过了会,他?回来了,给徐夙隐摊开手掌一看,然后揭开茶炉,将?手心里的东西一股脑丢了进去。
不多时,空气里便飘起了红糖和热姜的味道。
茶开的时候,岳涯也讲完了今晚上发生的事,姬萦拒绝江无源的帮忙,起身提起茶炉,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姜茶。
为江无源倒的时候,他?如坐针毡,连木质面具上的每一根纹路都在为主人透露着紧张。
“今天晚上这架势,都看明白了吧?”姬萦放下茶炉,重新坐了下来,磕着江无源准备的炒瓜子,她说,“我?们到这儿?来,别想着州牧会给什?么帮助,他?们早就穿起了一条裤子,说不好,上一任太守也只是替他?们背锅而已。要想在暮州站稳脚跟,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今晚,我?就跟你们说一说今后的打算。”
……
“暮州豪族彼此联结,同?化当地官员结党营私,我?在来之前,宰相便已叮嘱过此事。近些年,暮州并未遭受天灾人祸,然而,兵,征不动;税,交不足。我?们此次来暮州,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姬萦一改此前的散漫神色,放下瓜子壳,将?双手撑在膝上,认真说道:
“我?们初到暮州,四家?豪族必然心生警惕,短时间内必会安分守己,但时间一长,必会故态萌发。那时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有可乘之机又如何?”孔老?见惯了这些官场把戏,冷笑道,“地头蛇本不可怕,可怕的是地头蛇身后还站了一位撑腰的大人物。难道你还想把徐籍的儿?子送到徐籍面前治罪?”
“徐籍的儿?子,我?们暂时动不得。但也不必担心,我?们虽比不得徐见敏在徐籍心中?的重量,但暮州军政在徐籍心中?的分量,必然比他?这位次子要重。”
姬萦笑道:
“若无这种把握,我?也不会将?诸位带到这龙潭虎穴的暮州冒险。”
“在等待这四家?露出把柄的时候,我?们就静待不动吗?”依靠在檐柱上的岳涯出声。
“当然不,我?们也有要紧事推进。此事还恰要岳弟去主持。”姬萦说,“钱张严曹四家?把持暮州多年,能在暮州上任的官员大多和他?们沾亲带故。因而真正的有才之士必然还流落在暮州民间,他?们出头无望,对钱张严曹四家?应该积累下颇多怨恨。”
“岳弟负责去搜寻结交这种人,看是否可用,拟成单子交我?。”姬萦说,“先启用他?们为暮州基层官员,既不会引发四大家?族警惕,又能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待时机成熟——”
姬萦微笑着从小碟里拿起一枚瓜子,轻轻一捏,瓜壳破裂,果仁迸出。
“我?们便杀豪绅,抄贪官。为这小小的暮州城,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姬萦话中?的杀意,先给在座各人带来了一丝小震撼。
片刻寂静后,孔老?发问:
“以什?么名目来杀?”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毕竟他?们不能随意杀人抄家?,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姬萦挺直的背脊一松,她抬手示意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夙隐接下她的话茬。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夙隐这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如雨打屋檐,清脆悦耳。
“宰相任我?为监察使,便由我?出面,在暮州各处设立开口铜鼓,鼓励民众往铜鼓中?投寄匿名信诉说冤情,陈述情报。”
徐夙隐停了下来,短暂地咳了两下,继续说道:
“无论是谁投寄的匿名信,我?们都假托是四大家?族的子弟所写?,放出风声,令四大家?族彼此猜忌,从内瓦解联合。”
“没错,”姬萦接着说道,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设立铜鼓,调查冤情,公开堂审定罪的事,便交给夙隐兄来办。此举定会遭到许多阻挠,说不定还会有人铤而走险,因此我?将?江无源借给你,与水叔一同?护卫你的安全。”
江无源好久都没接到正经任务了,此时终于如愿,立即应道:
“属下听命!”
“事情就是这样,夜已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姬萦摆了摆手,衣袖随风而动,“若还有什?么补充的,明日再来寻我?。”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谭细细肩上坐着那只活泼的猴儿?,起身后却没动,犹豫地开口道:“大人,那下官需要做些什?么?”
“你就把好府内开支,等我?完全掌握暮州财政后,有你的用武之地。”姬萦笑道。
谭细细心里这才有了底,笑着揖手道:“下官知晓了。”
离开青州之前,姬萦特意买了一个山里的破烂小院,修整一番后,将?密道内的小动物们全收容了过去,又请了几个聋哑人专门照顾这群小生命。
谭细细到底舍不得那穿小褂儿?的猴儿?,明明将?小猴子托付给了那几名老?妪,最后离开青州的时候,姬萦看见那小猴子还是站到了他?肩上。
一路上,姬萦没少?取笑嘴硬心软的谭细细。
眼下,那揪着谭细细头发丝的小猴子一边看着姬萦,一边在谭细细肩上荡秋千。谭细细转身离去后,姬萦还能听到他?在骂那小猴子的声音:“你这畜生,泼猴,再揪我?的头发,小心哪日把你炖了汤喝!”
谭细细离开后,其?余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姬萦和徐夙隐、水叔,以及一个打量他?们的孔老?。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主事?”孔老?的目光在姬萦和徐夙隐身上打转,目光中?带着探究与疑惑。
徐夙隐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姬萦只是微笑,孔老?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姬萦说:“孔老?,这两日你身上都没酒味,是戒酒了?”
“清醒的时候,才想得更清楚。”孔老?看了姬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你说得没错,谁都可以忘了沈胜,唯独我?不可以。”
“孔会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他?虽然天赋不高,但胜在有一颗忠贞向善之心。我?们走的是一条不寻常的路,不定有多少?明刀暗箭,若将?军能够对他?小露一手,今后遇到危险,也好逢凶化吉。”
孔老?扯起嘴角:“孔会那小子给你塞了什?么好处?”
姬萦谦虚地笑了笑:“哪里哪里,他?能给我?带来将?军你,就是值得我?记一辈子的好处了。”
“罢了,别叫我?将?军,免得那小子听见,问东问西,烦死个人。”孔老?转身拄着拐杖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道,“被你叫做孩子的人,比你还大三?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带着几分沧桑。
孔老?带着他?有节奏的拐杖声走了。
姬萦尴尬地看向徐夙隐:“原来孔会已经那么大了。”
徐夙隐垂着眼眸,神色无奈。
“你忘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他?端起还在冒热气的姜茶,缓缓递到姬萦面前。
“解酒驱寒的。”
姬萦不喜欢姜茶的味道,但霞珠给她煮的姜汤,她喝;徐夙隐给她递来的姜茶,她也喝。
她深知旁人的心意比自己的口味更加重要。
姬萦接过姜茶,放在手里先暖了暖手心,温暖透过指尖传遍全身,让她感到无比舒适。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进去,姜茶的辛辣在她的口中?散开,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甘甜。
徐夙隐看着她眉心竖着几条细纹,也努力?喝茶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多了丝笑意。
姬萦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迎上他?专注而隐有笑意的眼眸。她不知为何心慌,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多余地一口气喝完了热茶,故作欢快道:
“明日忙起来后,我?们就没有多少?这样悠闲的时间了。”
“我?不便常在太守府,你若有事,便叫人来城内官驿找我?。”徐夙隐说,“无论何时我?都在。”
他?当然不可能随时都在,但这份心意,足以让姬萦感动。
翌日,一切都如姬萦安排的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
孔会因为错过了第?一次正经议事,痛心地嗷嗷大叫,一整天都沉不下心来,眼泪汪汪地追着姬萦问,昨夜为什?么不把他?叫起来——唯一的小插曲省略不提。
开口铜鼓在暮州城四处浇筑起来,若只有一两个,钱张严曹四家?还可派人严防死守,但几十个开口铜鼓分布全城,便是这四家?有心也无力?了。
铜鼓浇筑一事,在暮州城引发四家?强烈反对,但执意进行浇筑的人是徐籍亲自派来的监察使徐夙隐,有检查州牧、太守之权,就连徐见敏也说不得什?么,更何况是区区地主豪绅。
铜鼓浇筑起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开鼓的时候,内里都空空如也。
姬萦让众人莫要急躁,耐心等待。依旧让开鼓的差人每日固定时候去开鼓,该有的程序,一个也不能少?,不能让百姓认为,铜鼓只是做做样子。
她心知在这钱张严曹四家?脚踩的暮州城下,必定有冤魂无数,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破会破土而出。
半个月后,城南最破败、混乱,聚集了无数乞丐的城隍庙前铜鼓,开出了一封用血书写?的诉状。
血书递到姬萦案前的一个时辰后,姬萦和徐夙隐走入了城南一间摇摇欲坠的民居。
那民居破旧不堪,墙壁上的土坯脱落,就连屋顶的茅草也稀稀拉拉。
血书的主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秀才,按理来说应是满头乌发的年纪,布包下的头发却已是斑白。他?的面容憔悴,眼神中?透着绝望与愤怒。
一见姬萦和徐夙隐,他?便撩起长衫,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一叩到底。
“两位大人,学生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要还吾妻女一个公道!”
姬萦神色亲和地将?秀才扶起,安抚道:“你放心,我?和监察使大人来此,便是为了让天理昭昭。”
“血书我?已看过,但还是请你再详细说说此事缘由。”徐夙隐淡淡道。
“还请两位大人先坐,学生慢慢道来。”秀才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姬萦和徐夙隐在跛了一条腿和缺了一个角的凳子上分别坐下,秀才左手绑着一条破布,上面隐约可见血迹,用仅有的右手,艰难地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清水,小心地盛在陶碗里端来。
姬萦打量这间小小的屋舍,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十分恰当。那破旧的桌椅,残缺的窗户,就算大开门户,也不会有小偷愿意光顾。
“茅舍简陋,还望大人勿怪。”秀才面露惭愧。
“无妨。”徐夙隐说。
秀才坐了下来,神色间难掩痛苦。他?在血书上洋洋洒洒数千字,此时却像是被愤怒和悲痛堵住了喉咙,半晌都说不出一词。
两人都看过血书内容,因而耐心等待着。
“学生之妻,姓林名杏,母亲早亡,由父亲一手抚养长大,因性?情和善,容貌可爱,从小街坊邻居便爱称小杏子。我?与林杏,乃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两家?自小便为我?们定下了婚约。没成想,在小杏子的笄礼之前,她的父亲因急病而亡。”秀才低沉而沙哑道。
“小杏子的伯父,是一个酗酒赌博的混蛋,他?不仅卖掉了自己的妻子,在小杏子的父亲病亡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小杏子身上。在小杏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将?小杏子卖给了严家?的嫡系子弟严论。严论此人,痴肥如猪,脾气火爆,曾活活打死家?中?丫鬟。”
“小杏子嫁给严论为妾后,多次遭到殴打,有好几次都险些命丧严论之手。这些,还是我?见到她脸上伤痕,逼问下得知的。学生想要救她,但一并非林杏亲族,二非有权有势之人,学生有心无力?,只能日夜徘徊在严府四周,每次被严府的下人发现?,都免不得一顿毒打。严论甚至买通官府,剥夺了学生秀才的功名——”秀才忍不住哽咽了,泪水顺着他?那憔悴的脸庞滑落。
“然而,学生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小杏子承受的痛苦——否则,学生如何也想不出来,她为何会铤而走险,对严论痛下杀手……”
秀才双手抱住头,一张过早衰老?的面孔因痛苦扭曲在一起,泪水接连不断地从凹陷的眼眶中?涌出。那只用破布包裹的左手,正因用力?而渗出丝丝血迹。
林杏的杀夫案,姬萦来之前便调出了衙门的档案看过。
如秀才所言,林杏铤而走险拿起屠刀,却因过于紧张,未能砍中?严论要害。只断了一根手指的严论暴怒不已,将?林杏扭送官府,要求官府以杀夫罪判处林杏绞刑。
“暮州城的前太守柳自是个好官,他?假意收下四大家?族的行贿,对四大家?族伙同?当地官员在凌县扶持的几ω*?个匪寨也视而不见,只为卧薪尝胆,取得他?们的罪证,只可惜最后还是被奸人构陷,不得善终。”
秀才强忍苦痛,继续说道:
“林杏的杀夫案,被趋炎附势的县衙判处绞刑,然而柳大人认为刑法过重,小杏子被强嫁给严论的时候,仍是为父守丧的孝期,按律守丧期间的所有婚约都属无效,更何况,小杏子是被伯父逼婚,这门亲事本就不合法也不合情。因而,柳大人认为死刑可免,判服三?年劳役即可。”
“三?年后,林杏刑满释放,与学生成婚。一年后,我?们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平凡的生活只持续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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