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第二天巳时,姬萦提前一炷香时间来到约定的宝塔之下,寻了个阴凉树下,静待告里的出现。
为了不?引人耳目,她特意换下了习惯的道袍,没有带那极打眼的剑匣,穿着?寻常女子的衣裳,如寻常女子一般安静站着?,只是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怎么也闲不?下来,谁路过都要聚精会神地看上一眼,直把一个路过的小沙弥看得?满脸通红。
她等了好一会,等得?都快无聊起来,终于见一个头戴白纱帷帽的紫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向着?宝塔这?边缓缓而来。
姬萦盯着?她看,想要穿过那层摇曳多姿的白纱,看清纱中?人真?正的面庞。
对方发现了姬萦的视线,却并未避开,而是轻声与丫鬟说了什么,丫鬟急匆匆调头而回,她站了一会,待丫鬟消失不?见后,再次抬脚往姬萦这?里走来。
她的小腹微微突起,正是有孕之相。
姬萦确定此人便?是告里,随即迎上了上去?。
“小冠见过夫人。”姬萦露出亲切的笑容,拱了拱手。
告里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轻轻揭开脸上的白纱,露出一双含着?三分忧愁和冷清的凤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姬萦。
“你便?是新任的暮州太守,姬萦?”
“正是小冠。”姬萦笑道。
“上一任暮州太守也曾想扳倒暮州四家,但他没有成?功,反倒弄丢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告里说,“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却做到了男人也未曾做到的事。”
“小冠以为,女人不?比男人差。”姬萦谦虚道,顺便?想捧一捧对面的告里。
没想到,告里却不?为所动,反问道:
“那你身边有多少女官女将?”
姬萦一愣,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霞珠算是吗?就算是,那也只有一个。似乎也拿不?出手回答告里。
告里并未纠缠这?个问题,她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或者是压根没想到要从姬萦这?里得?到回答。总之,她话锋一转,说道:
“陈叔自我到来之后,便?一直为我侍弄花草,我离开家乡多年,只能靠花草聊寄思乡之情,陈叔得?力,因而我愿意卖他一个人情。”告里说,“我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你罢,你们猜得?没错,州牧设宴邀请你,为的就是四家抄家所得?。”
“还请夫人告诉我,可有斡旋之法??”姬萦追问。
“暮州四家横行霸道多年,积攒了巨额的不?义之财。这?一点,你应当最为清楚。”告里说。
姬萦没有否认。
的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不?会去?做。当初下定决心?铲除暮州四家,而不?是取一个中?庸之法?,便?是看上了四家积累下来的巨额家财。
徐籍在她的活票上剜了好大一块肉,她总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才是。
“要你如他所愿,恐怕你也不?愿,不?然,也不?会找到我这?里来。既然无法?对症下药,那不?妨试试投其所好。”
“还请夫人直言,如何投其所好?”
“你可听说,”告里的凤眼轻轻睨着?姬萦,“州牧有人妻之好?”
第68章 第83、84章
“什?么?”
姬萦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能听到这种要拿小板凳坐在三大姑七大姨之中,费劲心力取得她们信任之后才能知晓的惊天八卦。
告里并不意外姬萦的震惊,但她白若初雪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抹嘲笑。
“你虽不知,但钱张严曹四家却早已揣摩出来,州牧后宅中的女子,大多是嫁过人的妇人。”她说,“送佛送到西,我?再点你一句,城西莫氏是个新寡之人,州牧曾向人夸赞过她的美貌。”
不等姬萦说话,她已?经戴上了帷帽,转身走向宝塔门前。那匆匆离去的丫鬟,也在这之后赶了回来,为告里披上一件薄氅,搀扶着她进了宝塔里面。
姬萦心中有些犹疑,心事重重地走出若水寺。江无源和马车就在寺前等她。
“如何?”他问。
“若我?现在让你去查两个人,到未时你能查到多少?”姬萦问。
现在刚过巳时,离未时还有一个时辰。连姬萦都?知道她的要求太过苛刻。
“时间太短,只?能查到十之三四。”
“好,你去帮我?查城西的莫氏,以及徐见敏侧夫人告里的来历。”姬萦顿了顿,“如果时间不够,就着重查告里的来历。”
江无源领命。
姬萦乘马车回城,在官驿下了车。
水叔平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今天?恐怕也看出了姬萦脸上的急切,竟然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极快地为她通报了徐夙隐。
片刻后,姬萦坐到厢房里,将告里所说之话一一转述。
徐夙隐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临街窗户虚掩的厢房里,仍穿着冬季的白色狐裘。听水叔说,他昨夜又咳了一整夜。
“……徐见敏的癖好,我?在青州时确有耳闻。”徐夙隐自己身体?不适,仍为姬萦倒了一杯热茶,“只?不过,或许是顾忌宰相的看法,他并未像现在这般大张旗鼓。”
“那告里也是个奇女子,”姬萦将她们关于男女之才的对?话转告,感叹道,“她把我?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姬萦虽然当时哑口无言,但她现在回过神来,反倒细细思索起大肆任用女性官员的可能性来。
“要说三蛮之乱前,女子为官不亚于痴人说梦。但现在科举都?没?了,官员启用完全?靠已?经做官的人那三言两语,反倒好操作起来。”姬萦说,“天?下一半男子,一半女子,而今男子中的有才之士大多都?已?择木而栖,女子中的有才之士却仍被埋没?,我?若是启用女官,岂不是如入宝山,满载归来?”
徐夙隐咳了咳,说道:
“启用女官是个别?开?生面的政策,从长?远来看,必然大有裨益。只?不过,还需徐徐图来。”
“这是为什?么?”姬萦好奇问道。
以她的想法,该是立即广而告之,大肆收拢女性人才才是。
“你可知,天?下女子有多少识字之人?”徐夙隐说,“千中不足一人。”
他以拳掩唇,压低声音再次咳嗽了起来。
看着他这副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姬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有什?么天?材地宝能够治愈徐夙隐,她一定想方?设法为他弄来。那并非是虚情假意,她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哪怕刀山火海,徐夙隐也值得她为此去闯。
看见她难掩哀痛的眼神,徐夙隐反过来宽慰道:“不用担心,每到冬春换季时,我?的病总会重些。等过些时候,适应了便没?事了。”
他总是说“不用担心”,“会没?事的”,一开?始,姬萦全?然相信,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那只?是安慰之语。
她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痛苦,但哪怕只?是目睹,也叫她心乱如麻。
她还未从徐夙隐的病情中抽出心神来,徐夙隐已?经接着她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你现在启用女官,一是犹如海中寻针,二是会如火中取栗,引起上下的忌惮。‘牝鸡司晨’,历来是社?会的大忌。数千年来,权力被仅限在男子手中,哪怕贵为皇帝之母、一国皇后,手中所有,也不过是一种权力的折射。你虽是女儿?身,却具有有目共睹的实?绩,宰相破格任用你,众人心服口服。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把你看作是宰相手中一把特殊的工具,但你要是有了人的意识,想要带领更多的女子进来分他们一杯羹,就会引起他们的联合对?敌。”
“……那你为什?么不反对?我??”姬萦怀着复杂的心情问道。
徐夙隐的目光落在平静的茶面上,看着那微微卷曲在底的茶叶,淡淡道:
“你欲求堂堂正正为人,不仅自己做到了,还欲提拯天?下众女,正所谓己先则援之,彼先则推之。此乃大义,我?为何反对??”
他说完许久,也不见姬萦回话,抬起眼来朝她看去,发现她正以一种极深极亮的眼神定定看着他。
“……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徐夙隐故作镇定道。
“你说得对?极了——我?只?是没?见过像你这样,说什?么都?能说到我?心坎里的人。”姬萦说。
“……因而才要徐徐图之。”徐夙隐避开?她的眼神,以掩饰眼中的悸动,“若你有意开?女官之路,先暗中搜寻可造之才,按才能大小给与官职,但只?可作为特例,不可普及,免得激起内外反对?。待你积累了足够的实?力,能够如宰相一般一言九鼎时,再兴建女学,广征女官,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由你来做这些事,相比起宰相等人来,有一个先天?的优势。”
“什?么优势?”姬萦问。
“投效你的能人异士,相比起其他人麾下之人,更能接受与女子共事,乃至屈居之下。”徐夙隐说,“要是换了其他人,反对?之声一定会激起层层巨浪。”
“你说的这个女学很好,我?办定了。”姬萦道,“但是我?没?进过学,更不知道怎么办学。届时这事儿?又要麻烦你了。”
徐夙隐面露犹豫。
“难道此事还有什?么难处?”姬萦问道。
“……并无其他难处。”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看见她修建女学的那一天?。
两人谈话至一段落,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江无源从官驿外匆匆而来。
“查到了?”姬萦忍不住站起身来。
“城西莫氏,的确是新寡,州牧是否称赞过不得而知,但我?从墙外窥得一眼,确有艳容不假。”江无源说,“至于徐见敏的侧夫人告里,市井中却没?有多少传言。只?知道徐见敏在将告里纳为侧室之后,收敛了不少浪荡行径。”
江无源面露不齿,说:“我?打听到,在告里成为侧室之前,徐见敏甚至强夺过一名菜户的妻子。此妇的丈夫因申诉无门,在徐见敏出门的时候试图刺杀,失败后自尽身亡,被软禁在州牧府后宅的人妻听闻噩耗,也殉情而去。”
“看来,徐见敏偏爱有夫之妇的事是真的。”姬萦欲言又止。
她犹豫的是,真的要如告里所言,将那城西的莫氏强掳来送给徐见敏吗?
江无源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但徐夙隐一定知道。
在他平静似水的目光下,姬萦觉得脸上真真发烫。
上一刻,她还大言不惭,要修建女学,开?女官之道,要做“提拯天?下众女”的事,可下一刻,她便站到了一个天?秤之前,一头是抄家所得巨款,一头是无辜的莫氏女。
只?要牺牲一个莫氏女,便能保留住令州牧也为之眼红的巨款,难道不划算吗?
当然划算。
但这都?不能称之为利用,若只?是无关痛痒的利用,她还可闭一闭眼睛,说服自己大局为重。
这分明是弱肉强食的野兽之道。
“江兄,烦请你回府上拿一件道袍来。”姬萦说,“我?穿裳裙不太习惯,等会赴宴还是想穿习惯的衣服。”
话说出口后,姬萦心中一松,彻底做下了决定。
“除了道袍,没?别?的事了?”江无源疑惑道。
“没?别?的事了。”她轻松笑道。
徐夙隐低头不语,唇边带着一缕微笑。
江无源离开?后,姬萦重新坐了下来,端起徐夙隐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从我?还会犹豫来看,我?也不是个完人。”姬萦笑道,“今后若有偏离正道之举,还望夙隐兄多多谏言。”
“百中九十九都?会犹豫,”徐夙隐含笑道,“而你做了百中之一的选择,已?是十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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