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这是七岁的她,在心怀不忍下?能想?到最好的名字。
但后来才知不妥——她与他非亲非故,有什么?资格,这么?居高?临下?,遥遥赐字?
这实在是太尴尬太羞耻了,给家中小猫小狗取名也就罢了,给一个?比她还大的少年取名,人家还真用上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简直能算得上荒谬了,去年三质子入礼极殿读书来,她都没?好意思多看一眼。
宣榕越说越有点难得的抓狂:“好了好了,都告诉你了,你别和别人说,也不要再提起此事了!否则传到他耳朵里,他会怎么?想??太难堪了吧?”
谢旻笑嘻嘻道:“不说,我?保证,守口如?瓶。如?果有第四个?人知道了,肯定是阿松说的。”
说着,他敛了笑,看了一眼周围侍从:“都听到了?不许外传。”
侍从应后,谢旻邀功道:“这下?表姐安心了吧?”
宣榕没?觉得多安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破事当事苦主迟早要知道。
她心不在焉的:“嗯。”
又吹了会冷风,觉得索然无味。刚想?回去得了,这时,有人走来,从背后把她轻松抱起,还颠了几颠,轻快问道:“哟,我?们?小郡主怎么?在这,你爹娘呢?”
宣榕听到这声就知道是谁:“戚叔。藏书阁有点要事,他们?先回去了。”
回头一看,果真是身材高?挺、意气风发?的戚文澜。他行伍出身,眉目英气,萦绕一股肃杀,在场侍从纷纷见礼,戚文澜摆了摆手?,将宣榕放在看台上,窝着长手?长脚,也在旁边坐下?,点点头道:“行,那我?陪你看会儿秋猎?”
宣榕郁闷道:“光看不好看……我?也想?下?去打猎。”
戚文澜乐了:“你这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小身板,还想?下?去打猎?老老实实坐着欣赏吧。不过说回来,我?也四五年没?来看秋猎了,我?给你点评点评。”
宣榕:“……”
宣榕:“好吧。”
于是她端正地坐在看台,粉妆玉砌似雪雕的人,扑闪着纤长睫羽,听征伐沙场的戚将军,评菜一样,把每一位“个?中高?手?”批得狗血淋头。
戚文澜痛心疾首:“就着,还朝廷栋梁之后呢,我?拉头驴来跑得比他们?都快。”
宣榕眼观鼻鼻观心,闭目养神,试图屏蔽她戚叔的魔音。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戚文澜猛然坐直,一拍大腿,摸着下?巴道:“这小子不错啊。嚯,你看他这胳膊这腿,啧啧!”
宣榕本来昏昏欲睡,被他这一嗓子给嚎醒
了。
又听见戚文澜赞道:“嚯,你看他这腰背这肩颈,啧啧!”
宣榕揉了揉眼:“终于有好苗子吗?”
戚文澜继续夸道:“哎呀,四肢有力,身手?矫捷,真是块练武的好料子。若放我?帐下?,假以?时日,不说帅才,肯定也是个?响当当的将才!”
宣榕眨了眨眼,只?看到远处草地上,一个?朦胧的剪影,高?头大马上,有骑手?着紫袍控马驰骋,他的马极稳极快,隐隐追上一闪而过的斑纹猎豹。
待到距离不远时,他勒马持弓,在马蹄高?举的瞬间,指尖一松,狠狠射出一箭。
正中猎豹!
四周都是一片喝彩——有把守的侍卫、有看台的权贵,亦有尚在秋猎围场的骑手?们?。
和方才给宣榕捧场的喝彩完全两码事,这是实打实的叹服。
赢的众人交口称赞的少年也似是转过身来,露出了面貌。
这让戚文澜捶胸顿足,一阵惋惜:“哎哟,可惜了!”
宣榕好生奇怪:“怎么?,长得很丑吗?”
戚文澜摇头道:“不不不,是长得太好看了。这脸蛋,啧啧,比你爹……不,比你戚叔我?年轻时候都俊。可一个?大男人,上战场杀敌的,要长得那么?好看作甚啊!当小白脸吗?而且他相貌带妖,从面相看,就不是中正端直的类型,既妖且野,在我?们?军中叫杀星的。唔,不吉利。”
宣榕心里默默嘟囔:怎么?都喜欢借着法子夸自己。
见戚文澜一脸又喜又痛,宣榕瞥了他一眼:“戚叔你在这嚷嚷百遍有什么?用?求才若渴,直接招揽他入你军中啊。”
戚文澜却?眯了眯眼,沉吟道:“不行吧,我?把北疆人拉进军里,是培养细作还是培养仇人啊?赶明儿他学了一身本领,反过头来打我?,这账怎么?算?”
宣榕这才反应过来:“北疆那三位吗?”
“好像我?就说了一位?”戚文澜向四处看了看,“最小的那个?,身手?委实不错。那把弓硬,我?在他那个?年纪不一定拉得开?。他哥哥们?呢?不会是看骑术比不过当弟弟的,怕丢脸不来了吧?”
宣榕本想?怎会,正巧余光瞥见不远处另外两道同样策马奔腾的人影,便伸手?一指:“耶律佶和耶律金在那呢,他们?骑术也很好的,戚叔你不要胡说。”
戚文澜摸摸她脑袋,失笑:“草原里生长大的,这方面本身就强过中原人。绒花儿,你莫怕,下?次你找他们?比学识,比诗词歌赋,比策论文章,绝对压死他们?一轴。”
宣榕一声不吭,心道:你当阿旻为?什么?讨厌耶律,还不是策论输了他,按律作诗也没?比过。
愁啊……这人当真是不知“藏拙”二字如?何写。
对于远赴异国他乡的质子,大齐确实以?礼相待。让他们?同皇嗣一道在礼极殿识书习礼,谓之教化?。
但不意味着你可以?处处强人一头——否则让所谓“天朝上国”的面子往哪搁?
要不,下?次遇见了,偷偷提醒他注意一下??
就在宣榕沉思时,一边戚文澜脸色微变:“他们?俩这是要干什么??他娘的箭怎么?乱放?!”
只?见同色紫袍耶律二兄弟,也在策马而奔时,取箭搭弓,似是要射。但那锋利的箭尖,对准的确实勒马停在草场,想?要弯腰抄起猎物的少年——
这两人既是毫不避讳在敌国主场,想?要杀死自己弟弟!
戚文澜当场就坐不住了,爆喝一声:“放肆!干什么??!”
说着,他信手?摸了手?边物什,也没?看清是什么?,就狠狠一掷,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砸在耶律金那匹马腿上。
烈马骤惊,差点没?把骑手?掀翻下?去。
一直看守在侧、防止猛兽伤人的侍卫们?,立刻忙不迭冲进猎场,将耶律佶二人团团围住。
而耶律尧依旧气定神闲,抄起了那只?断气猎豹,扔进篓中。
像是并未注意方才的暗流汹涌。
宣榕天生反应就慢半拍似的,等戚文澜长舒一口气,抹着汗坐下?时,才慢吞吞道:“戚叔,你刚甩出去的,是我?爹给我?雕的玉兔子,去年生辰礼之一来着……”
说着,她示意了一下?斗篷系绳上光秃秃的坠子,随风凄惨摇曳。
半刻钟前,那里挂着一只?玲珑剔透、栩栩如?生的玉兔。
戚文澜僵了僵:“……我?赔个?给你。”
宣榕想?了想?:“不用了。”
“……怎么??”
宣榕认真道:“你想?啊戚叔,你手?艺活没?法看,现学又浪费你时间,又牵扯你精力。买个?差不多的玉兔吧,也没?必要,我?家里还有好多街上买的呢。”
戚文澜:“…………”
短短几句话,说得大将军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翻过围栏,去把那不知砸在何处的玉兔给她捡回来。就在戚文澜天人交战之际,有侍从疾步来禀,附耳说了几句话。
戚文澜微微一讶,但还是颔首:“可以?,让他上来。”
只?听见看台侧边传来靴踏之声,紧接着,一袭紫色骑射服的少年持弓走来。他眉眼精致,蓝瞳瑰丽,身姿笔挺,不疾不缓走到戚文澜面前,摊开?另一手?,掌心落了只?晶莹玲珑的玉兔。
玉兔长耳垂身,憨态可掬。此时一边耳朵损了一角,不失可爱,但不再完美。
少年不卑不亢道:“多谢戚将军仗义相救,我?来还这个?。”
第23章 菩萨
秋日烈烈, 但秋风飒飒。
宣榕早已将斗篷兜帽戴上,只露出一双纯澈的眼。
她听见戚叔很持稳庄重地摆摆手:“无足挂齿的小事。在齐有何需求,直接和?大鸿胪提。”
又?点头示意, 立刻有侍从接过玉兔,捧到了宣榕面前。
破损缺角的玉兔入手依旧温润。
只不过, 她摸到了一手黏腻。
低头看去, 果然是?殷红的血, 猛然看向耶律尧, 少年左臂处箭伤狰狞,即便只是?擦伤,也隐见皮开肉绽, 鲜血顺着指尖弓箭流淌。
怪不得就算用未受伤的右手拿玉,玉上也沾染了血。
恐怕是?弯腰拾物时, 不小心滴落的。
宣榕有几?分出神。
她要是?受这种伤, 公主?府早就鸡飞狗跳了。
可都没人问他一句疼不疼。
见耶律尧应了声“好”后, 已转身准备离去,她犹豫再三, 还是?拽了拽戚文澜衣袖。
大将军俯下身:“怎么了绒花儿?”
宣榕小声道?:“不敲打一下他们?吗?”
“谁?”戚文澜些许迟疑,“耶律佶和?耶律金?”
宣榕掰着手指头分析道?:“对啊, 他们?三人可是?在?礼极殿和?我一起念书的。要是?心思不正, 总想着自相残杀, 万一殃及到我了呢?而且……”
她慢吞吞给戚文澜戴了顶高?帽:“戚叔百战百胜,在?北疆很有威慑力的。你说几?句就能让他们?老实很久了。”
戚文澜被她夸得心花怒放, 叫住已下几?个台阶的耶律尧:“哎等下!我和?你一块下去, 和?你那?俩哥哥聊几?句。”
耶律尧脚步一滞, 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给戚文澜让路:“是?。”
宣榕仍端坐看台, 远远瞧见戚文澜踱步至兄弟二人面前,负手而立,面色沉冷,不知说了些什么,吓得两?兄弟垂首讷讷,半点看不出来方才嬉笑欺凌的跋扈。
而被欺凌的少年却?始终神色淡漠,像是?感受不到疼,不处理伤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
不多时,戚文澜大摇大摆回来,秋猎也重归热闹。
战鼓擂擂,呐喊如狂。狂热潮涌里,大将军伸出一只手,掐掐宣榕脸蛋,皱眉发?愁,像是?终于?琢磨出了点不对劲:
“我就说你个小祖宗向来只夸你爹不夸我,今儿怎么拍马屁拍得这么顺溜。合着又?可怜人家,给人出头呢。这么好心,小心以后被大灰狼叼走咯。”
宣榕耐
心地等他掐完,一本正经指出:“……戚叔,我看你最像大尾巴狼。”
戚文澜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