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宣榕想了想,认真道:“这?局布得其实比较严谨了。付东若是自杀,仵作会验得谨慎,剖胃查毒,但大庭广众之?下腹部中刀而亡,聚焦点自然是在?腹部。”
耶律尧懒洋洋笑了声:“这?倒是。”
宣榕接着道:“而且,除了传递情报外,付东在?死前,咬了余鹏大人一口。无论是余大人真的入狱,还是日后有对手以?此把柄对付他,都多少妨碍他做事钻研——这?种?一箭多雕的手笔和布局,多是习惯筹谋之?人才会想的。”
耶律尧“啧”道:“那位可都是阶下囚了。若真是他,还能掀这?种?波浪,只能说你们大齐真的太以?礼待人了。要是我,早在?七年?前就杀了他。”
宣榕轻叹了声:“这?几日就能知分?晓了。今晚说不?定就能接到庭芝消息。我到时候去?看看。”
耶律尧眉梢一挑:“我能一起去?吗?”
宣榕抿了抿唇。耶律尧似是对机巧略有研究,至少那把“见月”直刀做得精致,侧鞘处有几道银丝,能出细针暗器。
今日破开小球机关,也多亏了他——
所以?,宣榕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可你今日……不?用先回去?休息吗?”
她大致能感受出青年?的状态。
耶律正常时,即使寻常站立走动,也会给人一种?虎狼野兽的危险感,极具攻击性和压迫性。
在?万佛洞重逢时,他遥望来的第?一眼,还未从追杀嗜血中回神,眼神都像要把人拆吞入腹,那是染了血的刀,寒光凛冽,出之?见亡。
但偶尔,他又是一种?散满慵懒的状态。
像猛兽阖眼小憩,浑不?在?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今日,耶律尧显然是后者。
耶律尧歪了歪头,道:“季檀去?不?去??”
宣榕:“那当?然呀……”
他是监律司少卿,总揽青衣卫指挥事宜。
耶律尧笑道:“那我也去?。”
第36章 用我
“望都冬夜寒凉,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宣榕想到他余毒未解,蛊虫发作,委婉拒绝, “这几日明月楼有迎春戏曲,雅间还能眺望雀楼放的?烟火, 不?如去玩玩?”
耶律尧眉梢一挑, 唇边笑意加深。
宣榕以为他感兴趣:“或者你另有计划?找主宅管事安排即可。”
耶律尧摩挲过拇指竹叶青亮丽鳞片, 小蛇不?安地亮了一下毒牙——那是动物感知危险后的?本?能。他缓缓笑道:“这么不想让我去?”
他说得揶揄, 不?似责问或不?快的?语气?,宣榕便也无奈温声道:“你好好休息不?成?吗?就当来玩了。到处玩几天,鬼谷师伯们也应该快到了。”
“不?需要再表点诚意么?”
宣榕哭笑不?得:“你再怎么卖力, 舅舅也不?会给你一官半职的?。好啦,后续有何你好奇的?, 你直接问我就行, 无关机密, 我知无不?言。可行?”
耶律尧目光定定注视着宣榕眉心?隐去的?朱砂,忽而轻声问道:“如果我当年选择的?不?是回北疆, 而是留在齐国。会不?会……”
宣榕好奇地看他。耶律尧对上?她纯澈的?视线,顿了顿, 喉结滚动, 像是咽了本?要说的?话, 转而玩世不?恭般顺着那?句“一官半职”说道:“已经?官居一品了?”
宣榕:“…………”
倒也不?至于,儒家文化重尊老。
再怎么崭露头?角, 也不?会真让年轻人凌驾老臣之上?。
但?凭借耶律这般城府手腕, 得帝王另眼相看是肯定的?。
不?过, 他这句话明显笑侃,宣榕学他说笑:“你若现在想来, 一品不?敢说,二品还是有的?。随时虚位相待。”
两人皆笑。
马车行得又稳又快,在日落前就抵达西城客宅。
耶律尧先行下了马车,为宣榕掀开帘,倒也没再坚持一同前往,懒洋洋道:“行吧。有需要用?我的?,就说。”
宣榕颔首,步履轻盈地踩阶下车,轻轻摸了摸阿望凑过来的?脑袋:“好。今日谢过了。”
说着,她上?了另一辆挂了公主府琉璃灯的?马车。
浅白裙角在黄昏光影下,划过优雅的?弧度。
恍若惊鸿。
见阿望眼巴巴望着马车远去,耶律尧拍了拍它头?:“回神。”
阿望嗷呜了声,耶律尧道:“嗯?后空翻?不?练了。”
阿望:“呜呜呜?”
耶律尧笑了声:“为什么?还不?是看你练得稀碎。”
阿望:“……”
雪狼深觉受到了侮辱,懒得搭理主人了。转身甩尾,去叼食盆。
大齐待客之道热情周到,公主府的?客宅尤甚。或许是知道耶律尧来处,准备的?吃食也以北疆风味为主,辅佐部分齐国特色菜肴。
甚至两蛇一鹰一狼,都有妥善准备一日三餐——短短五天,阿望已经?长胖了十斤。
而且,耶律尧并未隐瞒阿望的?存在。偌大的?院里,天性好动的?雪狼不?是奔就是嚎,时不?时挠鹰兄一爪子?,又把摘的?腊梅往薅秃的?追虹面前一拨,让它送花。
追虹气?得扑腾而起,给它狠狠连环踹。
于是,这几天来,它们没少干架。
动静很大,引来鸿胪寺招待的?其余外宾们,窥探的?目光。
若是有心?人,能把他和那?位桀骜不?羁的?漠北新王对上?。
耶律尧似是浑然不?觉,日落后,沐浴完,赤|裸着上?身,靠在榻上?擦拭湿发。
不?是平素穿着一丝不?苟的?模样,更慵懒,也更无害。青年宽肩窄腰,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背,衬得他五官愈发深邃挺俊,而雪狼趴在榻边,忽而——
很轻地、充满杀机地叫了一嗓子?。
紧接着,它腾跃而起,将破窗而入的?一人撞飞,龇牙咧嘴,凶狠示威。
可夜闯进来的?,不?止一人。五个人都是夜行衣、黑罩面,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三人被阿望暂且拦住,另两人趁此间隙,长刀一劈,直指榻上?的?耶律尧。
被耶律尧轻松并指夹住了刀。
“咔嚓”一声,他轻描淡写?地折断钢刃,拽住一人胳膊,又是“嘎吱”两声,卸了,另一位也如法炮制,轻飘飘道:“我只是身体有恙,又不?是死?了。贵国哪来的?自信能杀我的?。”
说着,他站起身,将绵软瘫倒的?刺客往榻上?一扔。
随意披了件外袍,拎起墙上?挂的?弯刀,对另三个警惕后退的?刺客道:“作为手下败将,知道我在这,不?应该夹着尾巴躲远点吗,嗯?”
耶律尧挑起一个笑。这笑再假不?过,又杀气?腾腾,在四面油灯扑簌下,威压甚重,宛若邪神。他问道:“还是说,我在昭平郡主那?里太好说话,给了你们……什么错觉?”
刺客们已生退意。早年西凉无往不?胜,但?在北疆换帅之后,再未赢过。
是个西凉人都对耶律尧恨得牙痒痒。
本?以为北疆使团未到,这位单枪匹马在京,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剩下的?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正欲开溜,却听到一阵急促而诡异的?震动嗡鸣。
其中一人登时七窍流血,后退数步撞上?青花瓷瓶,瓷瓶摇摇欲坠,摔倒前一瞬,被阿望飞速移来接住。另两人茫然顿住了脚。
耶律尧似是有些烦躁难耐,抬指按住眉骨,缓了片刻,方道:“西凉人?”
刺客不?假思索:“是。”
“谁让你们来的??”
刺客迷迷瞪瞪道:“主君。”
耶律尧没甚尊重地报出?西凉帝王的?名字:“卫钧天?”
没想到,刺客摇头?:“并非陛下,我们的?主君是……储君。”
严格意义来说,西凉储君有两位。
七年前,昔咏生擒的?卫修,是一位。
而当时西凉皇当机立断,说原储君乔装改性,不?堪天命,被抓也无妨,又过继宗室,迅速立了第二位继承人。在表面上?,仍于齐国互派使节,互为邻好。
不?得不?说,也是个隐忍的?人物。
耶律尧笑道:“第二位储君是个九岁大的?孩子?,估计也使唤不?动你们。怎么,七年过去,还真有仍旧效忠那?位的??”
刺客眼底透出?挣扎,算是默认。耶律尧眸里是盎然兴味:“他让你们来杀我?”
“是。”
耶律尧拇指微扣刀柄,将弯刀推出?一寸,雪刃寒光潋滟,杀意犹如实质,裹挟过这突兀闯进来的?五人。有某一个瞬间,软瘫在榻的?两个刺客觉得自己要人头?落地,嘶吼道:“你们疯了吗?!到底在说什么???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走啊!!!!!”
可是耶律尧像是想起了什么,合了刀刃,靠着木墙,北风从窗柩吹入,灯火摇曳映入他那?双异瞳,他抬起修长的?食指竖在唇前,是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那?两个刺客,也脑袋嗡鸣,茫然住了嘴。
耶律尧似乎情况也并不?容乐观,冷汗顺着额间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颚,但?他毫不?在意地笑笑:“诸位,本?来要杀了你们的?,但?忽然想到不?能杀人。正好我今儿心?情不?好,不?如玩点更有意思的??”
这五人自然没法反驳。
耶律尧本?来也没有要征求他们意见,慢条斯理道:“你们先回去,就说重伤了我。在见到你们储君的?时候,合适的?时机——”
“避开要害,刺他腹部。”
“多刺几刀。”
或许是顾及这人或许有用?,耶律尧到底没下死?令。等五个刺客茫茫然走后,阿望小心?翼翼地用?背部,将花瓶耸拖立起,又往角落拨了拨,确认不?容易碰到后,方才凑到青年身边嚎了声:“嗷呜?”
耶律尧将弯刀随手抛回榻上?,倒了杯冷茶呷了,任由银环蛇攀上?他肩、咬破脖颈,缓了缓,道:“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她当年实情?”
阿望再怎么通灵性,也只是只狼。
完全不?能和有问必答、有话必应的?哈里克相比。
耶律尧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像是觉得自己指望阿望给出?回答实在幼稚,失笑道:“算了,反正没多少时间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北风夜雪,有人踏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