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宣榕却轻声控诉:“好难啊……怎么会这么难……”
难的?点不在于?,她将她拥有?的?,去馈赠天下?人。这一点都不难,她可以奉献所有?。而是她要割下?既得利益者们?的?所得,去救济天下?人。
这可……太难了。谁愿意让步。历来变法者,几个好下?场。
身边人顿住了。他几乎成了一棵笔直的?木桩,垂眸抿唇,喉结微滚,终是没有?开口,只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捞过旁边布巾,替宣榕擦去睫羽上?沁出的?泪珠。
宣榕崇尚克制内敛的?君子之风,向来温善和睦、端谨矜持,很?少有?这种崩溃哭泣的?状态,但身体虚弱时,理智也会让步,她头昏脑涨,哆嗦着唇齿低啜:“我什么也做不了……吴县亡者已经快五百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娘亲我……”
忽然,她缓缓顿住,朦朦胧胧之间,看到这人轮廓优美的?手背上?,仿佛烙印了一层火焰图腾,若隐若现,绵延而上?,像是血管脉络,也像是跳窜的?火光。并非女子柔婉的?手型,更冷硬、修长、有?力。
不是母亲。
她猛然一咬舌尖,在唇齿血沫味道里,稍稍清醒。
这本该是漫漫长夜里,无人窥见处,她独自熬过去的?一晚。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情绪也就过去了。
自幼的?礼仪,让她习惯不外溢任何情绪给外人。即便是脆弱,也只能留给最?亲近的?人,甚至面对至亲,她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沉默自忍的?。
宣榕闭了嘴,她无力抬头看到底是谁,微不可查吐出两个字:“出去。”
第52章 互动
这两个字让来人僵了一瞬。浑身肌肉绷紧。
犹如野兽遇到?危险的信号, 少年重瞳里交织明灭,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下一刻,层叠嗡鸣仿佛潮水, 席卷过静谧的姑苏旧宅。
潮水漫后,宣榕一动不动了。
少年反应过来什么, 低咒了一声:“这蛊虫……”
该死的, 他还没完全?摸清楚用法!
传闻里它能控万兽, 确实可以?。
可人虽也是动物, 但毕竟万灵之长,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还没试过用在人身上。
他手?足无措地?半蹲下来,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 扼住宣榕脉搏,一边观察她?的神色, 一边替她?把了个脉。
脉象平稳, 没什么问题。
只是宣榕像是凝在琥珀里, 纤长的睫羽都一动不动,色泽极淡的眸子无神地?注视前?方。
少年犹疑道:“你……”
这声呼唤让宣榕从呆坐中回神, 她?转向少年那?张五官平凡陌生的脸,没有任何见到?陌生面孔的异样:“我渴了, 能给我倒一杯水吗?”
很平静很正常的态度, 也没有什么抗拒。
少年顿了顿, 缓缓起身,走到?床边桌案上, 给她?倒了杯茶。
宣榕接过, 喝了一口, 露出一言难尽的纠结:“……好难喝啊。有白毫银针吗?或者西湖龙井?”
少年将装茶叶的小罐子打?开,辨了辨, 确认都是便宜货,道:“没。只有街边一钱管够的碎茶叶沫,和苦荞麦茶。你不知道让随侍添点你喜欢的茶?清水要不要?”
“嗯。”于是宣榕喝了好几?杯清水,又?将茶杯递给他。
少年视线定在窗外的柳树上,却准确接过了杯子,搁回桌案,抬指按了按眉骨,像是在和她?打?商量:“能先把外衣穿上吗?”
宣榕仔细想?了下,觉得有点冷,使唤他使唤地?得心应手?:“你把我架子上衣服拿过来。”
少年迟疑道,“你自己?拿行不行。”
斩钉截铁两个字:“不行。”
“……”他只好认命地?走到?檀木长架前?,将她?外衣抱来。
好在宣榕穿衣不用人伺候,将裙衫披上,踏了小靴,乖巧地?坐在床边。
这下轻松多了。少年舒了口气,拿起布巾,想?替她?擦擦折腾出来的额角细汗。
没想?到?,宣榕看了眼深色布巾,嫌弃地?一皱眉头,撇开脸:“脏。绒花儿才不要这种帕子擦脸。”
“……嗯?”少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在心里将毒蛊那?些传闻的功效和副作用,统统过了一遍,问道,“绒花儿你今年几?岁?”
得了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八岁。”
少年便捻起旁边甜枣,摊在手?上,哄小孩子一样送到?她?面前?:“那?吃点甜吧。你好像还挺喜欢吃这个的。”
宣榕浅浅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吞了,但剩下的却丁点不肯再用了:“不好吃,不喜欢。又?干又?粘,还腻。像放坏的米花糕。”
少年被逗笑,他笑起来时,竟有浅淡漂亮的卧蚕:“瞧不出来啊,原来你以?前?还有这么娇气包的一面,嗯?”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敛了笑,轻声道:“你现在也可以?更?娇纵一点的。”
或许宣榕小时候顺杆上爬也是把好手?,她?纳了这条上奏,歪了歪头,将不想?吃的蜜枣递过去?:“你吃吧。”
“……”少年无奈接过,将剩下的大半蜜枣吃了。
宣榕看他吃得缓慢,歪了歪头:“很难吃对吧。”
少年“嗯”了声:“确实很难吃。”也很好吃。
有人赞同,宣榕开心起来,开始认真地?注视着?这位追随者。忽然,她?惊奇地?发现少年居然有耳洞,便伸出手?,摸了摸面前?人的右耳垂。
耳骨很硬,但耳垂却是滚烫红软,在她?指尖触碰到?的瞬间,血色自耳尾蔓延至脖颈。
安静蛰伏在颈侧的蛊虫,焦躁不安微微一动。蔓延的红络,顺着?衣襟往下,直到?后背。
宣榕没注意到?,只好奇道:“为什么你有耳洞,酬神庙会需要扮神祈福吗?”
“不是。家乡习俗,昭告成人。否则不可娶妻成家。”少年无可奈何地?垂首,没再用刻意掩饰的难听声线,声音是青年人的低醇清磁,像雪山上的寒风,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别玩了……”
“好吧。你好像很不舒服。”即使是更?娇纵一点的小郡主,也不算难说话。
她?放开通红的耳垂,只是又?发现了什么,很惊奇地?道:“咦?为什么你的脸没有红?颜色和脖子不一样……”
于是又?摸上了他的脸。
少年:“…………”
他登时就想?直起腰后退。
宣榕软着?嗓子道:“你别动。”
面前?人没敢再动了。他还没有完全?掌握蛊王用法,不知违抗或者命令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赌,也承担不起任何后果。
宣榕便很顺利地?发现,他面部触感有问题。比如眼眶处,像是填塞了东西,硬硬的。鼻翼也像垫了东西,比骨头软。
宣榕思忖片刻,在他鬓边摸索片刻,找到?一道不易察觉的接缝,掀开。
面具被扯下。
少年人愈发深邃精致的面容,暴露眼前?。面部线条更?为舒展了,逐渐有了成年人的英挺疏阔。
仿佛一尊由黑夜凝塑的刻像,极美丽极危险。窗外浅淡的光影落入他眼底,他垂着?睫羽,万般无奈地?道:“你这时候应该不认识我吧。”
宣榕定定望着?他,微微弯了弯眸子:“我不认识你呀。但你长
得好漂亮,像是月宫里的神仙,你是神仙吗?”
少年道:“我不是。这世上哪有……”
宣榕肉眼可见地?低落。
少年改口:“好吧我是,世上还是有神仙的。”
宣榕来了兴致:“那?你会占卜吗?”
少年老神在在:“当然会。你要算什么?”
宣榕捧着?脸,畅想?道:“那?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娘亲和爹爹厉害吗?”
“会比他们都厉害。你是世间最厉害的人了。”少年轻声道,“你救了很多人。”
宣榕这时想?说的厉害,显然不是救民于水火的厉害。而是诗词歌赋、君子六艺之类的技能娴熟,她?想?了想?,虽然失落,但也妥协道:“行吧,能救人也很不错。那?你能帮人实现愿望吗?”
反正海口早就夸下了,不差多一个,少年靠在桌案上,微侧着?头看她?:“当然可以?。你随便许。”
宣榕雀跃道:“我想?骑马!”
少年泼了盆凉水:“有老师傅在教你,你差不多已经学会了。”
宣榕双眼亮晶晶的:“那?我想?要蝴蝶。”
“大半夜的……明早再给你捉吧。”
宣榕退而求其次:“那?我想?要看萤火虫!”
少年转过头看了眼窗外,“唔”了一声,像是在思索,不出片刻,一只小巧的萤火虫颤颤巍巍飞了进来。很小一点光芒,在屋里窜来窜去?,最后落在宣榕膝上。又?飞到?她?指上。
少年道:“附近萤火虫不多,凑合看吧。”
宣榕却很高兴,将继续许愿:“我想?养一只……猫或者犬?反正是娘亲不喜欢的毛茸茸的动物。”
“你会有一只猫的。”他想?起什么,淡淡道,“然后被猫挠得天天涂药。”
宣榕没想?到?他实现愿望还带附加“赠礼”的,愣了愣,控诉道:“就不能没有后一句话吗?”
少年慢条斯理道:“我掐指一算,你日后会捡到?一只小猫崽,感染了眼疾,怕人,刚开始很抗拒你接触,你要给它滴药水,所以?挠你,后面就还好。知道会被挠,还想?养猫吗?”
宣榕迟疑问道:“我为什么会捡到?它?”
“据说是冬天雪夜发现的?”少年笑了笑,薄唇挑起个漂亮的弧度,“传闻如此,具体我也不知道。”
宣榕想?了想?道:“那?不捡回它,它会死吗?”
少年道:“会的。”
宣榕便不纠结了:“那?我还是养吧。”
“即使会被挠会受伤么?为什么?”
宣榕垂着?头,把玩着?腰上绳穗上系着?的玉兔,闷声应道:“嗯。反正对我来说又?不是严重的伤,缓缓就好了。”
她?放走栖息在指尖的萤火虫,又?抬头看向沉默的少年。少年靠着?桌案,比方才站在她?面前?时远了点,劲窄的腰身上,挂着?一把刀。
直刀,沉凝肃杀,威风凛凛。
宣榕很喜欢这种兵刃,开口道:“我也有一把很漂亮的弯刀,不过我没有直刀。”
少年抱臂,瞥了眼悬在腰侧的武器,问道:“这也是愿望吗?”
“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