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6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就连哈里克,按照吩咐处理完耶律金那具狼藉残尸、掩盖血迹后,掀帘进来,也失了魂一样枯坐好久,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才眼珠子转了转:“那位郡主……”

  耶律尧眼皮一掀,与他对视。

  哈里克一紧张,忘了要说什么,不过脑子地扯着嗓子道:“比传闻还要漂亮!!!这种柔弱花骨朵,齐国皇室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头乱逛的?”

  “没看到她后面跟着的三个?能以一当百。”耶律尧垂眸,修长的五指握紧又松开,确认没伤到筋脉,“容渡、容松两个禁军副将没听过,昔咏总有所耳闻吧?”

  哈里克下意识地绷紧浑身肌肉:“七年前生擒西凉储君的……昔咏?”

  “嗯。”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单打独斗,你不是她对手。”

  哈里克不吭声了,过了片刻,声线都飘忽起来:“就算有顶尖高手护送,敢这么几个人闯过流沙,这位昭平郡主胆子还是大啊。”

  “和民间传闻传的……也不是很一样。”

  民间传闻里,昭平郡主高坐神坛,百姓称她在世观音。

  如今一见,少女清冷疏离,但并无那种高高在上。

  哈里克盯着耶律尧,喃喃道:“怪不得……”

  耶律尧冷不丁打断他:“有事说事,没事滚。”

  哈里克眼里透出几分挣扎,犹豫半天也只敢道:“到楼兰补给点前,我们的干粮只剩四天量。北向的流沙更诡谲。你别耽搁太久。”

  耶律尧“嗯”了声,昏黄焰光打在他的侧脸,长睫拢下浓重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须臾,他才慢慢道:“放心,明日就走。”

  *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日。

  沙漠白得耀眼,晃得人眼疼流泪。

  万佛洞里,平阔地带扎起的白布营帐整齐划一。

  宣榕暗赞了声治军严谨,就收回视线。

  她找到昨日的佛洞,继续勘绘。

  流沙只消停二十日,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日可用,不容耽误。

  而三个侍卫愈发谨慎,寸步不离守着她。

  宣榕描完一卷头戴桂冠的佛像,在逐渐紧绷的氛围里失笑:”这么紧张作甚?”

  “……”

  许是不好意思说担心寡不敌众。

  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别担心啦,他们粮草支撑不了太久的。”宣榕安慰道,她调制着金泥,忽然想到被咬死的三只骆驼,“阿松,你去和哈里克——就是那位副将——打个商量,看看能否讨到三匹马。”

  她眨眨眼:“北疆都是好马哦,京城都难得一见的。”

  “好嘞郡主!”容松心大,噌的一下从靠着的石壁直起身,转身要去,被他哥拽住后脖领。

  容渡刚想说不好交涉,思忖一瞬,想明白了宣榕的考量,手指一放,道:“他们刚灭百敌,确实有多出来的马。去吧。发挥一下你那三寸不烂之舌。”

  容松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怒吼道:“靠容渡!你他娘的有毛病吧?!”

  容渡毫无诚意:“抱歉啊。”

  容松:“……操。”

  这两位出身公主府私卫。

  宣榕自小和他们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了哥俩的插科打诨。

  就在容松差点要揍他哥时,宣榕转头,熟练地打圆场道:“好啦阿松,阿渡是关心你。”

  容松这才收手,愤懑走了,容渡想了想,终究不放心,也抬脚跟了去。

  而昔咏看到宣榕唇瓣干涩,轻声道:“郡主,我去拿点水来。”

  宣榕点点头。

  她做事向来专注认真,坐在木扎上,面前立的木架四角订着整张羊皮,画到关键处,干脆拆下画板搁在膝上,细致地悬腕勾线。

  远处士兵的说话嘈杂,风声呼啸,都仿佛成了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

  以为是昔咏回来了,宣榕头也不抬:“水囊先放着。昔大人,把木匣第三层,最左侧那几支朱笔给我。还有三个瓷碟和沙青粉、青金石粉、石黄粉。”

  说着,她端详已经用金色描线的佛像,思考下一步着色从哪里开始。

  木匣成年男子腰线高,用耐腐蚀的杉木制成。百余个抽屉琳琅满目,盛满颜料、瓷碟或是毛笔。排布整齐,井然有序,找的时候也一目了然。

  脚步顿住,紧接着是翻找的声音。

  不多时,她需要的东西被摆在了手边案台上。

  案台同样木质,做得精巧,被一根空心梨花木套着实木支着,可升可降。

  宣榕思绪在构图上,头都没回。

  阳光从石窟缝隙撒入,浸没她白纱裙袍。

  从案台摸来的朱砂被研杵碾碎,和水,去勾勒佛像头顶冠冕的珠宝。

  忙完这一切,宣榕才松了口气。她将笔和瓷碟放在旁边,抱着画板起身转身,道:“阿松和阿渡怎么还没回来?昔大人,你去……”

  她的话音在看到不远处青年时,戛然而止。

  平心而论,耶律尧离得不近。

  十几步开外,很有分寸感的距离。

  他散漫地靠着一根通顶石柱。黑袍黑靴,抱臂垂眸,静默注视着自己,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仍旧有压迫感。

  归其原因,是盘旋在他右臂,从护腕处蜿蜒而上,最终在他宽阔肩膀上探出头的一只毒蛇。

  黑银交错,鳞片闪动,很低调,就像耶律尧臂上的装饰。

  但没记错的话,是银环蛇。

  有剧毒。

  宣榕怔了怔。

  ……这人怎么养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宠物。

  不过,他既然施施然来此,前一个问题也就显而易见了——三个侍卫被他支走了。

  果然,耶律尧微抬下颚,示意某个方向:“选马去了。昔咏也去了。他们都是将士,喜好马。”

  而漠北不缺好马,可风驰电掣、日行千里。

  估计三人得挑会儿。

  宣榕点点头,开门见山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有。”耶律尧露出个笑,“想和你做笔交易。”

  他的母亲姿容绝冠,否则不会被老王看中。于是,他也生了张精致好看的脸,五官浓烈,凝成一种带有侵略性的英俊。

  不笑时还好,像古刀入鞘,沉重肃杀。一旦笑起来,直面者只能感到“危险”二字。

  漫天佛陀垂眸护持,都不能抵消这种危险感。

  更何况,数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尚且年少的两人几乎是不欢而散。耶律尧很讨厌她。

  于是,宣榕下意识想拒绝:“不……”

  耶律尧像是猜透她想法,侧着头,嗓音慵懒:“先听完再拒绝不迟。毕竟关系到你母亲,尔玉公主。”

  宣榕定住了,捏着画板边沿的指尖发白,半晌微微一笑:“说说看。”

  “尔玉殿下年幼时中过寒毒,虽有鬼谷医师压制,但没断其根。在生你时,为了不把毒过给你,选在最闷的酷暑生育,临产前三月,日日火炉不断,对吧?”

  耶律尧与她对视。

  少女却只轻飘飘反问:“然后呢?”

  “你也清楚,她到底反噬自身了。也许能长命百岁,但晚年也可能痛苦折磨,这谁都说不准——现在,若是有个彻底解你母亲寒毒的法子呢?”

  宣榕长睫一颤。

  她肤质白皙,冷白如瓷,素来八风不动,没人能透过她的皮相看穿她的想法,包括现在。

  耶律尧的确提出了个她几乎无法拒绝的交易,可即使疯狂心动,宣榕还是不紧不慢回他,声线清冷:“一直以为西凉情报天下第一,没想到,漠北也不差。”

  这是承认了寒毒之事。

  耶律尧:“谬赞。”

  宣榕将抱在怀里的画架小心立在一旁,抚过腕间佛珠,沉吟道:“你想要什么,也说说看?”

  耶律尧眉梢一挑。眸里像是闪过万千复杂情绪,沉如深海,晦涩难辨,似乎启唇轻声说了句什么,但又像是宣榕的错觉。

  他挪开视线,望向远处盘腿跌坐的观音雕塑。

  笑着道:“先听办法吧。北疆巫蛊之术盛行,其中,用蛊虫作引入人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但若那人侥幸没死,久之,血可入药。称为药蛊。”

  他偏头,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好巧不巧,我身体里,有这样一只蛊虫。”

  这个举动或许激怒了他身体里的怪物。

  逡巡在耶律尧肩胛处的毒蛇,陡然发出低哑的嘶鸣,左挪右探、焦躁不安。

  耶律尧却没感到任何痛苦一般,神色如常:“名字很好听,琉璃净火蛊,极炎。你应该听过。也应当知道它的功效。”

  宣榕当然听过。

  她学得杂,为了母亲看过一摞事关寒毒的医书。“琉璃净火蛊”这个词在记载上出现过

  不止一次。

  她终于正色看向耶律尧,不再试探,诚恳发问:“你想要什么?”

  “帮我引荐鬼谷神医。”耶律尧收回目光,与她四目相对,语气又变回那种充满蛊惑的漫不经心,仿佛他自己也成了一昧蛊——

  “我想解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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