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69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而雨声依旧,宣榕仰头看向亭檐下的灰蒙天空。

  皇权之下,爹爹和娘亲伉俪情深二十余载,这是?她见?过世间最好的夫妻之情。她对能遇到?这种初心不改的良人,不报任何期待,特别?是?在望都这么一个权势漩涡。

  试图接近她的,有意提亲的,多番试探的,多半不是?看中她这个人,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她背后的滔天势力,她向来端正的声望,世俗意义上她适合“持家顾院”的温和性情。

  就像金玉雕刻的摆件,被请回来摆放在世俗眼中,最合适的地方。

  所以仔细一想,就没了?意思。

  娘亲之前倒是?会问她一嘴,可有想法。而她一般都是?埋首账簿,或是?准备出?行,玩笑置之般问道?:“家里养不起我了?么?娘亲这么着急把我许出?去。”

  娘亲也就笑着不提了?。再然后把家里库房钥匙都给她配了?一副——

  宣榕回过神,继续将剩下的诗词摘录完毕。用蜡口封了?卷页,命人送去西城客宅,得了?一页答信。

  大概说的是?,半月以来,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多谢款待,不日将启程归北。

  而与此同时?,科考也轰轰烈烈到?来。这是?举国大事。别?说是?寒窗十年的学子了?,就是?书坊、文社、茶楼客栈,也都热闹起来,共襄望都三年一次的盛举。整日街上水泄不通。

  与年节时?张灯结彩的繁华不同,这种热切带着墨香,许多酒馆甚至都能以诗买酒,题壁赋诗。

  宣榕喜欢凑这种热闹,便拎了?帷帽,叫了?暗卫,一个人在城中转悠。偶到?兴起处,也作诗留名,赢了?些不值钱的玩意,随手赠了?一旁凑趣的小孩们。

  这处临水楼台旁边是?龙门桥,向来有“朝行龙门桥,暮戴梁冠帽”的说法。为了?图个金榜题名的好兆头,宽达三丈的石桥上挤满了?人,不足弱冠的少年天才,到?白发?苍苍的年迈学子,或意气风发?,或虔诚祷告。

  连带附近酒楼身价也水涨船高,座无虚席。

  宣榕坐在三楼窗边,能看到?酒楼支出?的那?一方看台上,站满了?宾客,都抻着脖子张望。

  其中好几个小孩,身量不高,但灵活小巧,从大人腿边缝隙钻到?最外层,再双手一撑栏杆,把自?己高高撑起,满京城的繁闹便尽收眼底,他们发?出?“哇”的几声赞叹。

  只是?忽然异变突生。

  不知?是?栏杆年久失修,还是?挤得人太多,木杆不堪重?负,一处横木拦腰断开,最上面趴的三个孩童应声跌落。

  这是?三楼高台!

  宣榕脸色微变,打了?个手势,隐匿的暗卫应声而动,其中两个快要跌入水里的被横臂捞起,唯有一个小胖墩,掉下来时?扒拉了?下台面,冲力不够,直直往下坠。

  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卸了?力道?,转了?个边,轻松提起。

  岸边本是?人头攒动,摆了?十几副残局对弈,不少人聚在高挂的棋局前畅谈解法。直到?这时?,小胖墩嗷呜了?一嗓子嚎起来,才有人反应过来遭遇当空“暗袭”,一哄散开:“天爷!什么东西!”“有人摔下来了?!”

  唯独那?提着小胖子的青年站定不动,漫不经心地抬头,向高台望去。

  他神情慵懒,像是?卧伏歇息却被打扰的野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愉,淡淡问道?:“别?动。再动把你扔下河去——哪家小孩?”

  宣榕微微一愣。

  而耶律尧似乎也注意到?了?轻功绝佳的几名暗卫,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干脆提着小孩走上酒楼,被一位妇人感激涕零地接了?过去。

  他摆了?摆手,径直向宣榕走来,眉梢一扬:“御林军轻功不行,果然是?你的人,来凑文会的热闹?”

  “算是?吧。”宣榕笑道?,避开他目光,刚想召来伙计。

  没想到?店小二一见?耶律尧,熟络地凑了?过来:“公子来了??今儿还是?罗浮春?”

  宣榕瞧着有趣:“这位公子经常来?”

  店小二挺了?挺胸,骄傲道?:“那?是?!他说整个望都,就我家酒味道?最醇最辣,还能喝个三分?醉。”

  耶律尧轻哂了?声:“少听他自?抬身价,我就来过一两次。”

  于是?又添了?酒,换了?雅间。从散座到?雅间,要走过长长回廊照壁。许多客人带着三分?醉意,在执笔题字。放眼望去,黑白交错,素雅幽静。

  宣榕看过一墙文墨,忽然顿住。

  只见?青瓷花瓶斜插了?两丛锦绣作的花,绒锦花束后,数行墨迹桀骜不驯,那?字体带着狂意,很好看,似是?酒后所作,但与满墙的求取功名、登顶青云不同,这首诗内容却是?旖旎婉转——

  ……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

  ……

  耶律尧察觉到?她面色微异,也顿住脚步,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宣榕总觉得这洒脱不羁的字迹,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似乎是?一张小页纸……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便指着道?:“觉得这字迹形骨俱佳。”

  耶律尧饶有兴致道?:“哦?我的字和他的比起来呢?”

  耶律尧的字……自?然是?不好看的。当年礼极殿里,他样?样?冒尖,即使陈宗也是?——所谓陈宗,就是?前几代帝王定的规矩,刑部整理出?有意思的案子,命人口述给皇嗣听,能磨炼见?识、审问、决断能力。

  唯有一手字惨不忍睹。只有他能认,别?人看不懂。

  因此没少被旁人嘲笑。不过幸好这些人找到?慰藉,总算压人一筹,后来倒是?不怎么找耶律尧麻烦了?。

  宣榕不好实?话?实?说,只能委婉道?:“……各有千秋。但你可学那?种风格,倒是?与你相衬。”

  耶律尧哈哈笑起来。

  待到?雅间落了?座,耶律尧笑意还没收,宣榕不知?为何他能笑这么久,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心中纳闷,无奈道?:“你今天也是?来逛文会的?”

  耶律尧却只是?把玩掌心的物什,笑道?:“冤枉,我可不喜欢附庸风雅。刚从温先生那?边回来,顺路去青山书坊刻点东西,就在附近。”

  书坊一般可以雕版出?书,刻碑作匾。宣榕问道?:“……你刻什么?”

  耶律尧摊开手,掌心两枚和田玉印章,徐徐道?:“私印。”

  那?两枚印章上均只有一个尧字。分?别?是?汉文和北疆文。他合起掌,也问:“最近很忙?都没见?过你再来找温符了?。”

  近来很闲。但一见?到?耶律尧,就会想到?那?晚脖间亲昵的轻蹭,炙热的呼吸,看到?他色泽艳丽的薄唇,也会想到?唇齿间的轻咬。宣榕有意避了?几天,没想到?再见?还是?能想起这些,她叹了?口气,垂眸道?:“嗯?没有,最近阿旻很忙,我没什么事。”

  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了?话?头,问道?:“全京搜查,查到?了?什么吗?”

  宣榕便道?:“查到?了?常家头上,他家喜欢豢养江湖门客,处理见?不得光的纷争。这次从他家里纠出?了?三个亡命之徒,监律司立刻把常家人押送审讯。而常家小儿子常题,在刑部为主簿,据他交代,他是?不喜上司严苛,便让家中门客痛下杀手。”

  “唔,合理。”耶律尧斟酒自?酌,“但那?反诗字条呢?总不至于真的是?冉乐写?的吧,他拥护你到?这种地步?”

  宣榕摇头:“恰恰相反,我和他其实?不算太熟。而且我事后翻来冉大人往年文卷,发?现他的撇钩是?微收的,好几个字形体有微妙差距——不是?他的字。但问题来了?,常题矢口否认他让人留了?反诗栽赃陷害。”

  耶律尧歪了?歪头,轻笑道?:“他派出?的门客怎么说的?”

  “他派出?的门客不见?了?。常题一口咬定那?是?去年来的一位高大清瘦,寡言少语的门客,但常府上下,没有找到?这号人。”

  耶律尧缓缓敛了?笑:“也就是?说,有人混作常家门客,制造了?这一桩事。除了?剑指冉乐,倒有点像是?想让你和谢旻反目成仇。”

  宣榕叹了?口气:“据说因为此事,舅母犯了?心疾,总觉得有刺客在宫暗中窥伺……”

  耶律尧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就这么和你说吧,夜深人静,顶尖高手可以不惊动公主府,越过随侍,来到?你床前,看你从子夜睡到?清晨,再悄无声息地走。”

  宣榕想了?想那?个画面,瞬间毛骨悚然。

  耶律尧见?状道?:“放心。这种人天下两只手数得过来。大可入朝为将,或是?江湖为王,没道?理去当个梁上君子。”

  宣榕迟疑道?:“真的吗?你当年就可以避开府上侍从进来了?。”

  “……”耶律尧无奈道?,“我当年就能单枪匹马入宫绑了?你舅舅。我在那?十个人里面。好了?小菩萨,就当我胡说八道?,你只要不一个人外出?溜达,不会出?事的。至于那?位门客,只要他不歇手,总会暴露。”

  宣榕看向雕花拱窗外,阳光下人山人海,头戴布巾的学子准备即将到?来的春闱。一个人融入此间,就像滴水入海,是?很难寻觅踪迹的。

  春闱分?三场,历时?半月结束。结束后,还要抄录、糊卷、批阅。

  忙下来得到?二月中下旬,此时?草木渐绿,柳叶疯长。

  与满都绿色不同的是?,朝堂上下一派阴云遮顶——即便多方监督,此次科考还是?爆出?了?一桩丑闻。

  有两位学子的考卷一模一样?。文采斐然,切合宗旨,是?不可多得的好文章。但一句不差。

  朝堂炸开了?锅,消息传到?民间,等候成绩的学子也闹得沸沸扬扬,在文庙聚众跪拜,要讨一个说法。

  这日,谢旻风尘仆仆来到?公主府,开门见?山:“鬼谷可还有先生在此?”

  宣榕见?他忧心忡忡,温声道?:“除了?温师叔,别?的都回蜀中了?。找他们有事?”

  “雪子温符?他不行。”谢旻微微蹙眉,“对,有事。我想要一位功夫了?得的高手,至少比昔咏还要高地那?种。此次科考,上从主考官,下到?巡逻侍卫,全都审讯一遍了?,没有人主动透露,也没有亲眷无心泄题,唯有负责看守考题的‘尚书库’,考前夜里发?生过异样?,我想托人重?走一遍流程。”

  宣榕思忖道?:“有倒是?有那?么一位。但……”

  谢旻急促问道?:“怎么?”

  宣榕慢吞吞道?:“若是?把人请来,你要好好同他说话?。不要吵架。”

  谢旻双手合十:“那?是?自?然。”

  但心底有些嘀咕,到?底是?什么样?的孤傲高手,性格这么古怪。

  直到?见?到?人的那?刻,谢旻沉默片刻,转向宣榕道?:“姐。他怎么还在望都?没跟北疆使臣团一块回去吗?”

  而耶律尧则抱臂挑眉:“啧,早知?道?是?帮你,就不答应了?。”

第65章 抱歉

  眼?见?谢旻挑起一个温煦假笑, 宣榕瞥了他一眼?,柔声?问道?:“阿旻。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好好说话,不要吵架。谢旻终归还是卖她面子, 没有吭声?,侧过头, 微微一颔首。身后的?随侍之一, 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一步, 道:“臣为郡主和各位大人, 禀报一下?此次春闱实情。”

  在座六位东宫属臣,一位御林军指挥使昔咏,至于耶律尧, 被随侍默认成了公主府家臣。

  都是“自己人”,随侍自然?毫不见?外, 刚想全盘托出。

  就听见?耶律尧淡淡道?:“要不还是太子殿下?来?说吧。请人帮忙, 总归要有一点诚意?, 不是么。”

  他翘脚坐着,肘抵扶手, 单手抵颚。不是个规矩坐姿,态度也算不上规矩。

  在场气氛微妙一变, 众臣脸色各异, 互相递着眼?神。

  谢旻视若无睹, 慢条斯理地抚平袖摆,道?:“行, 那先从那两份一样的?答卷开始说起。‘卷有雷同, 当即上报’是孤考前就定下?的?规矩, 两份答卷上呈后,孤立刻命人彻查。”

  宣榕若有所思地问了句:“阿旻, 这两篇策论有千余字,民间?说一字不差……?”

  谢旻摇头:“夸大其词罢了。自然?不会?一模一样。但两篇策论,从谋篇布局,到用词遣句,相似了八成。特别是‘膺箓受图、威怀遐远’八个字,都用于收尾,若称巧合,怕是难以自圆其说。”

  与她料想的?不差。宣榕轻轻一笑:“我就说么。有人在推动流言造势。”

  谢旻摆了摆手:“对,民间?反应过大,实不平常,已经安插了人手去安抚,毋庸担心。至于那两位卷页雷同的?考生,一位川蜀锦城人,阮倡,一位齐鲁洛邑人

  ,苏林。阮生和苏生并不认识,所以也不是素有交流、文笔相仿。”

  宣榕了然?,又问道?:“那他们怎么接触到那篇文章的??”

  谢旻似乎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缓缓道?:“每年闱考,各家书坊都会?出些往年试题、文册集合,也会?押一些题目,让人来?写,编录成书。这是坊间?的?事情,反正这么多?年也就押中过一次,官府并未禁止这种行为。”

  他微微一顿:“久而久之,除了正规刻录出版,每到临考,街边都会?流传一些诸如‘主考官文集’‘百题群押’这种手抄的?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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