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顾弛武功本就顶尖,自然清楚,隔壁确实只剩了一个人的呼吸。
不是顾楠的。
想让女儿一死了之的是他。如今,失魂落魄的也是他。
耶律尧仿佛能?透过黑暗,看清他的神色,嘲讽道:“不是你让她去死的吗?有什么?好难受的。前几天是谁说?还不如养一只狗的。你把她逼死,不就能?成全你的不屑洒脱吗?”
顾弛内心犹如烟烧火燎,一时失神,居然没说?出话来。
而耶律尧直起身,转身离去。
随着他离开?,是噗通倒地的声音。
似是被扶住脖颈探脉的顾楠,因为无力支撑,颓然倒地。
紧接着,耶律尧的脚步也走远了。
四处黑暗,侵蚀入骨。
顾弛觉得很冷。在终南山的陵墓里?,久年多雨潮湿,爬虫黏腻逡巡,都没有过的寒冷。
他忽然很茫然地想:他到?底在干什么??他终于连仅有的女儿都要失去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很细微的一声抽气响起:“爹……”
极为虚弱的声音,像是从失血的昏迷里?醒来。顾弛立刻惊醒回神,狂奔过来,隔着栅栏,几乎要把脸塞进缝隙里?,他焦急道:“你现在怎么?样?”
没有动?静了。
但微弱的呼吸却像潺潺流水。有什么?再?次活了过来。
顾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你先?不要说?话,不用说?话,听我说?。玄武定这门功夫,你还记得吗?不记得也不要紧,我和你再?说?一遍。内气自经脉向上?,贯穿四肢……”
玄武定就是让他在墓穴中挨过四年的功法。
入息如钟,整个人能?陷入缓慢的境地,伤口血停,再?徐徐修复。岁月光阴都像是暂缓,与世隔离。
据说?,有先?人曾用此法,在终南山入定,再?一睁眼,就是百年之后——
“顾楠!你听到?了吗?!说?话!”顾弛一边说?,一边仔细听着隔壁那时而有,时而无得呼吸声,心急如焚,“好好好,说?不出来就算了,你不能?睡过去,听到?没有?用我教你的……”
这时,忽然有人似是叹道:“确实是顶尖功法,怪不得你无水无食,撑了四年。就像睡了一觉,也没有如何消减。”
顾弛勃然变色:“你没走?!”
近在咫尺的甬道里?,多出了一道呼吸。像是突兀出现,又像是一直没有离开?。紧接着,火匣燃起焰火,耶律尧不紧不慢地点燃墙上?火把。
然后,从怀中掏出纱布,边慢条斯理?地缠着手上?伤口,边道:“上?去了,又下来了。”
顾弛再?猛然扭头?,看向顾楠。她身上?完好无损,没有伤口。只是衣摆上?沾了点落下的血。倒在地上?,呼吸不顺,不像是有生?命危险,倒像只是被某个学艺不精的人点了穴道。
饶是顾弛再?经历大风大浪,心已麻木,此刻却还是被他这一招接一招,攻心上?火,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你——!!!你算计的!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不是太子让你来的对吧?”
耶律尧答道:“给宣大人递了信,得他首肯进来的。”
顾弛被气得躬身按地,喘息不止:“你……原来你是想要玄武定的功法……怎么?,你当睡上?个三五年,就能?有救了吗?你这个……你这个疯子——”
“我。”耶律尧简单处理?好伤口,一脚踩在铁栅横栏上?,手肘虚搭膝上?,微微倾身,隔着狱门看向顾弛,竟然露出个笑来,“我从前几天到?现在,心情都很不好。你最好闭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更难受。至
于顾楠么?……”
耶律尧瞥了顾楠一眼,淡淡道:“她会救你。”
他没有提顾弛的结局。
因为谁都知?道,事已至此,等待顾弛的只有一死。
出了昭狱,阳光极盛。
耶律尧慵懒地微眯眸子,像是被太阳晒得有点困意。
温符那边没有常用药物,他本来想去药馆买点膏药,但又嫌麻烦,便吹了声口哨,盘旋在附近的追虹应声而落,在他护腕上?温驯敛翅。
耶律尧便给它塞了块银子,让它去药店跑一趟。
一个人径直去了郊外的荒野。这边是昔年的乱葬岗,如今整治,倒有一些普通人家来埋葬。再?远处,甚至还有几家学堂,和一处济慈堂。
耶律尧一路七拐八绕,走到?某处坟前,盘腿坐下,端详着碑上?文字。
树影婆娑,细碎阳光斑驳落下。
这处孤坟目前还没有入棺,也没有填土。
本来做好的一些东西,好像都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耶律尧罕见地出了会神,浓睫垂落,想了想,将一个包裹严实的盒匣埋了进去。
翌日,按照约定,他来到?桃花里?,想和温符敲定何时出发前往鬼谷。
刚一进楼,却发现雪狼在花丛里?撒欢,玩得不亦乐乎,浑身上?下黏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
是阿望。
阿望见到?他,想扑,被耶律尧用手别开?:“你怎么?在这……?”
他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感地侧眸看去,果然,看到?二楼临栏处,少女正捧了一杯茶,坐在窗前微微出神。
第74章 发现(增补)
花店木叶葱茏, 花枝横斜。
宣榕坐在藤蔓之下,侧眸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几日京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如舒公必是死罪, 但皇后?枉顾国法,挟势杀臣也?是事?实?, 废后?旨意欲发不发, 各方都?在斡旋。就?连卧病在床的谢旻, 也?在召集东宫属臣商议。
但昨天?, 他抽空命人送来了一册竹简。
宣榕当时伸手一握,竹简差点没碎。这种古物即使保存再好,也?耐不住年岁泛黄腐朽。她赶紧捧起, 问道:“这是什么?”
跑腿的随侍垂首敛眸:“殿下说您一看便知。”
宣榕展开。这是一卷至少百年的竹简,似是因为常年翻看, 绳索磨断过, 重?串了新的麻绳, 背页的某一条竹简上,用墨水写着:
乾泰三年五月赠太子殿下。
字迹稚嫩, 一笔一画。
她也?有这么一卷,不过写的是“赠郡主”——
顾楠的字迹。
宣榕又问:“阿旻可还有说什么?”
随侍恭敬地道:“殿下说顺势而为, 顺其自然, 您万万不用为难。”
宣榕轻叹了口气?, 懂了谢旻何意。
他这是不便出手,想托自己给顾楠说情。
于是宣榕轻轻道:“劳烦大人回去转告阿旻, 让他好好休息, 毋庸担心。”她轻叹了口气?:“就?算他不吭声, 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但如何说情,却是难题。
爹爹是摆明了不想掺和这桩恩怨, 与她促膝长谈,确认她并无大碍后?,便又离京南下,督查水患了。娘亲去探望过阿旻两次,只让他安心养伤,也?闭口不提皇后?和如舒公。
她自然不好任性地让父母插手,甚至不方便自己出面直言,只能想办法让舅舅心软。
侍从走后?,宣榕开始在房间妆奁盒里翻找旧物。
有年端午,顾楠给不少人做过香包护身符。那枚香包花纹独特?,效果奇佳,帝王都?交口称赞说对偏头痛有奇效。
去年还听他提过,想再讨一个?。
于是,这日?晚上,有着相似花纹的熏包便被呈送到了御台。但那熏包味道古怪,帝王本?就?头疼,当场大发雷霆让人撤了。
一旁侍奉的司礼太监立马请罪。又不知说了什么,引着引着,就?把话头聊到了配药之上——
为帝为君者,当然知道这是有人游说。
但听与不听,却又是他自己心中那杆秤在作祟了。帝王嗟叹了一声,终究还是做了决断。
……
宣榕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坐在妆奁盒前,自言自语道:“……奇怪,应该是在这里呀。”
苓彩自告奋勇道:“郡主想要找什么?”
宣榕纳闷道:“昨天?我就?想问了,我那枚平安锁呢?找了好几个?匣盒,都?不在。”
她不怎么佩戴首饰,金银珠翠收归盒内,有时候几年都?不翻找一回。所以上次找藏月时,愣是没注意到还有梳妆奁未寻。
可这并不代表宣榕对所持物器,心中没数。
她闭着眼都?能默出几年前放置的书卷排列次序,昨天?只看一眼,也?能发觉少了东西,只不过当时心里有事?,暂且按下不提。
今天?才有闲心再找一遍。但一无所获。
那枚银质绘金璎珞长命锁,花兽纹路,祥云托底。很?精致璀璨,极为显眼,放在成堆珠玉里,都?能让人一眼瞧见。
不应当找不到啊……
见宣榕垂头苦思,苓彩“咦”道:“您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
宣榕:“十二岁后?就?没戴过了。”
“……”苓彩沉默片刻,委婉道,“这么久了,都?六七年了,也?许您记错了呢?是否收归后?库了?”
宣榕摇摇头道:“不会。上次叶竹姑姑给我找藏月,打开过一次,那时候还在呢。我去找她问问。”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被问及此事?时,叶竹脸色微僵,她勉强维持笑容,缓声道:“郡主小时候那枚?”
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宣榕迟疑道:“对。师叔师伯们送的那枚,璎珞制,一直戴到十二岁的。姑姑应该有印象吧……”
叶竹犹豫道:“殿下收起来了。”
宣榕好生奇怪:“娘亲收这玩意干什么?一堆琳琅满目珠宝不收,这枚银饰怎么看也?不会遭贼惦记吧。”
叶竹自知真相如何,但又不好越过长公主坦白?,有口难言,后?背都?有点冒汗:“这……谁知道呢……您要不去问殿下。说不定她自有考量呢?哎呀郡主,这边日?头晒,您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