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81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起身:“三年是吧?没事,我去找一趟楠楠,她应当会知道终南山的秘籍,你到时候……”

  耶律尧放开她的手腕,木然道:“不?用。我昨天去找顾弛就是为了此事。他给了屏息三秋的功法,我打算去鬼谷睡个三年五载,等这玩意长出来。能救活就救,不?能就算。北疆那边很早就放权给哈里克了,我不?在也不?会乱。”

  藤蔓上?落下几朵淡蓝碎花。

  从耶律尧肩头滚落,落在宣榕裙上?。她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一时没出声,半天才道:“那如果他没有?出现呢?你打算怎么办?”

  说来似乎匪夷所思。但耶律尧确实不?喜欢在宣榕面前暴露任何?脆弱——伤痕是与兄弟战友拉近情谊的利器,伤疤是能震慑仇敌的工具,他从不?在乎受伤。但对于她而言,旁人的苦难是感同身受的刀刃,自伤己身。

  他恨不?能捂住她的眼睛,让她看不?到红尘里任何?的磋磨。

  可?现在木已成舟,事实被他亲自戳破,耶律尧缓缓起身,去房间里找来跌打损伤的膏药,语气里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僵硬:“我不?知道。你不?要问了。这不?是……已寻得解法了么?之前如何?无所谓的。手……我给你上?药,还是你自己来?”

  “我自己来吧。”宣榕肌肤极易留痕,这么半刻,右腕已是青紫斑驳。她试探用左手指尖按压一下,疼得眉心一抽,刚要拿药,耶律尧却面无表情地避开她伸出的左手。

  “你别动。”他托住她右手,给她受伤地方上?药。

  轻柔但态度强硬,眉眼之间神色压抑。

  然后,他像是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下楼:“我去找温符。”

  几乎半刻不?到,温符就仿佛被人赶上?楼来一样。他步履匆忙,手上?莳花用的青玉水勺都没放下,走到宣榕面前,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他死不?了,睡一觉而已,也不?会受什?么罪的。绒花儿你不?用在意。”

  但蛊虫引出,后续疗伤,还需几番折腾。

  这些话?温符都隐去不?提。

  宣榕也不?知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她轻轻“嗯”了一声:“他人呢?我还有?话?要问他。”

  温符平铺直叙:“回去了。对了,我们敲定的行程是明?天出发,花店十天后关门?,伙计自行离去。你若是有?喜欢的花,或者?殿下看中什?么,你都可?以搬走。”

  宣榕轻轻“嗯”了一声。

  她抚过阿望头顶,在想一些事情。

  比如耶律尧为何?开始隐瞒,后来却又?忽然相告;比如他到底是在接触温师叔之前,就知道无药可?救,还是在来望都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再?比如,他是不?是没想过再?见到阿望——

  宣榕没有?想明?白。本想第?二天再?来送别,趁机问清,却没能到场,另一件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安排。

  顾弛自尽于昭狱。

  他跌伽而坐,双手交叉,安然闭眸,是个坦荡的姿势。地下暗火幽光,他面骨憔悴,粗布衣衫紧贴削瘦的身躯,却仍似一尊供奉于殿的佛像。

  顾及太子身份需要名正言顺,褚后未废。但朝堂褚氏及其?连襟,尽数罢黜,朝野上?下也清空了不?少,腾挪出位置。

  对此,谢旻并无异议。他身上?伤口颇深,卧床养了十来天,太医百般告诫不?能下地走路,但顾弛入殓那天,谢旻仍旧脸色泛白地亲来现场。

  当年顾弛身死,官爵封身,殉葬满室。

  棺椁都是最高级别的金丝楠木,送葬队伍绵延可?有?四五里。

  但如今,来的人却不?多。年长一辈不?便现身,露面的几乎都是小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停放棺椁的寺宇殿外,梨花落了一地。

  冬雪一般湮没无声。谢旻有?些恍然,才想起老师上?一次似乎死在真正的冬天。

  他站久了,额头都有?点冒冷汗,轻轻道:“姐,你若是四月里头闲来无事,再?替我们跑一趟,把他送回终南山吧。”

  整个望都,其?实也只有?她真正算是自由如风了。

  不?入棋局,不?沾妄念,不?求权力,不?惹因果。

  “好。”宣榕一身素白纱裙,发无配饰,她拢袖静立,眉裁翠羽,清雅宁静,但眉间有?一抹淡淡的惆怅,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另一副棺椁呢?”

  谢旻抬手一指东边,那是昭狱的方向:“‘顾楠’协同作乱,又?无官爵傍身,没有?资格被入殓安置。估计那具尸体会被拖去乱葬岗。”

  他沉默片刻:“他们到底从哪里寻的替代死尸。一点也不?像她。她去了哪里?”

  宣榕也不?知道。她有?方向猜测,但怕说出来误人子弟,便道:“你要不?去问问舅舅?”

  “算了。”谢旻抬手抚过腰间纹龙玉佩,嘲讽一笑,“我先回宫了,若有?任何?人手差遣需要,姐你尽管……”

  宣榕却忽然道:“阿旻,我有?事和你商量。”

  “你说。”

  宣榕将?视线落在了谢旻身后的随侍身上?。谢旻摆了摆手。她又?将?看向容松容渡,于是这二人也躬身退了出殿。

  护国寺这间偏殿寂静无比。

  宣榕嗓音极轻:“我有?一个想法。律法改制困顿于世家不?肯退步,但十六家族其?实对你都算亲切,若是有?人以更激烈强硬地态度切入……”

  她缓缓开口,其?中谢旻数次想要打断,被她抬手制止,等到她全部?说完,谢旻才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与你反目成仇,和你决裂?”

  宣榕用很轻柔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可?以相信你吗,阿旻?”

  她那双眼仿佛看透过去和以后。

  谢旻一时怔愣。是,总角之谊,相伴长大。若无权势相挟,人人都能做到感情甚笃,但这世上?不?仅仅只有?感情。

  前朝曾有?开国帝君,未想称帝,但手下奉来龙袍,让他黄袍加身。

  只有?这样,手底下人才能有?更光明?正大的理由,封官加爵,封侯拜相,一同跃上?新的台阶。

  这些勾心斗角,这些身不?由己。

  没有?人比自幼生活在望都权力中心的他们更清楚。

  谢旻突然闷笑起来,笑容极为沉闷,他不?顾腹部?伤口的疼痛,缓缓道:“当然可?以。可?是这样,表姐,你至少有?好几年会在尘网之中,不?得自由了。”

  宣榕垂眸看向沉重摆放的棺椁。

  又?看向殿外绿意漫过的梢头。

  她无奈低笑:“心在樊笼,人生何?处自由。”

  而若心在凡间山河,人生何?处不?自由。

  *

  四月小雨淅淅沥沥,川蜀泥泞难行。

  这支送葬队伍只有?十余人,护送一尊棺椁西行,一路入了绵延的山脉。远处猿猴长啸,悬崖峭壁,近处的官道也有?不?少碎石滚落。

  容松皱眉道:“郡主,您要不?还是回吧,剩下的路臣和兄长护送就行,送到此处,已算仁至义尽了。”

  宣榕却摇摇头:“我没事。我是想去那处旧墓看看。”她向右看去。山林之间罩着薄雾,一切犹如仙境,河流瀑布湍急的水声时隐时现。

  她忽然很轻地道:“也不?知道此月鬼谷开阵在何?处。”

  鬼谷设的入门?阵法,千奇百怪变幻莫测,每隔一月,会随着日月星辰自行挪动阵眼,这样入谷口会变化。而入了谷内,还有?成群机关静静等待。

  若谷内无人接引,几乎不?能入谷。

  容松不?知她在想什?么,大大咧咧道:“旧墓嘛?那再?行一日路程就到了,我们已经进了终南山的脚脉,从中往上?,到半山腰处,就是昭陵了。据说当年修得声势浩大、用工匠数千人,立了很大的碑文,隔着老远就能瞧见。”

  宣榕便收回侧头遥望的目光,又?回头看了一眼厢车上?的棺椁,到:“嗯。”

  容松用手搭着凉棚:“郡主!我们今年还去哪游居吗?昔大人领了新差,咱去她那边瞧瞧不??”

  在太子大婚之前,昔咏就免了御

  林军指挥使之职。

  转调征西军任统帅,如今驻扎西境,与西凉几乎是要整日面对。她正月过后就奉命出京,人早就在安定城镇守了两个多月。

  宣榕失笑:“禁军最近开始加训了吧?阿松你又?想偷懒。”

  容松嘴硬:“哪有?!”

  可?他确实一点苦头都不?想吃,生生浪费了学武的天赋,第?二天上?山,看着容渡帮着侍卫轻松推着厢车,容松识趣避在一旁,不?添乱子。

  他牵起宣榕那匹马的缰绳,走上?山腰,为沿路都没有?看到标志物而皱眉:“咦……不?是说有?高碑吗?怎么,碑刻……”

  他的话?因为震惊而止住。

  只见那本该数丈高的黑石方碑,被人砸碎在地。

  极尽雕琢华丽的辞藻碎为齑粉。

  又?正值暴雨之后,满地黄泥里,这些黑石错乱突兀。

  容松惊道:“谁砸的啊?这边不?是有?侍卫守着防止盗墓贼吗?”

  宣榕轻声道:“也许是路过的学子。主路离这边不?足五里。之前就经常听说,有?人赶考前会来终南山昭陵前上?一炷香的。”

  容松哑然,宣榕垂眸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世人热衷造神,热衷毁神。”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头,指了指更高的山坡:“如舒公妻子是葬在那边,去找一找坟墓,把两人合葬吧。今儿是个宜安葬的日子,天色尚早,应该能落土完工。”

  随从们奉命去了。

  而容松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宣榕摆了摆手道:“我一个人走走,不?用跟来。”

  沿路都有?驻扎的守卫,哪怕在原本的旧陵入口处,也有?持戟的侍卫。安全无虞,便没人敢违逆跟随。

  宣榕便踩着沿途碎石烂泥,走向这处恢弘墓穴。

  她这段时日都没穿裙装,身着曳撒,方便骑行赶路。鹿皮长靴上?沾了泥,也不?用在意,回去一擦一冲就能干净。

  顾弛的旧陵还在修缮,本来已进行到了一半,但近来被叫停。于是,石砖青瓦成堆摆放在外,孤零零的,又?声势浩大,再?也不?会用上?,仿佛遗弃在了尘世之外。

  宣榕越过这堆砖瓦,矮身进了还没来得及封上?的陵墓洞穴。

  甬道很暗,寂静无声,能听到脚步回音。

  左右两侧都绘有?精致的壁画,内容丰富多彩,孔子开坛讲授,姜公垂钓河畔。尽是上?古先贤。

  再?往里,是陪葬的满室宝物。去年山洪冲刷,让这边狼藉遍地,但经过一番收拾整理,倒也规整不?少,至少摆放有?序,一些碎裂的瓷器也收拢在了一边,只不?过还没及时清理出去。

  宣榕继续往前。她手中是一只火匣,光亮没有?油灯和烛火明?亮,只能隐约照见身旁方寸之地。

  于是她走得很缓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主墓。

  这里瞬间宽阔起来,连头顶天花细致描绘的纹路都显得高了不?少。也许有?的工匠来自西域,这些纹路像极了宣榕在万佛洞见到的繁复神像。

  她静默站立片刻,越过倒地趴卧的铜狮子。

  来到那尊沉重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材前。

  然后躺了进去。

  棺椁长盖被掀翻推开,横在一旁。这么躺着,能看到长盖背面,是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抬指上?去,泛黑的色泽剥落,落在她手腕和臂间。

  宣榕熄了火,闭上?眼。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碎瓷踩裂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猛然睁眼,还以为是容松他们来找寻,刚想出声示意自己没事,却发现不?对劲。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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