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虽说耶律尧态度恣意,但办事确实靠谱。
找来的这位郎中医术绝佳,内服的药也?换得温补养身,比军中那种吊命猛方?更?为适宜。
三天下来,宣榕已是好了八成,活动手臂,后背也?未有明?显痛感,便自作主?张去了操练场——安抚军队本身也?是此行之任。
耶律尧对此竭力反对,但反对无效。
便面无表情?跟了过去。
昔咏没亲自上阵,坐在演练台上居高临下俯视指挥。
旁边还围了一群幕僚。
见到她来,纷纷起身见礼。
至于随从里?格外显眼的那位——昔咏早已做到心如止水、见怪不怪。她扶着宣榕坐下,道:“您本就水土不服,该多歇息休整的。正聊着从裘安那边顺藤摸瓜找出的细作呢,您若想听?,臣让他们继续,若您懒得听?,臣给您排看新?练的骑阵。”
宣榕来了兴致:“昔大人又排新?的阵法啦?那是得看看。”
“雕虫小技罢了。”昔咏自谦道。
旋即执旗挥阵,一千骑兵在她麾下井然有序,先分后合,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行经之处所向无敌。
这场热闹的排练持续大半时辰,待到结束,宣榕勉励了几?位素有功勋的军中将士,又命令容松大声转述她话?,向安定士兵传达圣意,大意“尔等为中流砥柱,勇猛不易,要恪尽职守,大齐以尔等为荣云云”。
然后也?要结束今日慰问?。
她有些疲乏,但面上看不出来,抬袖掩唇,微咳了一声,便多坐了会儿,让底下人不用拘礼,自便就是。
昔咏便让士兵们自由活动。
夕阳逐渐下沉,宣榕看到散值休憩的士兵们十数成群,兴高采烈比拼起箭法来。
昔咏手下女兵不少?,列成一支“火凤军”。
此刻,不少?男男女女围着靶子,或骑射或站射,不知以何作注,但时不时听?到阵阵起哄,宣榕瞧着有趣,侧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昔咏解释道:“孟兰节快要到了。安定这边有跨野火的习俗,其实就是燃起篝火,作伴跨过,这是找伴呢。”
“怎么找?”
“比箭法。比如,七八个人都想邀请某一人的时候,这些人中箭术最优者获胜。若是拒绝呢,得箭术比他们还高。”
宣榕失笑:“看来昔大人没少?被邀请过。”
昔咏笑哼了句:“我看他们也?想邀请郡主?。”
话?虽如此,但男兵没人有这个胆子,倒是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兵骑马过来,待到指挥台前,五六人才勒马停驻道:“昔帅,今年您真不跟我们跨篝火啦?”
昔咏摆摆手:“你们自己玩。”
于是,那几?个人仰头道:“那郡主?呢?”
“郡主?不会待到孟兰节那日的。”昔咏笑骂道,“一群没规矩的,赶紧给我死了这条心。”
敢和男子争夺,性格本就更?为好胜,其中一位女兵不见惧怕失落,反而?笑嘻嘻道:“那明?日呢?郡主?总在,我们谁赢了谁明?日和郡主?出去踏青玩儿好不好?”
昔咏还想骂,那几?人一溜烟骑马跑到靶子前,居然先斩后奏比起箭术来。
昔咏怕宣榕真的怪罪这些士兵,先行当了要重罚她们的恶人:“混账东西,郡主?,臣这就去惩治她们——”
宣榕却?笑道:“这么有趣,走,去瞧瞧。”
她没有动怒的意思,昔咏便放下心来,引着她走向热闹的靶场。
那些女兵骑术不差,御马骑行,也?能稳稳地射中数十丈开外的箭靶。长风拂过她们的发髻,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自由畅快。
很快比出胜负,最准的居然是前几?天见过的熟人。
那女军官格外兴高采烈:“郡主?!您还记得臣吗?郡主?明?日可有空,臣带您去郊野逛逛,这边山形裂谷,很奇特?的。”
“明?日有事。”宣榕没有把自个当做彩头的嗜好,但也?不忍直接驳她们面子,便按照规矩来办事。
她从一旁架上抽了最软的弓,弓步站定,抽箭搭弓。
宣榕的骑术箭术,都是大齐最好的将士教的。再孱弱之人,碰上好的师傅也?能武功精进,更?何况她本就聪慧,也?肯下功夫。
射箭的一举一动也?都是最正统的动作。
所以,长箭震颤着射中靶心时,倒也?没人吃惊。
唯有耶律尧,看着她不太能受力的肩背,微微蹙眉。
宣榕转向那群女军官们笑道:“诸位大人箭法高超,我就不跟你们比骑射了。还望你们能容我这次作弊讨巧。”
这本就是给足了面子,众人哪里?敢多说什么。
也?都知晓了她不愿掺和这件事,不再自讨没趣,纷纷散开。
四周安静下来。
宣榕刚想把弓箭递给容松,让他还回?架上。
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在她身侧站定。
耶律尧拎了把至少?三石的弓,对准的却?是最远处的一张箭靶。
宣榕:“……”
她无奈笑道:“你别趁火打劫呀,我就只有一箭之力。那张靶子,你让我站到跟前射我都拉不开弓了。”
耶律尧不急不缓拉开弓,轻笑问?道:“你明?天有什么事儿?”
宣榕掰着手指头数道:“接洽事务,和一些幕僚交代几?句,还有……”
耶律尧漫不经心打断她:“看来不是需要静养旧伤?那就行。”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浓密的睫羽盖住幽深神色。
又把视线转向前方?,松开指尖。
于是,那支羽箭挟着晚风离弦,疾驰而?去,正中红心。
第92章 恢复
练武场四周是眺望台, 矗立在天际的火烧云之中。
云卷云舒,起伏涌动,像是朱砂氤氲入水, 色泽斑斓变幻。
宣榕侧头?望去,恰好能见到青年侧脸绷紧的下颚线条, 不甚愉快的模样。她犹豫片刻, 还是婉言道:“耶律, 我明儿要忙。”
“我可没敢邀你出去。”耶律尧把弓箭甩回架上, 抱臂自嘲,“射箭也就罢了,还想和这?群兵痞子出去踏青?你离钢筋铁骨还差个十万八千里。身体虚就老实?点, 准备置备马车躺着回京吧。”
时隔多?年,还能听他这?般阴阳怪气说话, 真不容易。
宣榕无奈道:“那?你凑什么热闹?”
“帮你赶人。”耶律尧淡淡道, 抬眼睨过周遭蠢蠢欲动的一些人, 换来他们彻底偃旗息鼓,“还有, 我只是说没邀你出去。”
最后两字他咬得重了一些。
宣榕面?露疑惑,就听见他徐徐道:“但?你明儿一天得是我的, 闭门谢客, 好好休养。昔咏老大不小一个人了, 还用得着你去帮她控局?”
宣榕一笑:“我哪有?”
但?确实?是有的。昔咏一路走来,明面?是真功实?绩、谁也不靠, 实?则暗地里长公主府的助益不小, 每一步履历打?磨都有讲究。
不过, 越是如此,越不能明说。
耶律尧缓了语气:“算我求你, 绒花儿。”他转过身来,湛蓝的眸子折射细碎的光,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叹道:“再歇明日?一天罢,我不凑到你面?前惹你烦,行了吧。”
宣榕颇有些吃软不吃硬,但?凡他胡搅蛮缠里带了强硬,那?绝对?会引来反感。
可耶律尧却是实?打?实?的示弱——她对?此束手无策。
只好由着被?他打?乱安排进度:“……好。”她无奈道:“那?后天再见本部的臣僚吧。”
于是,宣榕多?休了一整天,会见幕僚随臣的事?项变动到了后日?。
这?群州郡臣僚都是从最微末做起,稳扎稳打?爬上来的,熟悉民情,滑不溜秋,历来只有他们糊弄别人的份儿。若不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又想明中暗里敲打?几句,那?与他们打?起交道,确实?耗脑伤神。
宣榕不动声色地和这?些老油条们交谈,半上午很快就过去。
效果斐然,坐于大堂,好几个素来圆滑的属官额头?冒汗,不住用袖摆擦拭。
其中也有人想试她深浅,被?她反将一军诘问军事?,如此几番下来,众人心?里也就有了数,纷纷表示以昔帅马首是瞻,共御强敌。
等?幕僚们诚惶诚恐告辞离去,已?是晌午。
用完午膳,本该休憩,但?许是攀谈费神,宣榕反倒没多?少?睡意,便随口问值守的官兵:“有何轻缓的练武招数?”
官兵回道:“站梅花桩!”
“攀云梯,能练臂力,还不累人呢!”
“我们营里还有兄弟喜欢赤脚踩刀枪,钻研轻功……”
眼见着一个塞一个离谱,宣榕只能让他们打?住,笑道:“本想讨个疲累后夜间?能安眠的方子,但?这?难度对?我而言太高了,算了。”
如此又过了一晚,依旧浅眠。
次日?寅时,才过初晨,她就醒了过来,而此时天空尚且灰蒙,弥漫着潮湿雾气。饶是习惯晨起的兵卒也没有这?么早,远近皆是安静,外间?榻上也没人看值。
宣榕静坐了半晌,方才洗漱穿戴完毕。
绕着军营走了小会儿,空旷武场和马厩兵库,都只有值夜巡逻的士兵零散走过。在迷茫的雾气里,有种孤冷清幽之感。
或许再过数月,这?边就会枕戈待旦,昼夜不眠。
她慢吞吞走着,不知不觉间?,又绕回了院落,坐在了廊下长阶。
宣榕自觉动静极轻,不过似乎还是引来警惕,很快,身后门开,来人刚要质问,见到是她,按门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转问道:“天都没亮——睡不着?”
他嗓音透着刚醒的沙哑,钻入宣榕耳里,她惊诧回头?:“你起得这?么早?”
但?显然不是。
耶律尧并未穿戴齐整,漆黑长发末梢带卷,从肩上披散而下,那?张精致妖野的脸上满是慵懒,闲散抱臂,靠在门侧,尚带点困倦地笑了一声:“你说呢?”
他中衣穿得松垮,胸前肌理若隐若现。
整个人也像只被?扰眠的猛兽,散发出无意识的危险。
确实?不是已?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