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刘嫔擦了擦嘴边的药汁,淡淡道:“管她的死活做什么,眼下跟她离得越远越好,省得沾染晦气。”
“我听说今儿贵妃去凤仪宫请安了?”
翡云轻声说:“是,隔了两三个月头一次出门,就是瞧着还不大好的样子。”
刘嫔神色一定,不紧不慢的说:“她本就不聪明,被红萤弄掉了孩子想不通,反倒疯魔了。也就是她命好,有个好家世,有个好爹,可喻将军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翡云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主子,疯魔了是好事啊。人在清醒的时候尚且不能事事想得明白呢,何况是现在的贵妃?恐怕谁说点什么就听进去了。”
“要是认死理儿了,心一横走错了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这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刘嫔瞧翡云一眼,苍白的病容却勾起丝寒津津的笑来:“说的有理,你就去办吧。只一点,别露出马脚牵扯到咱们,如今一切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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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常在和兰才人的前车之鉴,后宫里的嫔妃们安分多了,再也没有因为争场地争宠闹出事端的。杨修媛心思巧,七夕办得不错,嫔妃们争先恐后的献艺,陛下选了几个好的赏,虽没格外偏袒谁,也算是顺遂。
次日,为太后祈福做法事的高僧们入宫,被安置在远离后宫的宝光殿,宝光殿后头有一片绿竹林,十分清幽,给这些不入世的僧人暂住最是合适。
七日法事,以首日和某日最大,后宫嫔妃们无事都要出席。
姜雪漪坐在步辇上前往宝光殿看高僧做法,一路上倒是听了不少议论。
这高僧在长安这两年十分有名,不光入宫做法,甚至在不少高门大户里头也做过法事,香火颇旺。
若是上了年纪的也不足为奇,偏生这位僧人十分年轻,生得样貌端正,更说是佛子转世,六根清净,是先住持在莲花池内捡来的婴孩,从小聆听佛音,十分有佛性。
旎春听热闹似的将这些话告诉了姜雪漪,姜雪漪倒不以为然。
“若真是六根清净就不会游走在朱门绣户里,若没见过红尘百态便难以悟道,何谈超凡出尘?”
扶霜知道自家娘娘不大信这个,当下也轻哼了声,说着:“越是传得广越是玄乎,那些个僧人道姑的也不见得个个清高,长安城里,明里暗里听的腌臜事还少吗?”
段殷凝出声提醒着:“越说越不着调了,当心隔墙有耳。”
淑妃仪仗一路往宝光殿里去,刚到地方,就见宝光殿这边已经到了不少人,除了嫔妃,还有不少不上值的宫女太监,恐怕都是听说了高僧之名慕名而来的。
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手从步辇上下来,日头下满身华服粲然流光,她乌发如云,肤色白皙,鬓旁流苏摇曳生辉,端的是画卷神女般的样貌。
她本就生得仙姿佚貌,从步辇上下来时嫣然一笑的模样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站在正中的年轻僧人远远看过来一眼,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他甚至有些晃神。
身侧的宫人提醒道:“这位是淑妃娘娘。”
那年轻僧人这才双手合十,低头道:“淑妃娘娘。”
一旁缓缓走来的兰才人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上冷冷地勾了勾唇。
只要看见棠淑妃,她心里的恨意就难以消下去。凭什么自己前途无望,四处碰壁,她却事事顺心?凭什么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从云端上拉下来,再也翻不起身。
站在宝光殿台阶下,兰才人仰头看向登至顶层的棠淑妃,日光灼灼,她微微眯了眯眼。
宝光殿檀香浓郁,神圣不可侵犯,她眼神微微一闪。
兰才人一身蓝衣,弱柳扶风般从年轻僧人身旁走过,她只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似媚似惑,带着一触即离的勾引,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高僧慎看。”
“当心走火,坏了你的清净。”
第169章
兰才人只楚楚看过去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身不歪眼不斜的登上台阶,姿态娉婷优雅,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年轻僧人原本双手合十在台阶下头迎人, 清泠柔软的嗓音羽毛似的落在耳中, 像错觉似的。
他禁不住仰头看过去一眼,就见那人蓝衣飘飘, 清幽旖旎,虽不比淑妃那般貌美如仙女,却也柔弱娇媚, 让人难抑心笙。
若细细看过去, 年轻僧人的耳根微红,显然是动了凡心了。
这两年跟着师傅常来往高门大户做法事,见过的美妇人和清秀姑娘不少, 可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娘娘们, 个个貌美出众,气度不凡,锦衣罗缎, 肤色赛雪。
尤其一想到这些美人皆是陛下一人的女子,却俯身和他说话,年轻气躁的人,难免喉头发紧些。
身侧的老僧人原本耷拉着眼念经,垂眼瞧见他这幅模样, 沉沉提醒了句:“了尘, 此乃皇家,不比宫外。”
言外之意是叫他务必沉稳些, 别露了马脚,这些皇家中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了尘闻言, 忙低头闭眼克制自己的情绪,随着师傅停留在原地迎接宫里的这些主子们。不多时,再睁开眼睛,便恢复了平静。
今天是做法事的第一日,格外盛大隆重些,除了嫔妃们都要来参与祝祷以外,皇后和陛下也会为了给太后求平安而到场。
除了首日,他们再往后的几日就不用来了,高僧们会在宫人的安排下再做五场法事,直到末日又是大法事,届时不光要在宝光殿做法,也要去太后宫里做,此为消灾除晦。
今日去宝光殿,除了是给太后祈福该去以外,还有一点是因为宫外的高僧不常来,许多信佛的善男信女想来请高僧给她们讲经开光,所以这一路上的人实在不少。
韶贵妃多日不出门走动了,除了给皇后请安出去过一日,几乎日日都闷在宫里。若不是今日说高僧入宫,她也打不起精神来。
佛理说因果轮回,轮回转世,那她的孩子没了,若她诚心祝祷,让他好好转世,是不是有朝一日,她的孩子还能回到身边?
韶贵妃不知道,可即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都想试试。哪怕不能,可为她已逝的孩儿祈福也是好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没人可怨恨,都是她这个为娘的罪过。
甘泉宫内,韶贵妃抱着那堆小衣服哭了又哭,直到时间实在是快来不及了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来,允黛看着娘娘的样子不住的心酸,上前将那小衣服抽出来,说着:“娘娘别哭了,有高僧祈福,那孩子必然来世还会来找您的,岂不是又能全了和您的亲情,这是好事啊。”
“再说,也不是全都拿去烧了,只拿最用心做的一两件,并着佛经经幡一起让高僧给您焚烧就是了。”
韶贵妃哭着点头,从允黛手中又将衣服抢了回来,紧紧抱着它们,说着:“我亲自拿着,你们都不必假手了。”
“这些衣裳只能最后陪我这一段路了,就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交给高僧手上吧。”
允黛无奈,只好同意,上前搀扶着她起身,说:“娘娘,时辰快到了,咱们该动身了。”
韶贵妃悲伤落泪,捧着衣裳坐上步辇,临走时眼睛依然红红的。
甘泉宫离宝光殿不近,步辇速度加快了些,生怕耽误了时辰。韶贵妃坐在步辇上只垂眸怔怔的看小衣服,手不住的摩挲着,恋恋不舍的,好像在描摹孩子的轮廓一般。
她把衣服叠了又叠,突然发现她之前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金锁不在了,原本是该系在肚兜上的。
这长命金锁是她有孕后不久父亲派人送进来的,说将来给未出世的孩子戴,保佑他平安长大,无灾无难。
今日高僧第一日入宫,法事又大,她本打算等忙完就让高僧再给这金锁开光,做法,将她和孩子之间紧紧联系上,好让他转世的时候能找到自己。
如今竟然不在了,她怎么能不紧张。
韶贵妃忙喊着停,转身对身侧的允黛哭着说:“金锁不见了,恐怕是落在宫里,你现在快些去取,千万别误了时辰!”
允黛知道里头的厉害,一点不敢耽搁,何况这东西金贵,不好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否则娘娘必然不放心。
她赶紧说着:“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回去取。您先往前继续走着,奴婢取了就回来,不耽误什么时辰的。”
韶贵妃哭着点头,伏在步辇的扶手上愈发泣不成声。失子后她本就格外脆弱,临到头又出了这样的事,总觉得会不会是这孩子和她没缘分,一想就更伤感了。
嫔妃在外仪态不佳不是好事,可这会儿宫道上干干净净的也没旁人,都是甘泉宫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味哭泣着抬不起头来。
贵妃身边最体己的大宫女允黛走了,见娘娘伤心,人群中又走上前一个宫女落霞,跟在了步辇身边,她小心瞧了贵妃一眼,从身上抽出一方手帕,悄声安抚着:“娘娘别哭了,今儿是好日子,您该高兴才是。”
“奴婢这些日子见您一直以泪洗面,缠绵忧思,心中感念,十分难受。可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劝劝娘娘。”
帕子没人接也是意料之中的,她仍然举着,只是抬眸看了贵妃一眼,见她沉浸在情绪里没出声,还是浑浑噩噩的样子,这才放下心继续说:“其实要奴婢说来,娘娘何须如此自责?您失子,错本不在您身上,何苦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该冤有头债有主才是。”
“今日法师做法,自然要为没出生的小皇子求个好来生不假,可此生的仇若是不报,小皇子该怎么投胎转世,娘娘想过吗?即便有高僧超度,效果恐怕也会大打折扣。”
“奴婢未进宫时,常跟着娘一起去寺庙上香祭拜,对这些东西略知道些。民间常说要恩怨皆了方是清净,可娘娘这样消磨自己的心血,这样为小皇子伤心,却恐怕是在做无用功呢。”
韶贵妃的孩子尚在腹中,落胎时其实没看出是男是女,落霞一口一个小皇子这话自然是在哄她。宫里的子嗣向来是皇子比公主更金贵,越是说皇子,韶贵妃心里的悲就会多一分。
果然,一说关于那孩子好不好,韶贵妃便听进去了。
“本宫的孩子是被红萤所害,红萤和丹皇贵妃都已经死了,何谈冤有头债有主。”
她哭红了眼,眼神却立刻挪开,不愿和落霞一个不相干的宫女说太多:“当初本宫做了什么是人尽皆知的,你不知吗?”
“若你拿这个笑话本宫,攀扯本宫的孩儿,本宫就立刻禀明了皇后,或是告诉棠淑妃,将你撵出宫去。”
落霞忙说着:“娘娘恕罪!奴婢绝无此意!奴婢身为甘泉宫的宫女,得您宽仁厚待,奴婢岂敢做出这样背信忘义之事?奴婢今日所言全是发自肺腑,绝不敢有丝毫落井下石的意思。”
“实在是奴婢心中觉得不平,这才忍不住告诉娘娘,不忍心看到娘娘损耗了自己的身子,却让背后做坏事的人逍遥。”
韶贵妃早就心灰意冷,抱着衣裳恹恹道:“一报还一报的事,何谈背后之人。”
落霞凑在贵妃身边说道:“娘娘可曾想过,丹皇贵妃在世的时候,怎么一直不找您报仇?您有孕的时候,在宫里又怎么不找您报仇?”
“偏偏出宫巡游了,您没跟着的时候,就决定要找您报仇了呢?若真想报仇,丹皇贵妃从前多的是机会,可她偏偏没有,您想想,说不定其实她早就想要放下了。”
“这找您报仇的时机,您不觉得也太巧了点吗?当时您的父亲战功赫赫,您又位至德妃,一门荣耀无可匹敌。会忌惮您的家世地位,又有机会和丹皇贵妃说些什么的人,能有谁?”
“又巧不巧,陛下在外遇刺,喻将军便重伤回京,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落霞小声在她身边循循善诱:“喻将军不能上战场,喻将军一手带起来的姜小将军却平步青云,如今暂领喻将军的职位去驻守边疆了,这一件件事里,最大的受益人又是谁?若说棠淑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做,奴婢是打死也不能相信的。”
“宫里人人都说棠淑妃至纯至善,温柔可人,姜氏一族福气甚好。可满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姜氏有这么好的运气?一点没手腕,全凭运气就到了今日吗?娘娘,您想想,您信吗?”
这些话灌水似的哗啦啦全到了韶贵妃耳朵里,她死死攥着小衣裳不松手,哭红的眼里满是怀疑和挣扎。
她知道丹皇贵妃害她是她情理之中,可落霞所言,却实在无不道理。若是丹皇贵妃害她真是受人挑唆呢……
若棠淑妃真的忌惮她和父亲,想要借丹皇贵妃的手不让自己有亲生的皇子呢?
若为了姜氏和三皇子的地位,凭那时棠淑妃和丹皇贵妃的亲近,似乎也不是全无这个可能。
韶贵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乱如麻,可落霞的一字字一句句皆有逻辑,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让她不得不喘息着去想。
落霞见韶贵妃似乎听进去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得意,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韶贵妃却哭着喊道:“不必再说了!本宫不想听了,你若是再嚼舌头根,本宫就将你乱棍打死,再不能超生!”
第170章
落霞一见贵妃这模样也不敢说了, 生怕说多了反起了坏效果。毕竟给人吹耳旁风的事本来就是长久的事,急不在一时半刻的。
正好再过会儿恐怕允黛也回来了,她向来是贵妃身边最忠心也最机敏的大宫女, 若是叫她起疑了也不好。
这般想着, 落霞忙福身说着是,重新退到了随行的仪仗里头去。
去往宝光殿的路仿佛变得无限长, 韶贵妃抱着小衣裳哭得累了,愣愣的低着头不说话。
允黛取了金锁后便一路小跑过来,生怕耽误了时辰。她知道娘娘这几个月伤心过度神情恍惚, 可能稍有不慎就会出岔子。娘娘如今最信任的人就是她了, 她得时刻陪在娘娘身边,照顾好她。
等到了宝光殿门前,贵妃的步辇停下, 允黛正好赶上。她急匆匆上前向娘娘行礼, 把金锁递到了娘娘手心:“幸好没丢,只是落在桌子上了。娘娘,咱们快些进去吧。”
这会儿宝光殿门前已经没人了, 想必其余陛下和皇后以及嫔妃们都进去了。时间不等人,今天的大事始终是替太后祈福,允黛小心翼翼的从娘娘手中抽出衣裳,连同刚刚取回的金锁一起递到了其中一个内侍宫女手上,谁知一抬眼, 看见娘娘的眼睛通红, 明显是又大哭了一场。
刚才出宫时才哭过,出门走到半路也不见这样, 她不过离开片刻,娘娘怎么会又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