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从前她位份低, 若无要紧事不得随意出入淑妃的宫殿,今日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过来, 才知道入宫四年在陛下身边宠眷不衰是什么含金量。
从贵人一路位至四妃,协理后宫,又有亲生的皇子,如今就连母族也风光无限,若无手段和心机,只说棠淑妃命好,钱常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
就看陛下昨日待淑妃是如何亲近,就知道淑妃的得宠远胜于旁人。
当初她们一起入宫,最有前途的就是陶贵人和棠淑妃了,钱常在以为自己家和陶家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总归是比攀着不熟悉的棠淑妃强些,所以日日巴结着陶贵人,谁知陶贵人早死,后来是兰才人,也是个只会利用她还没成事的。
细想来,她唯一一次和纯贵人争宠赢了,被陛下晋为才人的时候,还是得到了棠淑妃的指点。
她真是后悔自己蠢笨,现成的高枝不知道早点去攀,如今未央宫想要登门巴结之人如过江之鲫了,她才有机会能和娘娘多说几句话。
钱常在眼都看不过来了,忙艳羡道:“陛下宠爱娘娘,妾身今日一来未央宫个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满后宫这样多的宫殿,竟无一处能比您这里更漂亮的。妾身今日有幸来坐一坐,真是无上福泽。”
姜雪漪偏头看她,温柔的眉眼似笑非笑:“皇宫这么大,匠心独运的宫殿多的是,未央宫是陛下特意命人修葺过的,可在钱常在眼里竟是最漂亮的?本宫都不敢这么说。”
她唇畔挂着笑,神色自然地迈进门槛,坐到了主位上:“皇后的凤仪宫端庄大气,韶贵妃的甘泉宫明艳奢丽,都是极好的。”
钱常在跟在后头进了屋,却不敢跟着淑妃坐到另一侧,只是先在跟前恭恭敬敬向她行大礼:“妾身常在钱氏,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说罢,她才抬起头,谨慎斟酌着用词:“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和贵妃的甘泉宫都是极好的,妾身不敢多言。可私心想着人的审美总是各有变化,各有千秋,在妾身眼里,娘娘的未央宫最漂亮。”
闻言,姜雪漪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便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客气道:“何须给本宫行这样的大礼,钱常在请坐吧。”
“给钱常在奉上好的茶来。”
殿内侍奉的宫女屈膝应了一声,忙转身去耳房端出杯清香四溢的茶过来,端到了钱常在跟前。
姜雪漪抬手示意,笑意浅淡:“陛下才赏的太平猴魁,数量稀少,十分珍贵。此茶最妙的地方就在它闻之有淡淡的兰花香,尝尝,觉得如何?”
钱常在双手捧杯,细细品来,果真如娘娘说的那般,清冽甘美,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味。
淑妃得宠,各地贡上来的茶叶陛下从不少她的,她这就没有缺的,什么名贵的茶她没有?这么多好茶里,偏偏选了太平猴魁,这是点她呢。
不过她原本就是因为昨晚兰才人一事才有了今日得见棠淑妃的机会,为了前途,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当初为了更进一步,她都不惜自愧容貌,如今有明路在跟前,为了走上去,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钱常在搁下杯盏,噗通一声跪在了殿内,低头俯身道:“妾身自知愚钝,在后宫步履维艰,幸知娘娘七窍玲珑心。妾身不敢求娘娘庇佑,但求娘娘稍稍提点,妾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雪漪笑了笑,没说话。
段殷凝福身后率先走出门外,又示意殿内的宫女都跟着出去,不要耽误了主子们说话。
等屋内没人后,姜雪漪方温声说:“本宫知道钱常在是聪明人,你反应的很快。”
“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和昨晚的事有关,自然也猜得到本宫正是看重你和兰才人不和,欣赏你昨夜的表现。”
“审时度势,在后宫本就是聪明人的做法。”
钱常在的眼睛微微一亮,还以为此事就算是成了,谁知淑妃娘娘紧接着又说了句:“不过本宫有些疑惑,也想请钱常在解一解。”
“娘娘请问,妾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雪漪抿了口茶,长睫如翼,投下一片浅浅淡淡的阴影:“身在后宫,凡事都为自己打算本是应当的,可身居高位,却不是谁都值得本宫提点。”
“求本宫庇护的人不少,可须知本宫最在意忠诚二字,这一点在钱常在身上,本宫倒有些不敢信了。”
“若有朝一日本宫失势成了兰才人那般,或是失去陛下宠爱,不如现在地位崇高,钱常在可也会落井下石?”
她淡淡抬眼,直直看向钱常在:“虽说兰才人心思歹毒是罪有应得,可本宫瞧着,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危。”
钱常在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还有这样的后果。
这些年她只知道为自己算计,或是求助于高位,或是自己想办法,全然没想过自己在旁人眼中成了不忠不义,会为了一己的利益随时出卖别人的人。
这在后宫也是大忌,若是自己一句话不对,棠淑妃必然会不再考虑提拔自己,恐怕这也是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见自己的原因之一。
钱常在忙伏地叩首,急急忙忙道:“还请娘娘放心,妾身绝不会做出那样背信弃义之事!当初没有跟对明主,让妾身做尽作践自己的事,到头来不过是利用妾身,最后一无所获,可妾身知道娘娘您绝不是如此。”
“妾身跟了您,不求您能如何提拔妾身,只求在您手下能不被下人作践,有好日子可盼,不再是后宫中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
说到动情之处,钱常在也是心酸:“后宫低微的嫔妃比奴婢还不如,妾身入宫四年一直是不得宠的常在,日子如何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这才不惜手段往上爬,但请娘娘相信妾身一回,给妾身一个立功的机会。”
姜雪漪垂眸看着她,缓缓绽出个笑容来:“你有此诚心,本宫不会真的苛责你什么,只是想要你个态度罢了。若不然,今日就不会让你来未央宫了。”
“兰才人陷害本宫不成才被禁足三年,昨夜又得罪于陛下,此生不能侍寝,她心里必然是恨极了本宫和你的。可困兽犹斗的道理,相信你和本宫都清楚。有些事本宫不便去做,须得有人事事为本宫留心,只有除了祸根,本宫才能安寝。”
“钱常在,你明白吗?”
钱常在身子微微一颤,坚定道:“妾身明白,妾身和娘娘有同样的敌人。”
姜雪漪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身,笑着说:“盯着她,看着她,但别打草惊蛇。咱们和兰才人之间,终究是她更急,只要等她露出马脚,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等本宫除了眼中钉,待有机会的时候便会向陛下进言,再提一提你的位份。”
得了棠淑妃的允诺,钱常在大喜,不住地叩头道:“妾身多谢娘娘再造之恩!娘娘吩咐的事,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办好,绝不让娘娘失望!”
姜雪漪弯眸浅笑,仍然是一幅令人如沐春风,温柔和煦的样子:“以后见了本宫就不必这么多礼节了,本宫向来是不喜欢姐妹之间太多虚文的。”
“那太平猴魁你既然喜欢,就让殷凝替你包些带回去慢慢喝,本宫也乏了。”
钱常在千恩万谢的走了,姜雪漪支着额头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这两日格外容易累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思虑过多的缘故。
片刻后,旎春从外头快步走进来,附耳道:“娘娘,咱们派去凤仪宫那边的人回来了,说是已经看见兰才人从凤仪宫走了,离开的时候眼红红的,像要杀人似的。”
这么说来,皇后恐怕没答应兰才人所求了。
姜雪漪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旎春又添了句:“还有一件事,听说大公主去勤政殿求见陛下,陛下这会儿许是已经要往永宁宫去了。”
第168章
说到底, 刘嫔都是为了照顾太后才病倒的,仅这一条就有功劳。
虽说太后的病至今未能有起色,多少名贵的药材用下去都无济于事, 一直在病榻缠绵, 时好时坏,可底下的人终究还要过日子的。
大公主跟在太后身边三年, 太后又一贯喜欢刘嫔,如今她病重,刘嫔又安分有孝心, 太后不可能不惦记着她。既有太后的惦记, 大公主这个亲生女儿,陛下再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对刘嫔那么薄情。
向来说是母凭子贵的,就算生的是个公主, 刘嫔禁足出来, 地位也比许多不得宠的嫔妃要高多了。
如今刘嫔病了,大公主可怜巴巴的去请她的父皇,陛下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一看, 恐怕又要把些过去的情分勾出来。
但才处理了兰才人,此时不好急着去防刘嫔,她如今安分,若真的闹出事来,太后那必然说不过去, 陛下夹在中间也难办。
姜雪漪倦倦的应了声, 敛眸道:“到底是公主的生母,刘嫔不生事, 陛下不会太刻薄了她。七夕小宴将至,宫里总有人铆足劲儿想得宠, 不是她也有旁人,且再看看吧。”
“皇后今晨说了,为了替太后的病情祈福,七夕后请了宫外的法师来做法。既然是给太后祈福,咱们也得表表态。我原本就因着手伤不曾去给太后侍疾,只时不时去看看,表现的太事不关己也不好。这几天你们闲着没事手抄些佛经来,我也写几份,到时候在最后一日给太后诵经那日一齐去焚烧了,也算尽尽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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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宫内。
大公主伏在床头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哭泣道:“母妃,灵宁请父皇来瞧您了,这会儿就在路上。父皇来了,您的心事便放下些许吧,也不用整日牵肠挂肚了。”
刘嫔此病乃是连日操劳,心血不足所致。人原本就虚着,冷热一激便惹了风寒,长安如今正热,大夏天里风寒最不好治,也是最让人难受的。
寝殿内,这会儿只敢远远的放一个冰盆,勉强去去屋里的闷燥。可一个冰盆又不敢扇风取凉,说实话放着也不起什么作用,怕热的人一进屋子闷的像火炉子似的,还是遭罪。
沈璋寒一进屋子就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屋子里甚至还不如外头透气些,一样是热,殿外是火烧般的灼人,屋里却是蒸得慌。
他这么一个身子健全的人都觉得热得心烦,可床榻上的刘嫔却还盖着被子,捂出满身满头的汗,脸色也苍白,瞧着可怜。
刘嫔听见有人过来,一见是陛下,立刻急着要起身下来迎接,可她实在是虚弱,还没起身便软了下去,只能扶着灵宁的手,艰难喘息道:“恕嫔妾不能下床迎接陛下了,嫔妾有错,还请陛下宽宥。”
沈璋寒拂手道:“你病着,何须拘这些礼节,好好躺着吧。”
翡云有眼力见儿,立刻搬来椅子放在床头让陛下坐下,沈璋寒方缓缓说道:“这些□□政繁忙,朕抽不得空进后宫,一直没来永宁宫瞧你。但你侍奉太后心细,朕每每去看望太后,总见你在身侧忙前忙后悉心侍奉,可见你是有孝心的。如今你病倒,朕原本就想来瞧你,不想咱们的女儿更心疼你,一早就来请朕。”
说罢,他淡淡问着:“太医可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翡云在身侧福身,说道:“启禀陛下,太医晨起就来过了,把过脉开了方子,说是太过疲累所致,倒不十分要紧。说只要这些天好好修养,过一阵子就没无大碍。”
这病原本就是伺候太后惹出来的,沈璋寒也清楚,当下便嗯了声:“没什么大问题便好。”
“朕会让内侍省选些好的补品过来,你尽快养好身子,也免得太后操心。”
说罢,他环视了一周,眉头略蹙起来:“你这宫里也太简朴了些,虽是风寒养病,可热成这样如何养得好。可是底下的奴才不尽心吗?”
刘嫔胳膊撑着床榻,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说话,忙说道:“嫔妾多谢陛下关心,翡云等宫人十分尽心,照顾的也周到,是嫔妾自己想着多受些苦罢了。”
这般说着,刘嫔的眼中已经含起了泪水,病中女子,格外弱不禁风招人怜惜:“从前错事,总觉得心中有愧难以排解,不敢妄想得陛下原谅。可身为陛下的嫔妃,却又奢望着能与陛下和好如初……是以,嫔妾便想些多受些苦,多孝敬太后,尽可能多做些来赎罪……”
“哪怕是病好得慢些,让嫔妾足足吃了苦头,如此心里方能好受一些。”
她泪水涟涟,眼窝也红红的:“嫔妾病体,原不必陛下损着身子来看望的,都是嫔妾的过错。”
说话的时候,灵宁就在身边捧着她的手,堂堂皇家尊贵的大公主,和生母一起哭成泪人一般,也是满头的汗水。
刘嫔降位后便从主殿搬到了偏殿去住,自然大不如前,可如今瞧着偏殿的光景,再看看她病中模样,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些。
从前怎么说是做贵妃的人,见惯了她谦和尊贵的模样,三年不见,再见她如今的光景,想起她这些天的恭敬和孝心,沈璋寒难免唏嘘不忍。
何况灵宁长大了,现在已经十二岁,她到底给自己生了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又养得知书达理,即便是看在生育的功劳上,他也不该过分苛责。
沈璋寒缓和了语气,平声道:“罚已经罚了,朕若对你还有气,今日便不会来看你。既然朕来了,你又何须作践自己的身子?哭坏了自己,灵宁岂不是日日悬心着你的安危,太后身边可也没有你这么尽心的了。”
“朕会让李太医细细调理你的身子,再让掖庭给你多拨两个宫女来伺候,以后只管安心养病,不必多思多虑的。”
刘嫔垂睫点头,柔声道:“多谢陛下。”
说着,她又抬眼,泪眼滂沱地问:“这些天一直不敢问,陛下的身子好全了吗?”
“自从知道您受伤后,嫔妾总是想起从前还在府上时,您有一日负伤回来,是嫔妾为您包扎伤口,日日为您上药,亲眼看着您痊愈……可如今,却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御前的人侍奉得宜,不敢不尽心,朕如今已经好全了。”
刘嫔所说的那些过往都是十年甚至更久远的以前的陈年往事,沈璋寒早就记不得了。
那时候为了夺嫡争王位,他机关算尽,树敌无数,多的是人想要除了他,身上有时负伤并不是什么罕事。
府上的那些侧妃侍妾们,见过他受伤的人也不止一个,刘嫔并不是唯一。虽说隐约记得刘嫔从前做侧妃时是得宠过一阵,但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自然不怎么记得。
如今她再次提起来,沈璋寒心里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时光如梭罢了。毕竟替他上药是任何一个奴才都能做的事,梧州一行,他亲眼见到两个女人替他挡刀挡枪,区区上药实在不值一提。
这会儿,翡云从外面端着熬好的药过来,轻声说着:“主子,该喝药了。”
沈璋寒嗯了声,示意她上前去喂,温声道:“朕陪你喝了药再走。”
陛下能来就是好事,眼下刘嫔不敢奢望太多,她半撑着身子,让翡云服侍着自己把药喝尽,这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陛下。
待陛下走后,大公主洗了脸去侧殿写字,翡云这才命人往殿内又添了盆冰,将殿内的温度控制的刚刚好,笑着说:“恭喜主子,走成第一步了。”
“只要陛下肯来,天长地久,您总能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兰才人可就没那个好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