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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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过后,未央宫的起居一切恢复正常,这座后宫最华丽的寝殿再次恢复了以往的荣耀。
紧闭了一个月的未央宫大门再度敞开,可谁也不能说什么, 更扯不出不顾太后这类的酸言酸语, 除了皇后根据陛下的意思着意控制以外,更是因为淑妃乃有孕之身, 就算有心发散也找不出理由来。
皇嗣乃国本,就算是再多的忌讳, 难道还能委屈了淑妃腹中的皇嗣吗?如淑妃这样的福气,可就不是旁人羡慕就能有的了。
翌日一早,未央宫朱红宫门大启,向皇后请安后没多久就来未央宫送贺礼的嫔妃实在不少。
只是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淑妃养胎,这些人不敢叨扰,只是命人匆匆放下贺礼就走,所以半日下来也费不了什么精神。
姜雪漪蹙眉喝下一碗安胎药,懒懒地靠在软塌上将药碗递过去:“这药真是难喝,又苦又酸又涩。”
段殷凝笑道:“娘娘往常身子好甚少喝药,想着也是喝不惯的。这些安胎养身的药最不好喝,却对您身子有益处,为了腹中的皇嗣,再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说罢,她拿着一本册子走过来:“娘娘瞧瞧,都是今日给您送来的礼。虽说您还未生产,可这些人就好似认准了似的,急吼吼的便送过来了。东西都已经挪进库房里了,险些堆不下。”
姜雪漪翻着册子淡笑,却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只觉得平常:“人往高处走,宫里的局势多的是人看得清,如今也不过是站队罢了。”
宫里的嫔妃数十,有子嗣的不过寥寥几个,有恩宠的就更少了。剩下的人若想在宫里过得好,要么卯足了劲儿往上爬,要么就找个枝深叶茂的大树靠着,如此也能体面一生。
从前在宫里,她是足够尊贵体面。母族荣耀,陛下宠爱,又有亲生的皇子,可到底资历浅,陛下也并未因为宠爱她做出出格的事,谁知道能红火多久?说白了还有皇后,也有贵妃,这些人想站队也不会太着急。
可昨日一事足够看出陛下的态度,再次怀有身孕更是让她的地位稳固的不能再稳固,这样的她,已经比如今的皇后更值得依倚靠了。
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虽说姜雪漪入宫四年多,从未有过需要谁雪中送炭的时候,可如今鲜花着锦的时候送这些过来,只能说略表恭敬,难以让人觉得多开怀就是了。
姜雪漪垂眸随意翻着那本贺礼册子,大眼一扫却瞧见了荣昭仪的名字,在今天就送贺礼多是低阶无宠的嫔妃们才会做的事,怎么荣昭仪也会选在今日?
她点点册子,纳罕道:“荣昭仪竟也送礼过来了。”
段殷凝接过话茬道:“是啊,奴婢今日瞧见送礼之人的时候也颇为诧异,不想竟会看见荣昭仪在今给您送东西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荣昭仪生养大皇子,又入宫多年,位至九嫔之首。既有地位,也有尊贵,原本不必对谁卑躬屈膝的。谁知咱们未央宫刚开不过半日,荣昭仪就着人送礼过来,恐怕是想跟您交好的意思。”
姜雪漪点点头,缓缓道:“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了。”
只是宫里的高位虽不多却也不少,荣昭仪明哲保身了多年,如今为何要找她交好?皇后哪里不如?
思及此,姜雪漪轻声问:“晨起的时候你出去打听宫里的情况,未央宫封闭这些天,谁恩宠多些?”
段殷凝稍一回忆,说着:“这些天陛下进后宫倒不算多,也就是照例初一十五去皇后那里,去了荣昭仪那一次。其余的便是刘嫔、和嫔那去瞧了瞧,估摸着都是因为皇子和公主才去的。剩下的嫔妃都没什么动静,就连之前小有恩宠的宁婉仪回宫后也不知不觉沉寂下来了。”
“我记得大皇子去国子监开蒙之前,荣昭仪许久都不承宠了。上次在凤仪宫就见她有些不一样,果真是有所行动的。”姜雪漪把玩着手里的绢花木簪,淡淡道,“从我刚入宫的时候起就知道荣昭仪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看得清局势,拎得清分寸,若真的有意和我交好,自然是再好不过。”
大皇子先天不足,荣昭仪呕心沥血精心养育了他五年,这才好不容易将他的根骨养得齐全了些,能去开蒙读书。对于荣昭仪而言,什么恩宠富贵,地位权利都不如她的儿子重要。
换言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皇子着想。
以大皇子的身子和天资,以后想要继承皇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若是想做个富贵王爷,平安尊崇一生却不难。
只要他有个地位高贵的母亲,或是与将来登基的兄弟交情匪浅即可。
荣昭仪封妃是迟早的事,地位尊贵自不必提,那么让他有个出息的兄弟,最合适的就是宸儿了。
毕竟二皇子有哮症,见风易感不适,和嫔位份不高又不得宠。在众人眼里,最有资格够上储君之位的不用想,都觉得是宸儿。那么眼下在大皇子上学的时机,荣昭仪多多分出心神和姜雪漪打好关系是最划算的。
在宫里树敌多不如可信之人多,宸儿也需要兄弟姐妹当伙伴,荣昭仪是聪明人,倒可以相处试试。
想了想,姜雪漪淡笑起来:“我怀着身子不方便哄宸儿玩,无事的时候请荣昭仪和大皇子多来坐坐,或是让宸儿去和皇兄作伴也是好的。旎春,你从库房里取些好的补身药物来,回赠给荣昭仪,再把我的话带到,她会明白的。”
旎春领命后去库房挑选补品,扶霜这会儿也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福身请示着:“娘娘,杨修媛来了。”
被困在未央宫不得出的这段日子,里里外外多亏了杨修媛打点周全才能平安无恙,姜雪漪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这会儿一听杨修媛来看她,立刻便让宫女去备最好的茶,忙说道:“快请进来。”
杨修媛被扶霜迎着带到寝殿内,见了人第一时间便先笑着行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恭喜淑妃娘娘再得龙胎。”
姜雪漪弯眸笑道:“姐姐同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请坐下。这些日子多亏你在外面打点周旋,若不然我恐怕寝食难安了。”
段殷凝从里间端出一杯茶双手奉上:“娘娘尝尝,温度正正好的雨前龙井 ,知道您来了特意沏的。”
杨修媛捧着杯盏说:“听说你怀象不好,昨夜又晕过去,我心里也是难免担心,这才赶紧来看看你。”
“太医的药可都喝了?今天有好些吗?”
宫里的感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平白无故的友谊,也没什么莫名其妙的恨意,人都是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杨修媛和姜雪漪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从彼此利用到互相扶持,再到如今的真心相待,没个三年五载的点点滴滴是出不来的。
姜雪漪一笑清浅:“李太医医术高明,开的药方很对症,我才喝了两顿就觉得好些了。想来只要细细养着没什么大问题。倒是姐姐近来忙碌,不光要料理后宫琐事,还要费心照顾我,更有灵毓要你哄,今日一见,你憔悴了不少。”
“我这儿有不少养颜的胭脂膏子,等会儿姐姐走时我让人给你包起来。”
杨修媛有些不好意思,展颜笑道:“如今我也不求什么恩宠的,只要灵毓和咱们都能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娘娘如花似玉,只要您貌美如初便最好。”
“不过今日来,除了关心你的身子,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
说罢,她看了看四周,姜雪漪立刻会意,让段殷凝带着她们都退了下去。
等人走尽,杨修媛才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将里头的东西展开给姜雪漪看,压低了声音道:“那时候你因为了尘大师的相撞之说被封在未央宫后,我懂你的意思,就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此事。只是那时候来往宝光殿的人每天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实在难以一一查到都有谁的宫女太监出入过,大肆盘查难免惹人怀疑,若只暗中调查,却不好有什么结果。”
“何况了尘等人都是宫外来的,并无什么亲疏关系可下手,他们在宫里呆了七日就出宫,这件事我来来回回查了一个月,始终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原本都已经放弃继续追查了,谁知前些日子宫里的人去修剪宝光殿后头的竹林时,却在里头发现了这个。那些宫女知道是丑事不敢声张,先报到了我这里,我这才赶紧拿过来与你商量。”
杨修媛点点桌面,素帕上头赫然放着一缕刮破了的浅蓝色布料。
细瞧着,像是女子贴身小衣常见的布料。
第177章
看到是蓝色布料, 姜雪漪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兰才人。
宫中的女子衣裳虽然颜色和款式多变,不好单单从一缕布认定什么,但偏偏兰才人最喜穿各色蓝色宫裙, 这是有目共睹的。
何况此次她与太后相撞之说本就是有人刻意谋划, 背后谋划之人定然是恨极了她,打着想让她长年累月关在宫中不见天日, 最好再慢慢失宠的主意。
这样一来,会这么恨她,想让她也尝尝相同苦楚的人只有两个, 那就是兰才人和刘嫔。
她那时候就一直在想, 如了尘这般打着世外高僧名义在长安沽名钓誉之徒,最好收买也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钱财,若不是为财, 他们也不必废这么多心思在长安造势了。
可这是皇宫大内, 收钱办事也得有章法,不是谁拿些银子过来就能办的成事的。
兰才人和刘嫔之间,显然是刘嫔家底更厚, 有娘家帮衬。
可依刘嫔原先的计划来看,却是想依靠侍奉太后的辛苦先重新得宠再徐徐图之的路子,不像会这么激进的人,另外一个,刘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早在三年前就被陛下统统处置了, 她如今身边的宫女不论是贴身的还是不贴身的, 都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亲信,一时想筹措这么多银子也不现实。
如今看来, 恐怕是兰才人用了另一条路子来害她了。
竹林那般露天野外的地方,能在那刮破一缕小衣, 不必想也知道当时是什么光景。
姜雪漪微微蹙眉,不掩饰眼底的嫌恶:“在宫里竟也偷偷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不知廉耻。”
若论起宫中大罪,秽乱后宫首当其冲,一旦被发现,绝对是罪无可恕的。在宫里这么多年,皇后治下颇严,杨修媛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不禁又恶心又慌神,觉得棘手:“宫中各人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有规制,我细细瞧过,这布料不是宫女能用得了的,反而像是嫔妃。”
“要是宫女和人私通两个一起打死便了,可若真是嫔妃,那事情就大了。”
杨修媛蹙眉道:“您心理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姜雪漪觑了眼布料,轻声说:“姐姐,不怪我多想,你瞧瞧布料的颜色,再想想我这回遭遇之事,第一反应是谁?那时我就想不通了尘到底是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收买的,若不是皇后做的,她们两个哪儿有这个本事?”
"今日一瞧这个,我心理实在觉得荒谬又恶心,可那些想不通的,却一下子就想通了。收买的本事不必非得为财为权,为色也一样能做得到。"
杨修媛瞳孔一缩:“你的意思,这是兰才人与人私通留下的?”
姜雪漪淡淡点头:“一门心思害我的人无非那两个,恐怕就是了。”
杨修媛一时心惊,忙喝下半盏茶镇镇心神,又说道:“可即便咱们猜得到是谁,也不能仅凭猜测就去向陛下和皇后治她的罪。疑心归疑心,但若想彻底摁死她,还需要证据。要不然就算到时候闹到了陛下跟前,仅凭一缕布料她咬死不认,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说不定还要反过来说咱们蓄意陷害。”
“姐姐说的是,咱们是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检举她,可一旦检举了,这便是皇家丑事,陛下绝不会容她。”姜雪漪思衬片刻,淡声说,“私通不是一人就能做到的事,这事既然查到了兰才人身上,可查的地方就多了。”
“她是怎么和了尘勾搭上的,又这样苟合过几回?去的时候她必然带了心腹,都能查出蛛丝马迹。再者说,宫外的了尘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他色胆包天,陛下的人都有胆子染指,岂能做的密不透风。”
她缓缓道:“陛下曾告诉皇后他会派人处理了尘,叫皇后控制着宫内不许声张,我父亲在宫外也一直调查着,想来了尘被处置只是早晚问题。一旦他性命不保,供出兰才人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闻言,杨修媛总算定了定神:“你心有成算我就放心多了。只是此事想牵扯到一起还需要一个契机,总不好突然向陛下建议严刑拷打了尘,问他和谁私通过的。”
姜雪漪沉吟片刻:“这个自然。我记得兰才人身边现在贴身伺候着的宫女是禁足之后才拨过去的,虽说伺候了她三年,可想来那时候相遇的主仆也未必有多忠心,我会派人去接触接触,好好探探口风。”
昨日才晕倒过,今日又说了这么多话难免疲倦,她下意识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累了:“此事我再好好想想,辛苦姐姐专程来告诉我。还请姐姐千万约束好发现此物的宫人们,届时东窗事发,他们也是证人。”
杨修媛轻轻拍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如今身子弱又要养胎,快好好歇着吧,我下回再来看你。”
段殷凝亲自送杨修媛出去,旎春和扶霜才重新进殿侍奉。
姜雪漪伸出手:“扶我去睡会儿吧,坐了半日,也累了。”
这个孩子怀上的时机不巧,正是陛下遇刺回长安后不久,她身子未愈又劳心劳力的时候。起初怀着的时候就孱弱,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拖到了现在才开始好好养着,导致这会儿稍微动些脑子,费些精神就不适的格外明显。
这样岌岌可危的一胎,在后宫这种虎狼环伺之处,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难降生。
可不管再怎么说这都是她的亲生骨肉,不论用什么办法她都会好好护着她,让她平安长大。
还记得当初宸儿未出生时,那些人也是这样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为了宸儿成功降生,这才设计处理了刘嫔和兰才人。如今刚怀着就如此艰难,月份大了难免自顾不暇,可见动手要趁早。
她们既不安分,那么为了她的孩子,姜雪漪不在乎自己手上再沾些血腥。
旎春服侍着娘娘躺回床上,细心的掖好被角,转头瞧见娘娘的神情格外冰冷:“晚膳的时候去请钱常在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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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漪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落时分,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初秋的风微微带着凉意,卷着庭院内才落的叶子吹到一尘不染的大门外去。夜凉如水,未央宫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宫人齐备,准备着伺候娘娘起来用膳了。
足足睡饱以后,姜雪漪的精神恢复了很多,这会儿也不觉得头痛疲倦了,她搭着旎春的胳膊起身,旎春在一旁轻笑着说:“娘娘,正巧大监和钱常在都来了,都侯在外头呢。”
钱常在是她让来的,林威是领了陛下什么信儿?
她偏头问:“林威也来了,是陛下晚些要过来?”
旎春笑而不语:“娘娘去瞧了就知道了。”
正殿内,钱常在和林威一坐一站,看样子都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姜雪漪出来,忙起身向她请安。
她坐到主位上去示意他们起身,林威先拍了拍手,笑着说:“娘娘,奴才今儿来是奉了陛下之命,给您送人和赏赐来的。”
“绫罗绸缎,珠钗首饰,还有各种补品都已经让人带下去了,倒是这人,得让您先当面过一过目。陛下说了,您若觉得不合眼缘再换,不费事的。”
"碧慈,还不来见过娘娘。"
姜雪漪抬眼看过去,就见外头走进来一个模样端正的宫女,年纪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瞧着很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