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宫里的嫔妃都是官家贵女,自小养在深闺双手不沾阳春水,连杀鸡杀鹅都看不到的人,何时见过尸体?
妃嫔们原本就忐忑,知道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谁知这会儿死人就在身边,只会让她们更加畏惧不安。
然而聪明的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杨修媛和荣妃,都担忧地看向了姜雪漪的背影,心道恐怕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姜雪漪并没有理会人群中因为尸体而爆发的慌乱,相反,越是在这个时候她就越是要沉得住气,因为一旦思维乱了被人带着走,那对现在的她而言就是致命的。
凤仪宫门前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前去通传皇后的宫女很快就回来,和另一个宫女一起将凤仪宫的大门打开了。
“皇后娘娘请你们都进去。”
姜雪漪命人带上孔嬷嬷的尸身一起进去,这会儿碧慈也小跑着从国子监回来了,悄悄站在了她身后。
她摩挲着右手袖中的玉佩,定了定心神。
眼下嫔妃皆到,大公主那边只要就位,扶霜那边稍微迟一些也无妨。
姜雪漪不紧不慢的走进凤仪宫这个她已经多日不曾来过的地方,心情却和从前截然不同,不知是不是三公主丧事才过不久的缘故,虽说此处景致依旧,可总让人觉得透着些暮气,没有半点春日里的该有的朝气。
她踏入门槛抬眸望去,正殿内,皇后正坐在属于她的凤座上垂眸看着姜雪漪走过来,明黄色凤袍加身,看向她的眼神既咬牙切齿又淡定,像是没想到姜雪漪会这么快发现还带人逼上凤仪宫,又像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也无妨。
姜雪漪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看着她努力维持的风光体面,可只要一想到她今日对自己和宸儿所做之事,就觉得皇后看似平静端庄的姿态下,带着似有若无的疯狂。
“棠淑妃,你身怀大肚不在宫中好好养胎,传召各宫嫔妃来凤仪宫做什么?难道是携众威逼本宫吗?”
“本宫不记得曾让你这么做,你这般滥用职权,实在是僭越了。”
姜雪漪抬头淡淡道:“臣妾有没有僭越皇后娘娘自己还不知道吗?所谓人多势众,可臣妾却不敢做什么悖逆之事。如今叫诸位姐妹们过来无非是想让她们替臣妾做个见证,毕竟眼睛多了说话的人也多了,免得臣妾自己来了势单力薄,到时候是非对错全凭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臣妾一张嘴喊冤都没处说。”
“陛下不在宫中,太后又在病中,后宫凡事都要由皇后娘娘做主,您执掌凤印,臣妾等人自然要听您的。”
她直直看向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若是皇后犯事呢?臣妾性命受险,岂不是无人可以做主了?正因事关皇后,臣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把孙嬷嬷带上来。”
裹着白布的尸体就这么被抬进了凤仪宫正殿,白布一掀,形容可怖的尸身顿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一时满座哗然,惊吓不止。
待看清是孙嬷嬷后,皇后身边的芷仪明显身子一颤,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
她拿捏住孙嬷嬷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这还不到一天就被淑妃揪了出来!淑妃究竟还知道什么?又掌握了多少?
芷仪下意识看向皇后,可皇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似掀起惊涛骇浪,可几个呼吸后,她只冷笑了声:“本宫知道陛下宠爱你,一直以来对你多有包容,可你就算怀着身孕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竟越发放肆,这样无凭无据的便污蔑到本宫头上来了。”
“你怀着皇嗣身子金贵,若真有人陷害,大可告诉本宫求本宫替你做主,可你居然恃宠而骄,带着尸体堂而皇之的送入凤仪宫,吓得其余嫔妃高声尖叫,浑然不顾身份体面,岂不是失心疯了?”
“淑妃若是无法冷静,本宫可以让宫中太医去为你好好诊治,也不必出来发疯了。”
姜雪漪淡淡勾唇道:“臣妾后头的话还没说,怎么皇后娘娘便这么急不可耐的要给臣妾扣上一顶失心疯的帽子?是因为您心虚了,害怕臣妾继续说下去吗?”
“臣妾是什么性子您清楚、陛下清楚、满宫姐妹们都清楚,臣妾不是喜好张扬之人,更不会错怪任何人。”
“方才孙嬷嬷要喂宸儿吃小食,却行动鬼祟,眼神躲闪,臣妾觉得不对,便立刻决定严审孙嬷嬷。孙嬷嬷不肯承认,臣妾便让她将小食吃下去,谁知不到一刻钟便毒发身亡了。再后来,便在她的身上扒出了这害人的东西。臣妾细细审问宫中其余人,这才知道原来孙嬷嬷之前曾私下会面芷仪,正巧被人瞧见,只是她们当时并未多想,不曾想这见面竟是谋划害人的事情。”
“芷仪是皇后的掌事宫女,是您的心腹,若说此事不是您授意,是芷仪自己想做的,您觉得臣妾会信吗?”
她看着皇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妾知道您一直不喜欢臣妾得宠,更不喜欢臣妾生下了宸儿这个健全的皇子,可臣妾从未想过与您争,反而一直敬您是中宫国母,对您明里暗里的刁难一直多有包容。可不想人性竟是如此不堪,臣妾屡屡退让,换来的却是陛下离宫后的一包毒药。”
姜雪漪把毒药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瞧见,扬声道:“这毒药见血封喉,宫里断断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要知道这是不是皇后娘娘所做也不难,只要去查查这阵子后宫的出入记录,再去长安的各大药房调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近来陛下不在,后宫戒严,出入后宫的人本就不多,想必是好查的。”
一听这个芷仪顿时慌了,厉声道:“淑妃不得放肆!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岂容你一个小小妾室在此大放厥词!”
“你口口声声说瞧见了奴婢与您宫里的嬷嬷私会,敢问是在何处?又说了什么?你所谓的人证物证又有哪条不是出自你宫里,如何证明是奴婢所为。”
“皇后娘娘身为国母,光明磊落,她乃陛下正妻,为何要不满你一个小小妃妾,岂非乱了尊卑,实在可笑!”
姜雪漪并不被芷仪的反驳吓唬到,反而又说道:“是吗?此事你不肯承认也罢,总归一查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本宫自导自演,可皇后娘娘做的远不止这一件。”
她偏头看向段殷凝,段殷凝立刻上前跪在了殿内,姜雪漪方又说道:“您指使臣妾身边的掌事宫女长期在臣妾的饮食中下伤胎的药,此事又如何解释?”
“您以为控制住了她的祖母便能让她为您做事,却没想过她是忠仆,早已告知了臣妾原委。臣妾在来凤仪宫之前就已经命人出宫去擒人了,您安插在她祖母身边的人,想必很快就能被缉拿入宫,届时好好只需调查便知道那人是来自赵家,皇后又该如何抵赖?”
闻言,芷仪猛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皇后娘娘。
皇后袖中的手早已抠紧了椅子扶手,华丽的寇甲用力到险些将里头的指甲都抠断。
可她仍然竭力保持着冷静,维持着属于皇后的高贵和尊严:“淑妃,本宫也是你能质问的吗?”
“你字字句句都说是本宫害了你,可嬷嬷是你的人,段殷凝也是你的人。至于你说出入宫记录,段殷凝祖母身边的人,即便查出来是赵氏所为,可只要有心,哪个不能伪造?”
“陛下如此宠爱你,你本该安分守己,感谢天恩,谁知竟生出了熊心豹子胆,今日敢逼上凤仪宫质问本宫。”
“你就这么眼馋本宫的凤位,这么急于取而代之吗?!”
皇后和淑妃在殿内对峙,每一字每一句都足够让宫中所有的嫔妃心惊,谋害嫔妃,残害皇嗣,陛下不在宫中时弄权,这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宫中两大巨头已经对上,今日绝对不可能善了,最后势必会倒下一方。等陛下再回宫,一切尘埃落定,整个宫里的局势就会天翻地覆了。
就在两人各执一词,还未争辩出个对错的时候,从后殿缓缓走出一个清瘦温柔的身影。
是如今已经成为嫡出的大公主。
她掀开帘子,看着皇后温声说了句:“母后,回头是岸,您不要一错到底了。”
第197章
大公主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皆惊讶地看向了她。
皇后和淑妃当堂对峙,大公主怎么会出来说这些话, 难道是大公主知道些什么?
在她们眼里, 嫔妃的事再怎么样也是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公主虽说已经十三, 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可在她们眼里也还是个孩子,孩子出现在这场合就是不寻常。
尤其大公主身份特殊, 原本就并非皇后的亲生女儿, 这时候出现说这些就更耐人寻味了。
皇后显然也不曾想过灵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这些,当下便心底一沉,说道:“灵宁, 此处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随芷仪回房休息去。”
可大公主非但不退后,反而越来越往前,一直站在了人群中间, 仰头看向她:“母后,您为何还一直执迷不悟呢?”
“若是父皇知道您这般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肯认错,想必会更失望吧。”
皇后脸色一沉:“灵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母后身为国母母仪天下, 兢兢业业操持后宫, 照看皇嗣,更是将你视如己出, 母后有什么错?你不要只听外人片面之词便随之胡说,可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吗。”
她搬出自己和灵宁如今的身份和情分, 企图让灵宁明白道理,不要在这继续胡闹,谁知灵宁并不退步,反而柔声说:“正因母后待灵宁如亲生,灵宁才不愿意母后继续错下去。”
“您和芷仪说过什么灵宁都听见了,您还要狡辩吗?”
大公主缓缓复述:“淑妃心腹大患,本宫必趁陛下不在时一举除之,否则来日三皇子继任大统,淑妃得宠,姜家得势,再无本宫容身之地——”
由大公主亲口把这话说出来,给众人带来的震撼甚至比淑妃更多,也更加让人信服。
大公主今年才刚刚十三岁,还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她哪里懂得前朝后宫这些勾心斗角的争斗?若非亲耳听到,断不会说得这么像样。
再者说,大公主被太后指给皇后成为嫡女,和二公主同吃同住又一道去国子监念书,这凤仪宫对她而言原本就哪里都去得,会听到什么也不奇怪。
大公主本是个温柔懂事的好孩子,又经太后教导三年,知书达理惹人喜欢,唯一的不好就是她的生母是笑里藏刀的刘贵嫔。
但也正因是她生母是刘贵嫔,她才更没有替淑妃作伪证的可能。
毕竟宫里谁不知道刘贵嫔和淑妃有仇?
眼下大公主出来指证皇后,只有可能是她真的听到了这些。
至于她为何要指认自己现在的嫡母,一来可能是她为人方正见不得皇后作恶,二来说不定皇后私下待她根本传闻中那般好,若大公主寄人篱下心中积怨,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总之有大公主这一席话,几乎就可以认定是皇后陷害淑妃,而淑妃只是自保了。
底下的嫔妃们神情各异,窃窃私语,这会儿都看向了皇后,各人眼中情绪皆复杂难明。
或不信任,或怜悯,或畏惧,或不愿与她对视,总之唯独没有嫔妃们对皇后该有的尊敬和敬畏。
皇后紧攥着扶手的力气克制不住地更用力了些,只听细微的咔嚓一声,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生生在寇甲里断裂了,指缝里渗出星点鲜红的血迹来。
她赵宛霏一生为后,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逼到过这样难堪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淑妃引起的。
而她的好养女,她视若亲生与灵安一起教养的孩子,竟然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出来在背后捅刀。
可为什么?
是她对她不够好吗?还是淑妃收买了她?她的母妃刘贵嫔生前最厌恶的人是谁难道她不知道吗?她已经十三岁了,竟帮着敌人说话,实在是可笑。
然而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后现在都没时间和心情再去追究了,淑妃就在跟前步步紧逼,她必须得化解今日之危,坐稳中宫,再借今日之事除掉淑妃。
如若不然,便是她这个皇后大败特败了。
见状,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一时竟觉得这世间实在荒谬的可笑。
她垂眸看着大公主,皮笑肉不笑:“灵宁,你还小,分不清想和做的区别,母后都可以原谅你。”
“母后是不喜欢淑妃,可不喜欢,想做什么和做了什么是两码事。灵安有时课业多了也会玩笑似的和母后说想将师傅的胡子绑起来,可她会这么做吗?”
“芷仪,把公主带下去,今日胡闹了这么久也该胡闹够了。”
姜雪漪看着皇后冷冷开了口:“孙嬷嬷的尸身和害人的毒药就在殿内,皇后母族派人做的恶也昭然若揭,甚至连大公主都看不过眼出来指认,皇后娘娘却还要颠倒黑白,矢口否认。如今甚至还想让芷仪强制把公主带走,好让公主闭上嘴,再也不能说出指认您的话,皇后从前最重公允,如今到自己身上却如此这般,不觉得太过了些吗?”
“眼下人证物证具在,皇后仍要一手遮天,抹去你所有的罪行。可大凌律法向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今日陛下在此,必当会给臣妾一个说法,绝不让妖后横行,残害嫔妃与皇嗣。”
“臣妾早知道皇后不肯心甘情愿的伏诛,这才请了一宫姐妹们过来作见证。眼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臣妾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就算您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今日的罪孽!”
皇后怒而拍桌道:“淑妃!本宫念你怀着身孕容你放肆多时了,你还不知收敛!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件事本宫不能解释?你拿着杜撰的罪证来污蔑本宫,企图趁陛下不在宫时协同其他人来打击中宫国母,你该当何罪!”
“就算本宫有天大的不是,也该是陛下决定,而非你一个小小妃妾来以下犯上。”
“若你还不知足,你便留下这些罪证,一切等陛下来再行处置。届时本宫任由你随意抹黑,陛下定会还本宫一个清白。”
“可眼下,本宫绝不允许你再煽动人心,惹的宫内外流言纷纷,有损皇室尊严。”
姜雪漪半步不退,只撑着隆起的肚子朗声道:“究竟是为了扣住臣妾好让一些罪证烟消云散,还是为了趁陛下回来之前彻底害死臣妾,皇后娘娘不比谁都清楚吗?臣妾竟不知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人证物证都在也能拒不认罪,若让天下人知道国母尚且如此,恐怕百姓都要笑掉大牙,什么国母,什么皇后?不过是一个心狠手辣残害子嗣的毒妇罢了。”
对峙到现在,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无非是口舌之争罢了。
可说再说又有何用?她赵宛霏才是大凌皇后!她有凤印,有执掌后宫的绝对大权,满宫奴才侍卫谁敢不听她号令?
区区妃妾也敢冒犯皇后,就是因为她从前对淑妃太过纵容!一再忍让!才让自己到了今日这步。
若不是姜雪漪,她如今该与陛下如从前一般互敬互爱,谁也不会碍了她的位置。她会坐稳中宫,将来生下一个嫡子好继承陛下的皇位,她的两个女儿也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若不是姜雪漪,灵琋不会天生体弱;不会让她忧思过度身子虚弱,生产时害得灵琋大脑受损,天生痴傻;更不会强行跟着陛下去大巡游,在梧州时灵琋又大病一场。
若非这一切带来的连锁反应,她的女儿怎么会早夭,怎么会离开这个人世?
若不是淑妃从中作梗,陛下又怎么会和她离心这么久,还是灵琋死后才有所转圜。
五年了,皇后活在姜雪漪这个宠妃的阴影下已经五年了,她彻底受够了。
早在今日所作所为之前,她早已想好了一切,想好了所有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