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想必,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可想不通也不打紧,她只需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凡事皆有因,她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她作孽不少,今日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睿成长公主最重诺,否则当初也不会对她说欠她一个人情来还她救了郡主的救命之恩。
何况太后病重恐怕时日无多,睿成长公主和太后的母族失去最大的依仗,自然要借这个机会为自己寻一个更好的靠山。
既是人情,也是站队,只要她是个聪明人就知道怎么选。
姜雪漪缓缓走出门外,身后的侍卫们正一个个的清理着凤仪宫的数十宫人,求饶哭喊声不绝于耳。
从前象征着中宫宝座的凤仪宫,自今日起就会化作皇后的囚笼。
凤仪宫门外,大公主正站在门前看向天际,听到身侧的声音后才缓缓转头:“棠娘娘,恭喜。”
姜雪漪心领神会,也同样看向她,淡淡一笑:“灵宁,同喜。”
第199章
凤仪宫门前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姜雪漪只和大公主简单示意后便坐上轿子回未央宫去了,独独剩大公主仍在门前安静地站着。
身边没了人,大公主再次看向天际, 仿佛隔着云层就能看到夜晚的繁星一般。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天空, 灵宁终于久违的感受到了平静。
她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母妃落水昏迷那晚,她到底度过了怎么难熬的一夜。
那一夜的情形, 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身为公主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金尊玉贵,又有身份高贵的母亲为生母, 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 事事顺遂,唯一的不快乐仅仅是母亲对她管教严苛,每每想要对母妃如二妹对母后一般撒娇的时候, 母妃总是板着脸不高兴而已。
哪怕是后来母妃被禁足, 她被皇祖母带着养了三年,皇祖母也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曾让她接触后宫的那些污糟。
直到那晚, 是她第一次直面后宫的争斗和黑暗。
母妃死前冲天的怨气和悔恨,那副痛苦极了的模样让她又心疼又畏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临走还心心念念着仇恨不能踏实,为人子女,灵宁怎么能不心痛?
那晚母妃浑身滚烫高烧不止, 药都已经喝不进去, 嘴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而哀哀哭泣, 时而抽搐痉挛,口中还高声呼唤着, 孩儿,孩儿!
灵宁本以为那是在叫她,连忙握住母亲的手说灵宁在这,母妃,灵宁在这呢。
可母妃却紧闭着双眼连连摇头,眼角不断落下泪水,呓语着,皇后……还我的儿子……皇后,都是皇后!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儿子……我的儿子!
听到儿子,她就隐隐知道母妃在说什么了。
她从小在母妃身边长大,虽说后宫的大部分事母妃都不愿意说给她听,可天长地久下来她也知道,早在她出生之前,母妃还曾怀过一个男胎。
那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活着,那便是她的亲皇兄,更是父皇的皇长子,尊贵至极。
可那个孩子没能顺利出生便小产,一直是母妃心中的隐痛,虽说平时看不出来,可母妃有时郁郁寡欢,心情不悦,她就知道,母妃一直介怀着此事。
她也知道,母妃和母后从不发自内心亲近,哪怕母后待她再好,和灵安一样的好也不行。
甚至母妃不喜欢她总是去凤仪宫和灵安一起玩,多待一会儿都要呵斥。
也就是那晚,她才想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母妃恨母后害她失去了儿子,恨母后让她失去了最大的倚仗,可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她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报仇。
这么多年她一直耿耿于怀,难以放下,到后来不光恨皇后,更见不得任何人怀父皇的孩子,尤其是皇子。
所以母妃不喜棠娘娘,不喜和娘娘,不喜所有有孕的庶母,她的痛苦,她想让其余人都尝尝。
灵宁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如此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却总是看许多人都不顺眼。
那些娘娘们明明貌美温柔,对她也好,又没有得罪过母妃,母妃为何总是私下里不高兴呢?
就连母妃解除禁足后,她还曾问过母妃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棠娘娘,当初还准备毒药要害棠娘娘,因为在她眼中,棠娘娘并未得罪过母妃。
可母妃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僵硬的说她还是个孩子,不用管长辈之间的事。
如今是一切都分明了。
灵宁知道母妃做错了很多事,也知道那些庶母们都很无辜,可母妃并不是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她不去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十分温柔,待她也很好。
在她眼里,母妃就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妃。
之所以到后来面目全非,是因为母妃心中积攒了太多未果的仇恨。
其实母妃从来没让灵宁为她报仇过,甚至在即将咽气的那一刻,母妃的神志是清醒的,还哭着说要灵宁好好长大,好好生活,别惦记她。
可灵宁扑在母妃的身上听她喊了整整一夜,恨了整整一夜,母妃生前所恨,身为女儿,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她希望母妃能瞑目。
如今这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将母后对母妃做的恶事借棠娘娘之手还了回去而已。
现在母妃生前的心愿已了,后宫的喧嚣再也与她无关,从此以后她只为自己活,让母妃看到她将自己照顾的很好,再也不必考虑其余任何人。
想来若母妃看到了今日这一幕,想来在天上也能感到欣慰吧。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伺候大公主的嬷嬷们也收拾了东西从凤仪宫出来跟上,从此离开凤仪宫,再也不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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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因失德被禁足于凤仪宫后,再也无力惹出风波,后宫终于宁静下来。
姜雪漪在宫中养胎不出,杨修媛暂掌后宫,宫中高位本就不多,还尽数是淑妃一派,后宫众人看在眼里,已经隐隐以姜雪漪为尊。
没了皇后这个劲敌,宫中再无人敢与她为敌,即便是怀身大肚的辛苦,也让人觉得舒心了不少。
加之皇后被太后处置后不久母亲便入宫来照顾她,有了至亲在身侧,再辛苦也算不得辛苦了。
唯一的变数是陛下北上一行原本预计说要去一个月左右,谁知北方灾害频发,一直三个月未归,好在如今后宫安宁,陛下不在后宫于姜雪漪而言也没什么影响,时间一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她的产期到了。
这一胎从一开始就怀得不容易,幸好一直悉心将养,快生的这段日子又照顾得格外好,生产这天,未央宫内一众稳婆和太医照看了半日下来,总算有惊无险的生下了一个女儿。
是陛下的五公主。
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正在回銮的陛下手中。
为了快些赶回来看新生的女儿,陛下一行快马加鞭了十天,终于提前赶到了长安。
在入宫的第一时间,沈璋寒先去未央宫看望了姜雪漪和他们的女儿。
当久违的“陛下驾到”回响在未央宫门前的时候,不论高低上下,所有人都下意识露出了欣喜的笑脸。
陛下回宫,就意味着大凌的主心骨回来了,在两国交战如火如荼的时候,陛下安抚了北部平安回朝,怎么能不算是个好消息?
何况小公主出生已经大半个月了一直还未赐名,这次陛下回来定要好好嘉奖娘娘,连带着他们也能沾光。
沈璋寒疾步走进殿内,未见其人便先扬声唤了句:“潋潋。”
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姜雪漪正抱着女儿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一别百日不见,如今再次相见,难免让人心中感触颇多。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也不过如此,何况他还多了个女儿。
姜雪漪微微垂头,柔声笑道:“陛下平安归来,臣妾本应亲迎,只是月中不宜见风,又抱着公主不便下床,还望陛下恕罪。”
沈璋寒坐到床沿将她怀中的女儿抱了过来,难掩欣喜:“你为朕生下孩子劳苦功高,朕怜惜欢喜都来不及,又岂会因小小礼节怪罪你。”
“这孩子仿佛比宸儿那时候更沉些,肤色也白,像极了你,如今咱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姜雪漪弯眸浅笑,说着:“没想到陛下还记得宸儿未足月的时候有多重。”
“这孩子虽说怀着的时候比宸儿那时更辛苦,可生下来后身子康健,比宸儿那时候还沉些。她哭声响亮,也爱哭爱闹,和宸儿的性格截然不同,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她从小就这样,兴许长大还真应了陛下当初那句混世魔王了。”
沈璋寒又抱了好一会儿女儿,这才依依不舍的将她交给嬷嬷抱着,又伸手去牵住姜雪漪,笑道:“混世魔王又如何,咱们的女儿合该娇惯着。”
“回程的路上,朕一直在想给咱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为好,却始终未能定下。直到方才迈进未央宫门槛,见你庭院内海棠正盛,花香沁鼻,朕便想起当初赐你的封号,想起与你这数年走来的情谊。”
“不如就叫灵沁如何?既灵动,又有思慕满溢之意。”
姜雪漪反复念了几遍,笑着说:“花香沁脾,宜人芳菲,又多形容于水,可和缓这孩子打出生就风火的性子,陛下取的极好。”
见她满意,沈璋寒紧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潋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天朕虽不在宫中,你也十分体贴未曾将宫中所发生之事告诉朕,可母后已经派人修书一封告知了朕原委。方才朕来时问过林威,知道皇后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她身为皇后却不修德行,竟意图在朕不在后宫中要你们母子三条命,如此毒妇,实在不堪坐镇中宫,更别提母仪天下,统领后宫。”
他神色冷淡,缓缓说道:“朕会下旨废后并昭告天下,但念在她与朕相伴多年又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朕会留她一命,让她以庶人之身一生禁足在宫中。”
此番安排,姜雪漪并不意外。
皇后虽说是陷害她和和孩子们未遂,可若不是姜雪漪早有安排,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何况这些年她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些,如此并不算冤枉了她。
她眉眼微垂,轻声道:“臣妾谨遵陛下之命。”
本以为如此便彻底了结,谁知陛下摩挲着她的手,再次开口道:“为免朝野动荡,流言纷纷,更为了替病中的太后冲喜,朕打算待你出月便寻吉日封你为后。”
“国不可一日无后,然则后宫众人,朕心里唯你可堪匹配。”
第200章
十日后恰逢大吉, 陛下废后的旨意于早朝时昭告天下,林威第一时间便带着圣旨去了仍在封禁中的凤仪宫。
废后无德,意图残害皇嗣乃犯了国之大罪, 只因陛下顾念旧情才饶了一命, 能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
朝堂上,赵氏族人因废后连连告罪。然陛下宽宏, 并不以一人之罪牵连赵氏全族,仍厚待赵氏,赵氏上下感激涕零。
身为君王最要紧的便是有仁心, 否则文武百官战战兢兢, 谁还敢直言不讳,废后获罪却能不迁怒于母族,仍然看在功劳上厚待, 朝臣看在眼里, 私下更传陛下仁厚美名。
出月子后,姜雪漪并未急着接手后宫庶务。
下个吉日是三个月后,这段日子她要准备封后的事宜, 又要照顾宸儿和灵沁,实在是分身无术。
幸好杨修媛处理宫务已经十分得心应手,有她操持着,姜雪漪也不费什么心思。
这会儿陛下下朝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她久违了的在身侧红袖添香, 香炉缭绕, 殿内窗扇大敞,泄进一地明晃晃的日光, 花香扑鼻来,难得的岁月静好。
废后与立新后的消息并行, 群臣反应各不相同,上奏的折子也比从前多了不少,沈璋寒一本本翻下来,淡声道:“废后品行有亏,倒无人替她说什么。只有个别臣子觉得朕不该过早立新后,尤其不该立你为后,免得太过助长姜氏权势。但看来看去,夸赞你的反而是大多数。”
“边疆战事正起,你哥哥在前阵带兵得利,你父亲在朝中兢兢业业,朝政如今越发清朗,是非对错,朕看在心里。”
姜雪漪垂头磨墨,轻声说:“臣妾不该干政,但信陛下自有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