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我不过是随口感叹罢了,他也会跟着我学吗?即便和我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原是柳贵人也在。
柳贵人的身子如今也有四五个月了,胎象已经坐稳,多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只是姜雪漪听着她十分郁郁寡欢,有了孩子也不开心。
当初陶氏一事,在凤仪宫中柳贵人是率先替她说话的,雪中送炭难,这份好姜雪漪一直记得。
左右今日无事,她正准备走过去和柳贵人聊聊,便听柳贵人身后的方向又走来一人,嗓音亦是柔弱清冷,动人心弦的:“柳妹妹何故郁郁寡欢,不如说给本宫听听?”
第52章
听见兰昭媛的声音, 姜雪漪没急着出去。
兰昭媛此人给她的感觉不简单,她虽一贯表现的柔弱清冷,似乎与宫中的嫔妃哪个都不亲近, 可单是上次在太极殿那番偶遇, 足以看出她的心思绝不是那般安分。
一个想要在陛下跟前站的长长久久的人,失宠了这么久, 又身居高位却无子,如今接触身怀皇嗣的柳贵人,想必不怀好意。
宫里嫔妃只有到了主位才能亲自抚养孩子, 若不到主位却产子, 要么送到皇子公主所抚养,要么指认到高位嫔妃膝下做养子。
柳贵人入宫不久便怀了孩子,虽得陛下眷顾却也只是贵人, 离最近的主位还有不短的距离。
她若平安生下孩子, 那定然是不能亲自抚养的。可按着姜雪漪猜测,她一旦能生下来,陛下极有可能会交给丹妃。
毕竟丹妃失子后一直郁郁寡欢, 身子也坏了日后再不能有子,即便这孩子不是丹妃亲生,可若能有个孩子在膝下,想来于她也是一件值得宽慰的事。
唯独一点不确定,那便是丹妃此人出身低微, 言行粗陋, 又浅薄张扬。若她去管教孩子,恐怕这孩子以后难成大气, 转而一想,同样身居高位的兰昭媛却饱读诗书, 情性温柔,更适合做一个好的养母。
柳贵人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去,见到是兰昭媛的时候稍稍怔了一下,随即略显艰难地福身道:“妾身给娘娘请安。”
兰昭媛轻柔一笑,眉眼舒展,关切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天寒地冻,柳贵人怎么这会儿跑到御花园来了?你如今已经显怀,怀着身子最是累人了。”
“本宫看你方才心情似乎不大好,可是孕中不适?”
柳贵人下意识摸向小腹,潜意识摆出了防备的姿势。
兰昭媛是宫中高位,平时和柳贵人又并不熟稔,这样贸贸然的搭话,她很难不警惕。
孕中的女子总是难免多思,柳贵人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兰昭媛垂眸看向她的手,仍然微笑着,若无其事的说:“妹妹别紧张,本宫也是出来散心,偶然瞧见你来聊几句,你不用害怕。”
“本宫出身不好,在宫里没什么朋友,也就这时候能找人说几句话罢了。”
兰昭媛总是穿着冷色调,多是蓝青紫这般的颜色,加之她肤色白,模样很美,生得又弱柳扶风,身量纤弱,轻轻笑着的时候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攻击性。
她身位高位,却能将自己出身不好轻轻柔柔的说出来,既不怕柳贵人笑话,又是主动示好,柳贵人见她笑意,稍稍放下些戒心,再次福身道:“娘娘恕罪,是妾身失礼了。”
“妾身孕中少同人来往,今日也只是出门散心而已。”
兰昭媛颔首轻笑,说着:“本宫听太医说,孕中的女子胎气坐稳后应当多走动走动,这样生产的时候不至于太艰难,你这是头胎,更要格外注意。”
柳贵人缓缓点头,兰昭媛方又说道:“方才本宫来的时候,似乎听见柳贵人对着山茶花感叹,似乎在说御花园有花常开,可是?”
不过是随口叹息,不成想也被人听了去,柳贵人垂眸颔首,轻声道:“妾身只是一时有感而发,不敢高谈阔论。”
兰昭媛抬手捻下一朵山茶,清泠道:“有感而发亦是事实,若非时时感受着,又怎么说得出这般话。”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御花园是最钟灵毓秀之地了,集天地名种于一地,何时何地都有花可赏。这朵败了也有下一朵,供人欣赏采撷。”
文人墨客往往是用花比作女人的,柳贵人是这个意思,兰昭媛也是这个意思。
宫中的女人正如这些开不尽的花朵一般,凋谢了过季了,可还有下一种新鲜。
一年四季,时时刻刻都有不同的风景。
正如同她们一般,盛放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转眼就被忘怀了。
她性子寡淡疏冷,在宫里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更是一腔心事无人可诉说,不曾想她的一时伤感之语竟也有人听得懂,不由对兰昭媛心生几分好感。
只是眼下这场景,听闻此话更加悲戚,柳贵人一时垂着眼睛郁郁,抿唇不语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入宫会是一生的枷锁,没有自由,亦不得所爱,再无人能懂她的满腹诗词,高山流水。
不曾想陛下懂。
还记得那时候的陛下待她温润体贴,同她谈论诗词歌赋,敞论古今,让她以为自己在宫里也能如愿。
她曾以为自己是有些不同的,即便身处美人如云的后宫,可陛下对她的表现却让她觉得,或许她会不一样。她不奢求自己多么特别,只要陛下心里有她,偶尔得闲来看看她便好。
不曾想陛下只是一开始懂,渐渐的,他甚至不怎么来了。
柳贵人猜测,陛下应当是腻了。
他的枕畔在每个的夜晚都睡着别的女子,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以陛下的温润多情,想来那些夸赞和体贴,也同样会分给别人。
所谓的情分,所谓的契合,原来是更深的一层枷锁。
她就是御花园里早早就开败了的花,就算是新人中最早承幸的那个,就算陛下曾对她说过什么动情的话,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一时新鲜罢了。
兰昭媛回眸看她,歉意道:“本宫听闻你的话心中伤感,一时多说了几句,倒惹你愁思,是本宫的不是了。”
“只是宫里能和本宫想到一处去,又感同身受的,也就只有妹妹你了。”
入宫大半年了,宫里的一些事柳贵人还是知道的。
兰昭媛从前很得圣宠,在陛下跟前十分得脸,和丹妃都是宫中宠妃,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失宠于陛下,如今也已经许久不曾承幸了。
连她们的境遇都如此相似,柳贵人禁不住情绪红了眼眶,轻声道:“宫中这么多人,能明白妾身心中所想的,也就只有娘娘了。”
兰昭媛轻叹一声,柔柔道:“你我有缘,今日聊得也投契,以后若有什么情绪难以排解便来找本宫,本宫跟你说说话也是好的。不如以后你就唤本宫姐姐吧,咱们也好亲近。”
“只是你孕中不宜憋闷,总是愁思对皇嗣无益,可莫要再多思多虑了。即使心中所愿不能达成,但有孩子可牵挂,日子也总是盼头。”
柳贵人缓缓点头,福身道:“妾身多谢娘娘关怀,妾身感激不尽。”
虽未叫姐姐,可兰昭媛也知道想同人打好关系是不能急于一时的,尤其还是柳贵人这般忧郁疏离的性子。
今日能叫她放下防备,让她生起几分好感就很不易了,操之过急反而不好。
兰昭媛颔首轻笑,柔声说:“本宫素日里怕冷,今日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本宫也该回了。”
“你身子笨重,快些回宫取暖吧。本宫记得库房里有一支上好的参,左右本宫也用不到,等会儿就派人送到你宫里去,你如今用着最好。”
柳贵人新生感激,再度屈膝道:“妾身何德何能,多谢娘娘厚待。”
兰昭媛又安抚了几句柳贵人便乘上步辇离开,待人走后,姜雪漪才从山茶花树后绕出来,叫住了正要走的柳贵人。
“柳妹妹。”
柳贵人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叫她,转过身看过去,惊讶道:“姜姐姐?”
她不敢忘本,即刻朝姜雪漪走过去,搭着竹筠的手向她行礼:“妾身给嫔主请安。”
“您也在此处赏景吗?今日倒真是巧了。”
姜雪漪轻笑道:“其实我刚刚就来了,只是远远看着你和兰昭媛在交谈,不好中途打扰。”
“你素来和宫中不甚来往,兰昭媛可有刁难你吗?”
宫中这么多人,柳贵人也就对棠嫔较为亲近和信任了。
当初分宫第一日陛下就叫她侍寝,又在凤仪宫外看见丹妃掌掴陶贵人,她惶惶不安时,只有棠嫔在身边开导她。
棠嫔虽得宠,照理说柳贵人应该不喜她,可像棠嫔这般温柔良善之人,柳贵人即便是怪自己无能,无法在陛下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也不会责怪她人的。
她摇摇头,柔声说:“姐姐多虑了,兰昭媛性情温和,只是和妾身聊了几句,并未刁难。”
姜雪漪颔首笑道:“没有就好,怕你应付不来。”
“不过我记得兰昭媛从前和你并无什么交情,今日倒这么有雅兴,聊得投契吗?”
想起方才,柳贵人的眉眼有些涩然:“都是些伤感之语罢了,难得娘娘能明白,反让姐姐见笑了。”
姜雪漪知道她的猜测恐怕是真的了,只是柳贵人单纯,心思简单,恐怕难以区分。
她有心提醒一二,可又怕提点不到位,反而致使柳贵人过度反应惊了兰昭媛,那就不好了。
思衬几许后,姜雪漪温声道:“人人心中都有难念的经,我当然明白你。”
“不过你现在是怀着身子的人,万事万物都要留心留神才好。”
“你入宫不久就有了身子,宫里许多人,就连我也是羡慕的。可宫规森严,位份不够不能亲自抚养孩子,你更得事事多想一步了。”
柳贵人掀眸看向她,轻声问:“您是怕兰昭媛想抚养妾身的孩子吗?”
姜雪漪意外于她的的问题,却还是缓缓点头:“兰昭媛身居高位却无子,想来膝下寂寞。”
谁知柳贵人只是落寞的摇摇头,清冷的嗓音愈发淡了:“若孩子生下来能给兰昭媛抚养也没什么不好,他本就是不能留在妾身身边的。”
“兰昭媛性格温和,才情俱佳,妾身的孩子若能得她亲自抚养,想必也比送去皇子公主所要强上一些。”
一想到以后母子分离的模样,柳贵人忍不住泪水涟涟:“终究是妾身无用罢了。”
见她这般,姜雪漪就知道自己劝也无用,只好宽慰了几句,派人将柳贵人好生送回宫。
为人生母却不能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这般痛苦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
柳贵人看似不防备兰昭媛,可若细想想,也许她也根本没得选。
姜雪漪虽自知宫里的前途全靠自己,可她也是幸运的。
出身姜氏一入宫就得封贵人,一开始就比许多人起点要高,又费心经营挣来了嫔位。
若日子久了,她再怀嗣,摸到主位也不是不可能,届时孩子就能在自己身边抚养。
可柳贵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她是本好心提醒,可孰知人的命数本就不同,本就是强求不来的。
回到灵犀宫的时候,刚一进到庭院里,就看见赵宝林身边的雯兰捂着脸在躲在院内一角哭泣,见是她回宫,忙低着头抹眼泪,红着眼睛站起来:“奴婢给棠嫔主子请安。”
“好端端的怎么在这会儿哭?是不是你做错事情,被你家小主罚了?你们小主性子最和顺,好好说她定会原谅你的。”姜雪漪柔声说。
雯兰摇摇头,委屈地落泪下来:“奴婢并未被小主处罚,只是不敢回明熙馆,怕被小主看见。”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抬起了头,待瞧见脸颊上的红肿,姜雪漪就知她恐怕是在外面受欺负了:“原是因为这个。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雯兰犹豫了一瞬,跪地哭诉道:“我们小主自从搬进灵犀宫,连带着奴婢们在外头也得了嫔主的光,不说到哪儿都是客客气气的,亦是无人敢给脸色看的。”
“可今日奴婢去司服司为小主取新裁好的冬衣时碰见了盈美人身边的柔安,硬是将小主的衣裳扔在地上踩脏了,还说奴婢目中无人,不分卑贱。”
“小主最是安静寡言的性子,奴婢即便是受气了也不敢和小主说,怕小主心情不好。可那柔安实在是过分,奴婢满腹委屈不知跟谁能说了,还请主子莫怪。”
姜雪漪并未责怪她,反而问着:“柔安和你同为宫女,从前又无嫌隙,她为何突然这般针对你?可是你们争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