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2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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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江的蓬莱烟雨尽散了,远山云霭萦绕,现出金乌不可逼视的光芒,江涛东去不回。

  时间来到巳时五刻。

  今安已经在这艘船上呆了近七个时辰。

  她又搜刮了一套虞兰时的衣服,埋在一堆姹紫嫣红底下的难得正常低调的黑衣,换上后长靴横跨坐在窗台边,听着底下动静边把玩着一柄银色匕首。

  刀锋于修长指间上下翻飞,舞成寸寸寒光。

  权力倾轧之地,多的是不甘不平的盲目跟从者。一点似是而非的苗头,一把暗中助长的火焰,足以将看似逢迎平和的局面烧出缺口。

  甲板上从雨未停就掀起了几波不大不小的挑衅吵闹,被头领们及时按了下去,还打罚了几个带头闹事的以儆效尤,没有将这锅浑水烧热起来。

  真是可惜。

  殊不知压得越是用力,反叫人期待反弹起来的后果了。

  今安想过一网打尽,将这一窝子毒瘤全绑回去轮流审问,却没想到这艘船不回去他们的老窝,却在江上停留。

  循着蛛丝马迹越是深究越是发现其中的种种矛盾之处。这群传是乌合之众的流寇本身存在就很蹊跷。若是临时起意谋财,按江寇以往的路数多半是夺财杀人,哪怕贪心不足要赎金,留下足够人手守住,再遣人前往约定地点拿赎金即可。

  以己度人,今安向来要将兵安在最合适的位置取得最好的效用,断不可能让诸多人平白无故滞留在这里一日夜。遑论追兵一到,便是一锅端的后果。

  除非,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思及此,今安看向这场祸事的源头。

  虞兰时坐在桌边,换了身槿紫衣袍,微蹙的眉眼带些苍白病气。

  槿紫色妖,几分雌雄莫辨的荒谬的美丽。

  他身上原本敷好药的伤口,被她一番动作硬生生按出了血,出于十年难得一见的良心作祟,今安又给他重上了药,让出地方给他换衣服。

  那一身破烂衣服已经不能再看了,用衣不蔽体形容都是夸赞。

  算起来,自一宿的接连波折和杀人销赃体力活,这还是两人自见面以来头一遭正正经经面对面坐下说话。

  只是气氛有些怪。

  当然,是虞兰时自己单方面的问题。

  目前所在处境又哪容得了那些黏黏糊糊百转千回的东西,暂按下不提。

  “姑娘的意思是这次劫船并非偶然,而是他们谋划已久?”问出这句,虞兰时已勉强平复好了心绪。

  今安说是啊,问他:“虞公子在此趟渡江前后,可有看到身边什么人行迹可疑?”

  虞兰时沉吟一会,摇头道:“这趟船是我母亲亲自安排,挑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印象里没有什么纰漏。姑娘怀疑,是我府上被安插了贼人里应外合?”

  “不排除这个可能。虞家这趟出船并没有定下归期,江寇如何能在回城的当下正正截住,必得先知道船行轨迹。这样想来,只有里应外合,才最万无一失。”她手指敲着膝头,和着敲动的节奏一点点顺着整件事的脉络。

  虞兰时不由得回想起昨日被劫船的情形。

  未时三刻,日跌时分。当时他刚歇过午晌,醒后辛木正递来一盏春茶。

  他记得这么细的原因在于,下一瞬船舱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将他接进指尖的青花茶盏震落。

  船遭撞击,被迫泊停,喊杀声四起。

  从船舱走到二楼舷梯的这一段路间,乌压压的近百外来者从另一艘大船荡索过来,刀光剑影杀气迎面。甲板上横陈着几具护卫尸体,血液肆淌。船上四面哀嚎求饶声,声声讨伐他的任性妄为,将全船人拉入如今这危险境地。

  当夜他就做了噩梦,惊醒后再睡不着,坐在窗边神思恍惚。

  直到被闯入的人勒住脖子,强扯着他,从地狱攀上人间。

  救命之恩。又何止是救命之恩。

  他把这句话嚼在嘴里咽进心里。

  “未时三刻。”今安停下了敲动的手指,道:“即便这伙江寇动作再快,起码也要一个时辰才能把船拿下整顿。我在申时六刻收到消息,打点好一切出江最早也是酉时,且雇了行船三十年的老翁带路,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江上转了两个多时辰,才找上了这艘船。”

  她一句一句地说,虞兰时一句一句地听,仍陷入迷雾中,目光无意识地跟随窗边尘埃起落,落上她的眉睫。

  “虞公子,船被劫的消息是一个少年送到的,自称是你府上仆役,贵府也确认无疑。”

  她看过来,红唇轻勾:“那么,一个十来岁的、被凶恶贼人扔下船毫无准备的少年,究竟是怎么在不到一个时辰里独自爬上岸的?”

  “他当真是水性与勇气绝佳吗?”

  虞兰时哑然,继而恍然。

  今安掸了掸袖子,嗤笑了一声:“划船我信。他不仅会划船,还会兜圈子,指的位置让船险些去了海里。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们之前全然忽略了这点细枝末节,从未深想。这样一推算,虞府里又岂止这么一颗小钉子。

  但那都是回去以后要算的账了。

  今安举目沿着天边飞云望到很远的地方,琥珀眸中淬光:“让他祈祷罢,在我回去之前能逃掉。”

  天外一阵掠风的振翅声由远及近。

  窗光陡暗,拢进大片阴影。

  秋天多江风猖獗或者北飞的大雁,都是平常。虞兰时不经意回眸,看到了一只展翅疾飞而来的陌生飞鸟。

  细看,不是飞鸟,是猛禽。

  通身雪白堆簇的羽毛延伸至两扇矫健纤长的翅膀,飞翔姿态优美招展之至,几乎屏蔽了正对窗口的那一小片天空。

  金黄色的虹膜中一点针扎似的黑色瞳孔,注视着窗内倏忽逼近。

  令见者畏怯的力量与寒光。

  美丽而强大的生物在窗外数丈盘旋几圈,骤然背翅俯冲而下,灰黑色的钩爪抓向窗边人伸出来接它的臂膀——遏风而停,凌厉的翎羽刹那张开遮天蔽日又刹那收拢。

  凌驾于食物链顶端的猛禽,却长着猫儿似的圆脑袋和圆眼睛,收翅拢成圆乎乎毛茸茸的无害模样,歪着脖子往今安怀里靠。

  今安收回手臂,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对虞兰时介绍道:“这是我的宝贝,枭风。”

  虞兰时:“……”

  那只佯作乖巧的猛禽似乎满意极今安对它的介绍,扬着脑袋欢快地对她呜呜叫了两声。

  那双禽类瞳孔转而看向虞兰时,缩成针眼大小的黑点,耀武扬威地瞪他。

  虞兰时微微笑起来:“它长得真漂亮。”就是翅膀背面长了太多横斑,跟泥点子一样脏。

  “漂亮是枭风最不值一提的长处。它可日行千里,听而机敏,目辨数里。”

  今安将臂膀上的雪鸮从头缓缓顺下密羽到尾巴尖,将它顺得抖着颈毛舒服地呼噜出声,最后从那雪白密实的腿羽中解下一卷信筒。

  “最重要的是,它总会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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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尺度,应该不算什么尺度,吧?

第14章 亂蕭牆(一)

  陈浒一踏进来便觉察到异样,下意识按上腰间的刀柄。

  舱室宽阔,一道流玉珠帘隔出内外。

  船上处处摆着昂贵的金银玉器,将钟鸣鼎食的富贵与经年沉淀的风雅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这一间主人书房,目及皆是价值连城。

  近午的日光将外间的一室灰暗涤荡,清晰可见浮尘起落的轨迹。

  门廊串玉垂穗的珠帘微微摇晃,遮得里间的物什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陈浒一手按着腰上的刀柄,一手扶起珠帘往里探。

  没有人。

  几乎是这个念头在心里出现的同一时间,一抹冰冷的刀锋悄无声息横上他的侧颈。

  寒意使他惊而怵立。

  “叫一声便让你人头落地。”低冷的女声。

  甚至听不到脚步落地衣料摩擦的响动,如鬼白日穿墙,凭空出现在他身后。

  这艘船独立于江,四面无遮无挡,且有明暗巡逻交替,此人要在船上横行到他的地盘,身手必定不容小觑。无需照面,陈浒便对身后人有了几分忌惮:“你是何人?”

  她没有回答,甚至像听到了个笑话一样轻笑了一声:“二头领似乎弄混了现在谁才是人质。”

  陈浒掌舵多年何等机警,心念电转,瞬息就将昨夜今早发生的接连诡事与身后人联系到一起。他将要脱口的质问咬回齿关,颈脉血管青筋偾张,“你要如何?”

  “不过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二头领。”她声音轻慢,“可二头领莫非是想试试你手上的刀快,还是你脖子上的刀快?”

  话音未落,陈浒手肘处麻筋一痹,他的手陡然失力,往上拔的刀柄被拍回,同时脖颈上横着的刀锋被压重,割破皮肤,血线淌下。

  几招间对方的动作之快之狠绝,陈浒险些无回手之力,心生寒意。

  就在这时,外面甲板上暴起一阵呼喝打杀声。

  一瞬的注意力偏移。

  足够了。

  陈浒一手握上切入颈间的刃锋,一手拼着全力拔刀回刺!

  ——

  兵刃相击声。

  甲板上未清理完毕的血迹又被泼上新的。

  这艘船上有内鬼的猜疑纠纷不断,两派人之间未来得及调停的挑衅终于因一点引线点燃,其中一人叫嚣着亮出刀,推攘之下误刺进另一人的胸膛。

  乱起。

  ——

  陈浒反刺出的宽刀被一柄短鞘格挡,他借势旋出几步脱开桎梏,转身单手横刀于胸前,一双凶狠涨红的虎目向前看去。

  去握颈上刀刃的左手被割开一道横贯整个掌心五指的裂口,血肉模糊,颤抖着垂落身侧。鲜血猝然成流,滴答、滴答。

  外面打杀声激荡,必定有敌人或是内乱,但陈浒此时分不出半点心神去关注。

  两人由背后挟持转为面立对峙,动止不过一个呼吸。而一个照面便叫他付出两处伤口与流血代价的人,正噙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挡在出去的道上:“何必做无谓的挣扎。”

  她周身无佩长刀长剑,只右手上一把短匕首,便是刚刚切进他脖子划开他手掌的那把。属于他的鲜血汇进血槽沿着刃尖,一滴滴敲上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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