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鎏
今安松开手中布料:“果然是你。”
他眼睑一颤,倏忽侧过脸笑起来,眼里迸发的光彩让这窄小陋巷蓦然亮堂。好似眼前人还记得他是一件多么值得雀跃的事情。而后他轻轻垂下脖颈,将脸颊往今安未收回的手上凑。
掌心间柔软温暖的触感,磨蹭着,将那些腻人的温度熏染过来,令她指尖不自在地蜷曲。
刺痒丛生,今安收回掌心背在身后,问他:“什么时候来的裘安?”
脸上一空,虞兰时笑意一顿,还是答了:“昨夜到的。”
轻描淡写,其后的百般挣扎与颠簸,他只字未提,只顾就着巷中的暗淡光线,目光逡巡在她脸上。像是仔细欣赏这张精巧狐面,但眼中所含意味又深刻得多。
他这般笑若桃花灼灼,肢体接触自然得好似两人已然熟稔非常,但是满打满算在她南下到洛临后,与他相识至今还不到一个月。
除了挂个救命恩人的名头,被他缠了许多天,还有就是虞家与连州的暗中瓜葛起的引线。她有心循线去查,看来看去,就瞄上了这个虞之侃极为重视的独子身上,以此为探查的缺口。刚好,他似也对她的接近很是乐意。
唯一脱离掌控的就是那夜他突如其来的亲吻。
无论何时回想起那夜,她都极为恼怒,不是因为那些唐突而黏腻的皮肉交合,而是,原来真有人在她不设防下一击得手。
猎物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蛋与稚嫩无力的爪牙,诱惑猎人靠近,甚至让猎人反而放下了戒心,自信能空手捕获。
结局是,猎人理所当然地反掉进了猎物的陷阱。
如果当夜他不是为了那点儿肤浅的欲望,而是其它一些更为致命的杀招,怕是也能得手。
这样的假想教今安无法容忍,因为他的蓄意隐藏,因为自己的轻信他人,后者更多。
青史可鉴,今亦有之,多少帝王将相沉溺美色而做出祸国殃民的蠢事。前人以万万军白骨血债铭刻下的累累教训,她今安绝不会明知如此,仍去重蹈覆辙,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成为例外。
即使眼前这张脸,这个人,长得再合她心意,这张纯然表相下有着深一点的、颇为有趣的东西。
也不能。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藏着剧毒。
她狠狠地吃下了这个教训。
只是没想到那夜接近戏言的、让他来裘安的一句话,他会当真,还来得这么快。
怎么他的父亲视各州诸侯为洪水猛兽,眼前这个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重则殃及满门的祸事,竟奔来至此,他就当真不怕吗?
这就又是他所带来给她的,第二重无法掌控。
今安低眸思索,而后抬头,正迎上他向她伸来的手。
“会不会太重?”他边将指尖触及她脸上的面具,边问道,似乎当真善解人意地担忧这张轻巧面具累到了她,礼尚往来地要为她解决这一桩小小烦恼,不等她的拒绝,“我帮你。”
为人揭罩,呈露真容。仿佛某种古老而庄严的仪式。
也是由下至上。
女子的精致下颚首先失去遮挡,与唇的衔接处烙着可将拇指按上的印痕,犹似一点火苗,焚起在他眼中。
然后是——
唇面感觉到了被面具隔绝开外的凉风,同时漏光的眼洞被移上,视线被一片昏暗遮蔽。
面具本该继续往上拿开的。
本该。
但没有,而是滞留在了她的唇上。
被困于眼前黑暗的长长一停顿,今安先是短暂的不适疑惑,启唇欲问,随即止住。突兀沉下的寂静中,她感觉到了某一种,悠长而灼热的注视,惊悸而压下的喘息。
敌在明,我在暗。
诡异而似曾相识地,危机的弦拨断在耳边。
未及深想,她当即往脸上伸手,就在同一瞬,方才一直徘徊耳廓的手指猝然捧住了她的面颊,炽热地烫上皮肤。
紧接着,弥漫不散的檀香骤近鼻端,拂来湿润的气息,轻如羽毛搔过唇面,她顷刻就想后退,来不及了——早于她所有蒙在黑暗中的动念,唇上痒意未消,同样湿润却有着实感的物什便重重压上。
柔软微凉,在密合厮磨中一刹烧了起来,连带地,也烧到了她。
胜机失于一瞬的掉以轻心。
何况敌方窥伺忍耐已久,布下天罗地网。
一而再,被只藏尖牙的黑心兔子暗算,不长记性,屡屡栽坑。
分明是自己给了他可乘之机。
混乱间,今安一手去抓仍挂在脸上的面具,一手重重推他,咬牙在贴合的唇隙间出声骂:“你完了。”
齿关一开,再合不及。
伴随着一声急切的轻喘,属于他人的气息,干净而勃发地,亲密至此地,触及她,轻撩过,勾缠上。
毫无章法地,甚至疏忽了藏于柔软间的尖利,弄疼了她,也弄疼了自己。
却不饶不退。
像是对应着她的那句完了,就也如生命末日一般地不顾一切。
寸步不让,分毫必争。
奈何唇间陷落得太快,她从上一次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匆匆落败,任凭攻城陷地者予取予求。
而他完全没有阻拦她去揭开面具的手,而是一手压着她的耳根面颊,一手早已环上她的腰,手臂紧勒进她腰臀间,禁锢在怀里。
十七岁的少年,即使看着文弱病恹恹,也有着先天而决的力量,遑论她分心其它,而他从来专注最想要的。伏下的重量压着她,胸膛密鼓间震着她,恍惚间也连累得她心跳失序。
面具扯下的一瞬,巷中光亮逼得她闭眼,唇舌纠缠迫得她窒息。
今安心里骂了一百篇,无法再张口,哪里有余地能再张口。
唇上磨到起火,唇内一寸软肉被缠挤得不能自主,几乎叫人碾作花泥,和着汁液嚼烂咽回他肚里。
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怎么长进这么快……
少年渡来的喘息大过隔巷敲进的远鼓,令她面上热了又湿,湿了未凉,又重重叠上一层。随他翻搅遍布的颤栗漫上溢出,沿着脊骨爬张,陷入被他掐紧的腰下。
睁开眼,迷离昏光,被他铺下的长墨发分割,与本是清心禁欲的檀香交缠着弥漫着,罩向她。
所见所感尽是荒唐。
荒唐到她的埋骨处或许将在此陋巷,而非命定于千里外的黄沙场。
荒唐到她钳上他脖子的手掌无意识松开,摩挲着,攀上他的后颈。
下一刻,腰间一重,她被推抵上墙,又被他往怀里扯。摇摇欲坠的光沉在那对桃花眼中,在短暂分开的一瞬间刺向她,又让不可见的丝线拉扯着,迅疾向她靠近,泯灭在唇齿间。
因悬空如山的欲.望而弓下的头颅,困着她,极是放纵地辗转,咽尽她的呼吸。倏忽在一声沉极的闷哼中,极为忍耐地停下所有放肆,贴在她唇上,啄了又吻,不舍离去,不敢继续。
似在按捺什么蛰伏着的不可言说。
他就着极尽亲密的距离,吻她:“你明明,也不是不喜欢的,是不是?”一双桃花眸将她深深凝住,全是无法言喻的缕缕绵丝,轻声唤她,“今安。”
哪怕只是一吻而离的身体,和登不上台面的露水。
能得她一句,他也甘之如饴。
回答他的只有她眼睑轻阖下的粼粼波光,俯视着他,掌控着他,白色雾气从被他蹂躏得盛开的唇瓣裂隙溢出。
雾气晕出一道显而易见的隔阂,挡在明明已无距离的两人间。
随着叹息吸进的凉气,迂回旋过他的口腔,烙刻在她留下的痕迹上。
凉到无所适从,无法忍耐。
只能再次追循着那道擒获他欲.望的艳口,沉溺而入。
第65章 無星夜(一)
明月无星,广夜苍辽。
欲.望借着黑雾的遮掩,肆无忌惮地焚烧在这处暗巷中。
他的,她的。
对于权力的追求是欲望,对于眼前人气息和亲吻的沉溺,或许也是欲望。
她大可像上次一样逼得他停下来,像上次一样回避心里钻动的噬痒。
但何必呢?欲望也是她自己本身。
今安选择坦诚,并享受欲望。
从来如此。
她接受他因她而起的欲念,接受这些愉悦的碰触与战栗。但绝不接受他一而再的设陷阱。
焚烧的不被阻止的火焰蒸干了胸肺,融化了春水,顺着他的唇舌从她口中蔓延至锁骨,也借由她的掌心灼痛了他的尾椎。
几乎滚烫地焚尽全身之时,她骤然抬手抵上他的胸口将他推开。他犹自意乱情迷,忽视了这点拒绝,不可自拔地继续俯首靠向她,目光片刻不离。
被再一次推开。
沉湎注视的目光怔住,停顿片刻,向上去寻她的眼睛。
对比起他仍是狼狈的急喘迫切,她好整以暇得多,眼里犹有情.欲残留的水光,已逐渐被冷静取代,看着他,命令的口吻:“没有下一次。”
虞兰时被情丝缠乱的脑中重复这句几遍,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次两次的乘人之危已经踩到了她的底线。甚至,她给予她的耐心,已经超出自己最好的预期。让他在无穷尽的惶惑之中,抓着这点甜头不放。
但再是不放又能如何?
他垂下眼睫,低头平复喘息,规整墨发起褶,眼尾薄红,抿唇不语。先前助长他凶悍的夜雾,倏忽就也成了他此时可怜模样的帮凶。
巷中一时静谧。
忽然,极轻的一声响动,落在不远处,是什么东西从高处跳下。虞兰时以为是野猫,不甚在意,正欲开口,突被今安捂嘴扯了过去,避入拐角处。
凝神细听,不远处的声响未停,在周遭起落有序——是脚步声。在城中人人都沉浸于盛大狂欢中,有人格格不入地,行进了这段暗巷。
“抓到人了吗?”低沉的男声响起。
早在这句话响起之前,今安已经揽着虞兰时藏进了两段墙头夹困的更黑暗中,紧紧相贴,在巷角挤成一片相融的阴影。
“……没有,那小子太机灵,藏得严严实实,我不好抓他。”又一道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