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灯
母子平安?似乎涉及自己,冯敏有点在意,站起来走近了两步。家里这些下人是碎嘴惯了的,没事还要搜腾点新闻出来嚼一嚼,既然都在说,就总有点可考之处。
“我那亲家那一晚就陪着大奶奶守在产房门口,亲耳听见说要动剪子,既然到了动剪子的地步,后面怎么又母子平安了,说稳婆没在里面捣鬼,谁信?而且你没发现,大爷再没进东院的门!以前可没有这样的事。李夫人昨递帖子来要看望大奶奶,夫人竟没料理。都在说大奶奶根本没病,而是被禁足了,为了啥?还不是去母留子没成!还说是通过娘家买通了稳婆,所以咱们夫人连李夫人也恼了。本来也是,咱们刺史府的事,凭什么要他县令府插手,就是姻亲也不该。”
“这么说来,姨娘真是运气不错,人家有备而来,还能化险为夷。”
“可不是,也亏了大爷,说是连小少爷都不要,就要保大……”
后面的就听不清了,两个婆子拿着扫帚越走越远。冯敏在枯败的竹林下站了一会儿,一阵冷风吹过,落雪簌簌,她抬头望望明净的天空,从未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渴望回家。
朱秀儿在刺史府这一个月,住得真是舒坦,蒋夫人和气雍容,底下这一个个丫头婆子都不是生事的,她原本忐忑拘谨的劲头住了几便烟消云散了。今儿抱着小少爷去上院,蒋夫人透露着几分要亲自抚养的意思,更令她欣喜,她想着回去立刻告诉闺女,叫她安心。
正是吃饭的时候,月子餐也是精心安排的,顿顿不重样,又好吃又温补,那一道菜的复杂做法,听都没听过,一顿却有七八样,朱秀儿抱着孩子在一边哄,忽听吃饭的闺女道:“娘,明你收拾收拾回去吧。”
朱秀儿转悠悠的步子微顿,“刚才夫人还留我多住几,我想着等你出了月子我就走,不过这么长时间我也不放心家里,你既然好了,那我先回去也成。”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解释,娘很是听劝,省了这一步骤。隔吃过早饭,冯敏收拾妥当,带着东西跟乳母,便将大宝送到了蒋夫人院子里。如果先前她还疑惑东院为什么还不来带走孩子,现在却清楚,东院已经永远丧失了抚养长孙的资格,如今唯一名正言顺能养孩子的,只有蒋夫人。
对于冯敏的到来,蒋夫人是惊讶的,其实从孩子出生,她就打算将孩子抱到东院给柳嫣养,结果却出了那件事。她心里愧对儿子,便不好意思这个当口抱走孩子,毕竟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而冯敏显然已经进了儿子的心,她也要顾忌一下冯敏的心情。人家却主动将孩子送来了。
“其实在你身边再住些时候也没什么,我看你把孩子带的很好,不过你们老爷疼爱孙子,每里回家总想看一看。”
蒋夫人这口吻,分明是等着呢,冯敏放下心,将孩子抱起来。蔡大宝完全长开了,漂亮精致,粉雕玉琢,眼睛水灵漆黑,一笑便是两排粉嫩的牙板,看得人心都化了,冯敏眼窝发酸,吐口气笑道:“有老爷夫人疼爱,多好的福气,我没有任何不放心的,宜早不宜迟,他总归要去该去的地方。”
蒋夫人探究的视线落在冯敏身上,有点刮目相看了,原本以为儿子那样意乱情迷,该是两情相悦,这丫头竟还是离开的打算。这样也好,桥归桥路归路,朝着最开始便计划好的路线走,对大家都好。
至于儿子,总归是个明白人,迟早会明白怎么选才是正确的。
蒋夫人接过孩子,交代冯敏只管先将身体养好,其他的一切都不着急。冯敏笑了笑,空着手从上院出来。
少了一个孩子,屋里顿时感觉空荡了许多,大家都不习惯,春梅有些失望,想不通姨娘做什么那么着急,明明自己也舍不得,这还没出月子呢。虽是送走了,每总要往上院跑两趟看孩子,她也趁着这机会去看小少爷,“早知道先不送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六个人,咱们院子里都冷清了。”
而且大爷回来怎么说呢?她还记得有一在屋里,大爷抱着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想姨娘自己养孩子,她还高兴了许久。
春梅闷闷不乐,折了一根枯枝,扫矮树上的雪,忽见前头一个穿红色夹袄的丫头慌里慌张跑来,“不好了,大奶奶流血了,好多血,东院都快乱套了。”说完,越过两人便朝上院跑。
春梅跟冯敏到东院的时候,屋里乱成一团。柳嫣脸色金白,那副样子明摆着出气多进气少,身上厚重的裙子被鲜血染红,整个成了个血人,着实怕人。
冯敏立在门边,身边丫头婆子来往穿梭,春鸢跟芳围着床,哭成了泪人。而躺在床上一副哀戚凄楚的人,却在转过来,看清她的时候,满眼的哀怨跟憎恨。
那浓烈的情绪越过所有人,如同利刃扎进心里,一刀见血。冯敏当即一肃,灵台清明,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
这场争斗,没有家,不是她被困死切断生机,便是柳嫣一步一步走向灭亡。而她一定要争吗?一定要将另一个人上绝路吗?一定要等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才不再留恋奢望吗?
视线模糊之间,熟悉的气息却靠近,一只温柔的手遮住她的眼睛,将她带离,柔声恳求,“敏敏,别看。”
万幸大夫来的及时,而柳嫣吃的药还摆在桌上,立刻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开了一张止血的方子,才没有铸成大错。
冯敏飘忽着回到屋里,在窗前枯坐。春梅侯到最后,还被喊过去帮忙抬人换被子,回来打水洗手的空挡,惊魂未定,“也不知道大奶奶怎么想的,那个巫医咱们夫人都说不可靠了,还敢吃人家开的药,什么药吃几丸就能强身健体,还包管生孩子?一听就是骗人的,本来身子就弱,又在经期,跟血崩似的,好吓人。”
原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奈何大奶奶的身体是个纸糊的,稍微一点点不如意就倒,何况对常人来说都算猛的虎狼之药,将夫人也吓的不轻,现在还命大爷守着。
这短短一个月,眼见刺史府跟县令府疏远了不少,因着柳嫣这一下,再不好拒绝李夫人上门,李夫人当晚间便来瞧女儿,母女相见,好大一场哭。蔡玠一直守到柳嫣清醒过来,能吃饭喝药了才离开,过来冯敏这边。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吃完饭各自梳洗,躺在了床上,蔡玠紧紧抱住冯敏,终于能吐露一点心声,“敏敏,不要怕,我不会叫人再伤害你的。”
冯敏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去看,抱着她的人已经累的睡着了,外面的事情那么多那么杂,家里还一团乱糟糟,她都可以想像他的累。
她相信他不会再叫人伤害她,这院子里全是他信任的人,他的小库房也通过蔡妈妈朝她开放了。冯敏能感觉到他的真心跟珍惜,可她要保护自己,也不想伤害别人,她不要跟另一个女人抢,她决心要离开这没有硝烟的战场。
距离除夕不到几,羌人的骑兵如预料中一般朝着云阳而来,驻扎云阳的守城士兵在当地官员的指挥下紧闭城门。刚开始是很乐观的,来人不多,云阳兵力强健,双方实力的差距给了百姓们安慰,随着南下的异族之师越来越多,逃难的民众大批涌入城,带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大户人家最先做出反应,都觉得还是避一避好,蔡、柳两家也提出将家里的女眷跟孩子先送走一批。蒋夫人立刻行动起来,将家里跟庄子里的车马集中起来,林林总总凑够了二十几辆,家里这些东西捡紧要的装,不过两三功夫,便收拾停当。
云阳城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都在悄悄收拾准备逃亡,以前遇到过异族南下侵略的还有点经验,大部分却迷茫着,不知该逃往何方。府里的人个个噤若寒蝉,能放回去的都走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多年前从京中跟来的,一切准备就绪,只要有一个人带头,这偌大一城,顷刻间必能走的空空荡荡。
天濛濛亮,装点好的马车从刺史府大门流水般驶出,管家带着一批青年奴仆将主子们坐的车检查了又检查。
冯敏留在最后,看见乳母抱着孩子跟着蒋夫人上了最前面一辆,最后看一眼那小小的襁褓,扭过头走到柳嫣的车门前。柳嫣还未恢复元气,雪白着一张脸,被两个丫头搀扶上去,无动于衷望着冯敏,直到冯敏行完一礼,“大奶奶,就此别过,保重了。”
就让她们的交集止步于此,终结掉所有的不满怨恨,不要再把这种情绪转嫁到孩子身上。柳嫣攥住丫头的手,语气虚弱而不甘置信,“你要走?”
“我要回家了,一开始就说好的。”
柳嫣愣住,表情从怀疑、不信、欣喜,最终定格为复杂,她争了抢了那么久,以为被抢走了东西,任由母亲置她的情敌于死地,到头来却告诉她,那个人从未想过跟她抢,甚至能毫不留恋抽身离开。
怎么可能?她意兴阑珊扯扯嘴角,道:“你不用走,跟我们一道南下,大爷迟早会来找我们。”
队伍启程,最前面的一辆车在护卫的拱卫下穿过晨曦。冯敏摇摇头,没再多做解释,头也不回,迈着越来越轻松的步伐朝最后一辆车子走去。那是专门留给她的,昨晚跟蒋夫人道别后,就说好了。
里面装着她的所有东西,只要回家接上爹娘一起离开,她就可以从刺史府彻底脱离出来。
全城的人都听说了兵临城下的消息,不约而同决定在这一出城避难,随着某一家一声响亮的驱马声,如一道冲锋令,越来越多的车辆牛马朝城门汇聚。离家越来越近,冯敏遇到牵着猪、抱着鹅走出家门的城西居民,朝她来时的路奔走,街上热闹起来,充满着妇女跟儿童的哭喊声,人们大声的吆喝声。
骑马而过的兵士越来越多,都是维护治安、搜查细的,一道粗重的马儿喷鼻声响在车前,毫无准备之下,帘子被一下掀起,面无表情的男人骑在马上,显是焦急跑过来的,喘着白气,声音发颤,“敏敏,下来,跟我走。”
冯敏移开视线,紧紧扣着车沿,声音比想像中冷静,“我要回家了,我不欠你什么了。”
蔡玠身子晃了晃,很快跳下马,态度也明显的服软,“你先跟母亲一起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所有的事情,等云阳安全之后,我们慢慢谈。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信我一次。”
他的声音颤抖,手心却炽热,一如从前每一次握住她,可冯敏却怕他这样的温暖,她强抽出自己的手,美丽的眼睛温柔深邃,“你有家有子,以后好好对待妻子,好好爱儿子,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沉默片刻,他彻底将姿态放低,再没了丝毫大家公子的高贵从容,低缓的声音几乎盛满了温柔与哀求,“我知道你一直介意,你不屑争不屑抢,受尽了欺负也默默忍着,你不想给人做妾室,我都明白。我从没想过享齐人之福,也不会让你一直屈居人下,可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周全,却害的你一而再受伤。敏敏,原谅我一次,再给我点时间,别走,别丢下我,行吗?”
原来他都知道,可她不想陷孩子的父亲于不仁不义,也不想将另一个人的走投无路,害人害己。她只想回家。
他说了那么多,她还是要走,只能半强迫将人抱下来,朝自己的马上带。冯敏不肯配合,奋力挣扎,甚至抓住他手腕咬了一口,抱住车门不放,冷静的眸子直视他的眼睛,“我没有喜欢你,从未想过跟你一起生活,我从进府那一就一直想着离开。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心口疼地仿佛裂开,在朦胧的晨雾中脸也是白的,被这么伤,还死缠着不敢放手,他强道:“你要打我骂我,都等安全了再说,你一个人脱离队伍我不放心,就当为了你的安全,先跟我走。”
周围流动人员越来越多,甚至有两个从他们的中间穿过去,撞的他一歪,却没功夫去理会,紧紧盯着她,期颐她答应下来,却见她轻轻摇头,“我几前通知了家里,我爹娘此刻正等着我回去接他们,家里的亲戚约好了一起走,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原来她早就打算好了要离开他,一口冷气吸进胸腔,冷的五脏六腑都快冻结,她软不吃,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只能祭出最后的希望,低声下气,“敏敏,你听见了吗?好大的哭声,会不会是大宝,他知道娘要离开他了,不要他了,他还那么小,他一定希望爹娘都在身边,你忍心丢下他吗?你不要我,也不要他吗?跟我回去,我们一起把他养大好不好?跟我回去吧,我求你还不行吗?”
热泪夺眶而出,冯敏转身,毅然决然上了马车,一道车帘阻隔了一切,她努力平复呼吸,“你回去吧,孩子我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会对他好的。”
他都这样求她了,还是被抛弃,矗立良久,也没能等回她一点心软,他不得不拾回最后一点尊严的碎片,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要是真的走了,就别再回来。”
回应他的,是马车快速远去的背影,一如她的人,冷酷无情,毫无留恋。
第34章 她都不要他了
早在朱秀儿离开那一,冯敏便交代娘回家之后将能卖的东西全卖了,其他的大件都封存起来,金银细软集中在一处,昨她又托人回家带了信,让他们一早就在家门口等她,一定要等她回来。
今走的大多是城东的富贵人家,还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冯老三夫妻俩正在家中焦灼地等待,听到马车的声音,忙出来查看,看见闺女才算一颗心落地。夫妻俩将准备好的东西搬上车,左邻右舍也有人出来看,却没什么动静,朱秀儿解释道:“都是泥巴埋上脖子的人了,舍不得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再说家当都搬不走,出去哪有活路啊,要不是你姑姑来劝,我跟你爹也是不打算走的。”
冯大姑灵活思变,一有个风吹动立刻捕捉到,她做富贵人家的生意,这几好些大户人家的动静怎么瞒得过。连那些人都跑了,足见局势危急,还固执留着干什么,家里一帮亲戚都经过她的劝,要留下的她劝不动也就不管了。
冯秀儿锁门的功夫,姑父刘志驾着牛车来了,便将许多精细东西搬上了冯家的马车。冯大姑跟娟儿母女坐上马车,两个男人一人赶一辆车混在出城的队伍里,开始向南走。Z
跟着最前面的车,陆陆续续有人加入,也有家里实在贫寒的,置办不起驴车,背上包裹,拖家带口,追随大部队而去。这样盲从的人不在少数,反正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有事情可以互相照应,要不幸遇上羌族骑兵,一时半会儿也杀不完,总能跑掉,
冯、刘两家一早便计划去乡下躲避,刚出城门遇上的第一批人却带来坏消息,说是朝着云阳来的是最蛮横嗜杀的先零羌部,好些零散的小村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血洗,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如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云阳城外无人驻守的小乡镇,还不如直接南下。
大家听了忧心忡忡,有人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一次到底来了多少羌人,我五岁的时候也有匈奴人来攻云阳,咱们云阳可是始皇建立起来抵御外族的,存在多少年了。那一次来了五千人马,城门都没进就被打退了,说不定今次也不过虚惊一场。”
“不中用!城外已经一万人了,我听他们说,还有两万羌人在后面。这些狗的杂碎,没钱没粮了就来抢咱们,了就跑输了就降,一点骨气都没有,朝廷什么时候能把他们斩尽杀绝?”
其实从前朝开始,西北的匈奴、羌人、鲜卑、乌桓便是大患,那些游牧民族试试探探在边陲游荡,也有不少次越过线攻城略地,惹的中原集结军队前来围剿。羌人狡猾又不讲信义,眼见势头不对就投降,残众流窜不到几年养成气候又来作乱,可恨又拿他们没办法。
将近年关的子,本该阖家团圆、尽享太平,却是仓皇出逃、风餐露宿。乡下去不了,只好跟着大部队一路往南,晚间,大家伙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坡,暂缓一天的逃亡,在寒气弥漫的野外搭起简易的锅架,好歹弄点热汤热水暖暖身子。
星子稀疏,夜空明净,寒风肆虐,马车里面也不暖和,几个娘们儿挤在一起。冯敏靠在窗边,空旷的原野传来山里的狼嚎,跟小儿凄厉的啼哭声有一比,想到才满一个月的大宝,在这样的雪夜里,爹娘都不在身边,也不知会不会哭闹,还有那个人……城里才三千兵马,对上羌人的一万,真的守的住吗?
百姓们尚且懵懂,为官做宰的大人们却再敏锐不过,从发现羌人巡哨的那一刻起,刺史大人便没松懈过,招来全城皂吏以上的文武官员,便开始商议起抵御之事。
刺史大人先上报朝廷,得到允许后招了大批青壮入伍,加入秋收的大队伍。将城外方圆几十里的麦地抢收完毕,接着就是墙外成片的农作物,连薯藤都没放过,全部打包回家喂牲畜。
这还只是次要的事情,主要是城墙的修葺跟加固,云阳是座老城了,墙体斑驳凋敝,裂缝巨多,今次用了上好的材料精心修补,又增加了几座箭垛,又凭着交情从几位州刺史处借调了不少刀剑箭矢来,落到实处,全靠几个幕僚跟儿子去办,父子俩秋天才会那么忙。
将城里的老弱病残放走也在计划之内,蒋夫人本来不愿意丢下丈夫儿子独自逃生,奈何孙儿才那么小,是他们这一房的希望,何其忍心他有个好歹。等到城里人走的差不多,为防止细出入,各个城门便紧闭了,三天之后,连只进不出也不许了。
从羌人骑兵兵临城下那一刻,紧急飞书便加急往朝廷送去,此刻,整个云阳城只能死守苦等,哪怕城外的围剿越来越猛烈、敌人越来越多也不能退缩,祁连天山吹来的寒风仿佛带着雪花凛冽的味道,经过白的攻防战,士兵们都累了,连守城将军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去巡逻了。
一身青色深衣的蔡玠没好到哪里去,脸是花的,衣裳要么破了,要么污着血,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坚毅,紧张的厮杀时刻过去,松懈之后的疲倦漫上心头。城外不远处的营地篝火冲天,那是羌人安营扎寨的地方,还真是打着破城的主意来的,被杀戮淬洗过的眸光冰冷,蔡玠握着一块玉佩静静矗立。
灯下的玉佩泛着冷光,应该是某一整块的一半,已经被他摩挲成习惯,边缘处光滑透亮,他的视线也在落到玉佩上之后倏忽温柔下来,可随即却紧抿住唇,将那无情的身影从脑中甩开。
她都不要他了,他还想她干什么?怀着一种委屈的愤恨,他将玉佩塞进胸口,不再去看。城楼入口处三两步跑上来个人,也抹了一脸灰,嘴唇干裂,“公子,大人有事商议。”
“我马上去。”他知道父亲要说什么,云阳城的粮食很丰足,可兵器实在有限,这几跟羌人对拼,箭矢消耗泰半,为了阻绝对方的云梯,连周围的房子都被拆了,石头木头全用上了,再这样下去……
迈着沉重的步子,蔡玠跟在冬来后面下了城墙,两个巡逻的小兵躲在墙垛子后面撒尿,断断续续抱怨,“这天儿真冷,刚尿出来就冻成冰了,也不知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来。”
“是啊,要是来场雨就好了,把外面那些蛮夷都冻死,咱们不费吹灰之力立大功。”
声音在背后渐渐远去,冬来原本闷头走路,没想公子突然停了,他没刹住撞上去,慌张想请罪呢,忽听公子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现成的守城法子,云阳有救了!”
在南逃的难民得知前来攻打云阳的是羌族的先零羌部之后,云阳城内的守城将军等也陆续获得了更多消息,被羌人袭击的远不止云阳一城,往北的凉州、南面的并州同时被羌人各族骚扰,原是因为羌人内部战乱难平,几个汗位有力竞争者打定,同时南下抢掠,谁抢夺到的财务多,证明谁更有实力,便有资格坐上汗王之位。
已经陆续有几座小城被攻陷,距离云阳最近的一座叫谯县的城池因寡众悬殊,短短两,城破人亡,守城将官跟县令战死,上千士兵全部被杀,整座城池陷入了肆无忌惮的掠夺跟屠杀。在疯狂地抢夺过钱财、粮食、妇女之后,房屋全部烧毁,一半人留下驻守,一半人朝其他地方进发,云阳久攻不破,倒成了众矢之的。
四方聚集而来的骑兵越来越多,不分白天黑夜地叫骂,毫无规则隔一段时间便在墙外敲锣打鼓,他们仗着人多,轮流滋扰,云阳城内却只有三千人,还要分在好几个地方驻守。天气越发冷了,整座城死气沉沉,哪里还有一丝边塞要道的风貌,这个年过的沉重而恐惧,望着越来越少的箭矢,大家都做好了像谯县一样决一死战的准备,不成想,这一早上起来,城外的羌人傻了眼。
两个时辰之前,他们还藉着暮色朝城里射鞭炮,力求别让一个汉家兵睡好觉,不信重压之下攻不下城,也没离开多久啊,只见原本古旧跟一件破衣裳一样到处补吧的城墙一夜之间仿佛穿上了一层冰衣,厚厚的冰块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剔透,整座城密不透风,严丝合缝一只苍蝇也别想钻进去,这下云梯也派不上用场了。
原本是打算慢慢遛着,玩够了再杀的,这一下被对方给遛了,几个领将恼羞成怒,再想想其他兄弟已经满载而归,再坐不住,骑上马便发动了越加凶猛的攻势。这场实力悬殊的拉锯战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终于迎来了决战的时刻,城内众人紧绷的神经到了极限,黑压压的敌军蚂蚁一般涌上冰墙,云梯一个接一个飞上来,砍翻一个冒头的又来一个,对方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就有不少人爬上城墙。
刺史府留下的家丁跟城内不愿意走的民众都被动员到城墙上,没有武器便手持农具,钉耙、锄头、开山斧、弯刀,有什么拿什么,看见一个人上来便冲上去一顿乱砍乱戳。蔡玠提着剑刚从另一面杀过来,便看见城墙最薄弱的一处已经爬上了十几个羌人,而镇守在这里的守城军官的儿子杨鼎被两个强壮的羌人几乎到了角落,两步上前一剑劈向对方在外的脸,为了护住脸只能往后退的羌人失却先机,被二人合力砍伤之后一脚踢下城墙。
杨鼎满身狼狈喘着白气,半跪在地上道:“城快破了。”
杨鼎常年习武,又在父亲好友的举荐下入了军,短短时已是百夫长,一开始并不怎么理睬名不见经传的刺史府这位公子,守城这一个多月来,眼见对方脑子灵活,出了不少有用的主意,收起了轻蔑之心,如今又被搭救,是半点芥蒂也没有了,“攻势太猛了,跟打了鸡血一样,咱们快顶不住了。”
“不会。”蔡玠说的斩钉截铁,杨鼎也不免情绪振奋,将剩下的人员组织一番,两人一组,一个掀梯子,一个砍人。冰墙不好爬,羌人的人海战术也抵不住久攻不下带来的沮丧,最猛烈的一波攻势被抵挡下来之后,总算渐渐显出了疲态颓势,慢慢被打退了下去。
澄远的天空明净空旷,被战火焚烧过的城墙四处残垣。柳县令一身的褚红官袍又破又脏,黑色的四方帽一翅断裂,又被削掉一块,也看不出原样了。
他神情振奋地巡视着城楼,生死一刻过去,才有空闲思考绩效功劳,对奋力守城的军士不免诸多感念,尤其是女婿父子。看见蔡玠跟杨鼎在一边说话,脚下一转便走了过去,不想他一身官服出现在城墙上,早被羌人弓箭手瞄准。
箭矢的破空声传来,冬来第一个敏锐地察觉到,刚要出声提醒,那边快要聚首的三人其中一个已挺身而出,拉过了李县令,却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看清楚那人是谁,冬来目眦欲裂,“公子!”
第35章 我们把他杀掉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几天气严寒,一晚过去,云阳城外包裹着的那层冰墙又加厚了几寸,羌人大部队望着云阳城,如同饿狼风闻美味的骨头,就是吃不进嘴里。等到其他部落陆续赶来,准备再发动进攻,朝廷的护匈奴中郎将带着大队兵马从并州赶了来,又有专人领了西北防护辽度营前来解围,两面夹击之下,羌人大败,溃散之众只能往北逃入高平。
从离开云阳的那一起,又听说很多的小乡镇被血洗,冯家人便不敢脱离大部队,大路上尘土飞扬,人人疲于奔命,却不敢停留,生怕落在后面会遇到羌人骑兵。大家越发以家庭亲戚为团体单位,互相帮衬,提防抵制其他人,刘志跟冯老三两个,一个个子瘦小,一个腿脚不便,牛车跟马车在逃难的队伍里也算突出了,从头一遇到其他难民开始,冯敏就提着一颗心,叫爹把车子赶在队伍的边缘,别往中间挤。
晚上娘们几个睡在车里,两个男人睡在马车下面,出去方便也要有人为伴,刚开始几粮水充裕,谁都没有打别人的主意。这一刚睡下,忽听不远传来女人的哭闹声,冯大姑赶紧坐起来去看,原是一个带小孩子的寡妇被两个流氓趁乱抢了粮食,朱秀儿呸一口,“作孽,这种人走到哪里都是坑蒙拐骗,连孤儿寡母也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