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23章

作者:青灯 标签: 古代言情

  只是怎么好开这个口呢,少不得借冯家用一用,请人家一请,成就成,不成至少尽了人事。冯敏在一边听着,大家伙儿商量请人的席面,要准备什么礼物,按照她在刺史府看惯的那些吃用,其实自家能拿出来的东西,在人家府里连下人都不稀罕,可已经算是举两家之力了,怎么好挑剔,只好按照蔡玠的喜好跟口味,帮忙调整一二。

  朱秀儿跟冯老三还算谨慎,说起来是请邻居,要请来真佛,少不得看在冯敏跟蔡大宝的面子,万一不成,自家不是为难?嘴上便有几分保留,只刘家一个个在兴头上,不好太泼冷水,唯有尽力而已。

  第二冯大姑又来了,亲手给大宝做了几身衣裳,还给三嫂跟侄女一人两条崭新的裙子,说是商量商量子,家里也好准备起来。朱秀儿埋怨他大姑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如实道:“人还没回来呢,大宝见天儿找爹爹,幸好他娘还哄得住,他们那边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一来,没法定下具体的子了,冯大姑也不纠结,看朱秀儿泡豆子打算自己磨豆腐,姑嫂俩拉着家常一处忙活去了。冯敏将蔡大宝哄睡了,扫见姑姑送来的礼,叹了一声,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正没个奈何处,隔壁来人,小丫头脸儿吓的白白的,“不好了娘子,我家大爷受伤了,这会儿还昏睡不醒,陈妈妈急的要命,请你过去。”

  什么伤会重到昏睡不醒?冯敏的心一下揪起来,语气失控地轻颤,“怎么、怎么会受伤呢,不是带了很多人去吗?”

  门外姑嫂俩也吓住了,一个担心自家事不成,一个心疼蔡大宝还那么小,生怕那位大爷有个闪失,双双催促冯敏,“叫你去就先去吧,那边指定乱着呢,大宝我带着乳母看着就好了。”

  冯敏听闻,跟那丫头脚下生风出了门,还好,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很是稳当,越是着急的时候越是有条不紊,陈妈妈蜡黄着一张脸坐镇,屋里来来去去的人虽多,并不乱。蔡玠果真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形容颓废,那样大一张床,将他高高大大一个人衬托的脆弱了不少。

  屋里熏着一股药的香气,他上半身的衣裳敞开,四五寸一条皮开肉绽的伤口横亘在胸口偏下的位置,血肉模糊。冯敏只看了一眼,偏开头不敢再看,片刻之后,又回过头去,当初她爹摔断腿,也是深可见骨的一道伤,当时经人介绍的一位老大夫的止血药极为有效,当即不得不出言询问大夫。

  看伤的大夫是蒋夫人派给蔡大宝的,五十来岁的模样,腿上有点跛,原是军中退下来的,拿手的不是风寒感冒,正是冷兵器所创伤口的治疗。一听有上好的止血药,正是需要。冯敏又忙回家,跟冯大姑说明情况,请个动作迅速识路的年轻人赶去外镇的乡下取药,冯大姑立刻想到自家儿子,可不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比平时积极百倍。

  刘大表哥也是个妥帖会办事的,不但各种伤药买了好几种来,还将那位老大夫亲自出来的徒弟请了一个来,据他说,若不是那老大夫八十高龄了,他正想将那老大夫带来呢。

  天色已然黑透,蔡玠的伤已经缝过了,三位大夫聚在一起商议了一阵子,各自的好药挑了几种出来,都是有用的。冯敏在这边盘桓了半,蔡大宝吵着要娘,回去哄睡了,又陪着睡了两个更次,叫乳母看着,放心不下,过来这边。

  守夜的两个小丫头,一个靠在床边的脚踏,一个坐在门边都睡迷糊了。冯敏没惊动人,端起一盏油灯近床边,摸了摸床上人的脸,没有发热,视线下移,伤口已经被包起来了,殷红的血渗透纱布,结实的身躯上,却不止那一道新伤,另有几道醒目的伤口遍布,疤痕最严重的一处是心口偏肩头的位置,增生狰狞,足见当时的凶险。

  记得以前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伤的,云阳受困那一次,只听说他受伤被带去南方,竟然如此严重吗?冯敏默默看了半晌,跳跃的烛光映在那冷峻的脸上,睡梦中也微微拧着眉头,唇上干裂。

  她放下灯,惊醒了脚下的小丫头,忙不知所措站起来,生怕冯敏跟陈妈妈告状,踉跄着被扶了一把才站稳。冯敏小声道:“屋里太闷热了,对伤口不好,去将厨房缸里保存的冰块多搬些来,谁是负责采买的?明儿告诉他,将这一项列为头等,陈妈妈那里我跟她说。”

  两个小丫头结伴下去了,茶壶里泡着热茶,冯敏直接从廊下炉子里倒了滚滚的开水,兑一点放凉的水成温温的,用干净帕子给他润唇。

  大夫有交代,一定要注意着不能发热,最好用烈酒勤擦腋下、脑后、脚心,床边的凳子上正摆着盛酒的碗呢。冯敏刚端起来,一个婆子急忙赶来,脸上堆下笑,“娘子来了,我刚正擦着呢,出去解了个手的功夫,想是不碍的。”

  冯敏当没看见她脸上睡出来的印子,从善如流将碗还回去,“我也刚来,辛苦妈妈了。”

  好在蔡玠锻炼勤奋,之前又受过类似的伤,回京好好调理过,一晚上相安无事,清晨大夫来瞧,凶险已过。陈妈妈大松一口气,本就没养好的身子险些累垮,千求万请冯敏好歹帮忙看顾一二,冯敏还没说话,抱着蔡大宝过来的朱秀儿一口应下,怎么说也是大宝儿的亲爹,不能看着人家在这里孤苦伶仃伤着不管。

  冯敏本来也不会推辞的,蔡府这些下人麻利是麻利,却并非十分精细,乐得不多事。陈妈妈又病着,像是昨晚那种情况,该多布置几个人轮班,什么事情也就没有了,说来说去,总是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内院管理人,这父子俩被这样一群下人伺候着,舒心的时候也不多吧。

  她沉思着,便朝床上人看过去,还沉沉睡着呢,胸口微微起伏,安静的睡颜俊美无俦,比第一次见面消瘦了些,显出几分狼狈跟可怜来。端详了半晌,目光又转向娘送来的鸡汤上,是专从乡下买的好几年的老母鸡,砂锅炖了一个多时辰,只放了些盐巴跟老山参,浓浓的鲜香味儿,温补最好,叫她喂给蔡玠喝。

  这人睡得那么沉,又不能扶起来扯到伤口,怎么喂却是个难题。

  陈妈妈也担心大爷睡得太久,不能吃东西怎么好,进来看了一遭,试着用勺子喂,全流了,出去了一趟又进来,将一根竹管递给冯敏,“黄大夫说,昏睡的病人只好用竹管渡点汤水了,这根是去你家找来的,有累娘子来吧。”

  冯敏一听,眉心一跳,“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人家素不相识的人还用这法子呢,何况您二位……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呀,你还不了解大爷吗?谁敢惹呀,也就是你,醒了之后也不会怎么样的。”陈妈妈说的那么正经笃定,冯敏却是真心不好意思,推辞的太决绝,倒显得不近人情,怪扭捏的。

  只好接过竹管跟帕子,无奈道:“那好吧,反正是救人的好事。”她自认是没有私心的,等陈妈妈出去了,将帕子垫住蔡玠下巴,自己先喝一小口,将管子一头放在他唇间,慢慢渡过去,果然是个好法子,一滴都没漏,一碗鸡汤很快见底,也没把他给呛着。

  冯敏的视线一直放在蔡玠的喉结上,看到那儿上下滑动,就知道他喝了,放心的同时抬起眼睛,忽对上一双半睁的黑亮瞳孔,一口汤吸进气管,把自己呛的满脸通红,咳个不停。

  躺在那里的人一着急,一个翻身坐起来,动作之大,疼的脸色泛白,直冒冷汗。冯敏顾不得自己咳,一面捂着嘴,一面含着泪花儿怪他,“你急什么?快躺下吧。”

  他却拉住她的手,虚弱笑了笑,“我以为在做梦,梦还没有醒,你又要走了呢。”

  那一次受箭伤,烧的迷迷糊糊之际,就会梦见她,虽然梦到最后总是被抛弃,可也有很多值得回味的甜蜜,刚才她脸对着脸给他渡汤,是他梦中才会拥有的温柔,见她要走,就着急了些。

  冯敏听他如此说,再次直面那熟悉的俊颜,这人当初第一次见她的矜持冷漠哪里还有半分影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都快匍匐在她脚下跪求怜爱了,又是这么个惨兮兮的形容,将她的窘迫也就比的不过如此了。

  她被拉着走不开,也不好跟个病人争来争去,没见伤口已经开始渗血了。冯敏擦掉咳出来的泪花儿,温声道:“你躺下吧,早上大宝吵着要见你,我都不敢叫他看既然醒了,自己喝完吧,本来这也是黄大夫说的法子。”

  又被陈妈妈怂恿,她可不是自愿喂他汤的。冯敏不肯承认,赤着一张芙蓉面,水水的眸色,如同晨曦枝头染着露水最妍丽的花朵。缠着她不让走的人,一副虚弱至极的形容,懒散靠在床头,似乎连笑一下也是费力的,“我没什么胃口,你陪我坐一会儿,再把冬来叫来,半路偷袭使团的那伙羌人往凉州游蹿去了,我有几封信要送出去。”

第53章 是我求你回来的

  冬来也受伤了,虽不重,却在腿上,听说一道出去的护卫死了两个,伤了大半,治丧抚恤也得等伤好了再说吧?冯敏知道他职责在身,很着急,“送信可以,其他的事情还是等一等吧。”

  蔡玠表情平和,却固执,“不行,那些人胆敢在蒙古国境内埋伏,我得找使团讨个说法,非叫他们赔付不可,还有死伤的随从,都是府里重金养出来的好手,出了事,家里妻儿父母要做妥善的安排。这些事,陈妈妈她们不识字,份量也不够,我得亲自来。你放心好了,我这不过小伤,不碍事。”

  冯敏真没看出来这还是个不要命的呢,皮开肉绽到大夫缝了许久,在他眼里只是小伤?这次换她死死捉住他的手,用柔劲儿将人往床上按,“别胡闹了,这怎么就是小伤了,昨晚陈妈妈看见便哭了一场,夫人若知道,还不知如何心疼呢。大宝那么小,你也不为他保重一下吗?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就算有几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现在处理,使团里没有文书吗?叫他们弄就是了。”

  陈妈妈哭了,那她呢?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总是拒绝他的人,此刻眼里的担心都快溢出来了,他还奢求什么?蔡玠垂下晦涩的眸光,还是无所谓的样子,“大宝有你呢,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我有什么事情,我知道你绝不会丢下他不管。使团里的文书都有官职在身,我自己的事情怎么好劳动人家。”

  “那叫他们管照大事好了,你身边的这些事,你吩咐下来,我帮你还不行吗?”

  蔡玠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点点头,被冯敏扶着躺好,又听了一番不准乱动的嘱咐,目送那窈窕的身影走到门边吩咐小丫头,幽深的眼睛里,总算闪过一丝笑意。

  冯敏这人,做事是极其认真负责的,再小的事情也不怕麻烦,料理的妥妥当当,细心周到。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那小小的心软早已落进有心人的眼里,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一步一步蚕食,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帮人家连家都管理起来了。

  蔡大宝睡午觉的小屋子成了他们母子专属的房间,每早起第一件事,先去看看蔡玠的伤势。养伤期间,里外的事情都有人劳,冯老三夫妻变着法儿从山里采买最珍惜补养的食材、野生的禽兽做好了送来,每里好汤好水,只管养伤就是。

  若醒得早,便捧著书靠在床头看,等冯敏来了,丢下书便自然而然捉住她的手。冯敏甩也甩不开,看他精神不错,苍白的脸上养出了些许血色,不枉她任劳任怨照顾这么久。

  洗漱过后,汤也冷的差不多了,冯敏将碗放在桌上等他自己来喝。

  为了方便,蔡玠披一件柔软里衣,有力的臂膀下薄薄的肌肉,窄腰精壮,几道不大不小的伤痕显的野性勇猛,有时候仿佛没察觉自己有伤似的,动作起来没个顾忌,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你吃了吗?”

  冯敏看着都心惊肉跳,“你小心点。我还不饿,等大宝醒了再吃。”

  吃完饭,大夫来复诊,左看右看,疑惑得很,不应该啊,那么好的药用着,伤口勤洗勤换,依照大爷强健的身体,至少该好五六成,怎么这么慢呢,又问冯敏是否按照医嘱在布置饮食。蔡玠入口的东西,不但蔡家下人不敢马虎,朱秀儿也很仔细,绝不敢自作主张。

  大夫看看蔡玠如常的脸色,低头擦拭宝剑流畅的动作,“各人的体质不一样也是有的,不妨事。”施施然去了。

  冯敏上前掀开纱布边角看了一眼,边缘有点发红,疑心是不是房里的冰不够,只好叫人再多采买。

  现在蔡家的下人谁负责什么她已经很熟了,记得第一次吩咐事情的时候,陈妈妈带头,两三个管事站在地下,蔡玠拉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宣布要她管家。这名不正言不顺,冯敏当即便在他身后扯了扯,反被他扣住,明明说好只是提一提,这样郑重其事,搞得好像家主在给未来主母撑腰。

  但是大家都很恭敬,半个多余的字也没说,她安排下去的事情,没有办不好的。一副其乐融融,井然有序,陈妈妈也一副客气尊敬的态度,着实没处说理去,又想到大姑家里拜托的那件事,也不好撇的太清。

  等采买的管事得了嘱咐下去了,她回头,那人衣襟微敞,双手撑在床上垂眸看她,见她回头,特别开怀笑了笑,拍拍身侧,“敏敏,过来坐。”

  冯敏走过去站在一边,他伸手拉她,想到他的伤口,她顺势坐了下去。

  窗外蝉鸣汹涌,热烈的阳光几乎照破菱形窗纸,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靠着坐在一起,嗅到她的味道,呼吸便热了两分,垂头凝视她的那模样,活像饿极的凶兽。想到前两喊他起床,掀开被子,瞬间冲入视线的小帐篷……冯敏耳根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当然渴望她至极,不放过任何摸摸楼楼的机会,做梦都想她能主动碰他,却不肯破坏这么好的气氛,一手撑在她身后,稍微靠近感受她的气息,“有孩子又有你的子,真好。”

  冯敏目光微闪,垂下雪腻的颈子,手指绕着丝帕,不接这茬,半晌道:“林管家带著书信跟一马车的土仪今早往洛阳赶了,跟着去的人都是你指定的几个……”说来说去都是家里的事情,或者外面正经的大事,却不愿意开诚布公聊他们俩之间的事。

  蔡玠无奈笑了笑,往后仰躺,盯着床顶承尘。冯敏侧头去看,心里有点乱糟糟,赶在气氛彻底僵之前,开口道:“你怎么了?”

  在刺史府的时候,她一向将就他,似乎没有赌过气,偶尔被她气的无话可说,自己走开,过个几就又好了。那个时候他们之间有很多解决不了的东西,所以不能轻易触碰,现在再没有阻碍,他还顾忌什么?

  心中豁然,蔡玠翻身,仗着自己有伤,半欺着冯敏,有点无赖般笑眯眯,“你娘早上过来,跟你嘀咕了半,跟我有关吗?你要说什么?”

  冯敏也不扭捏,“我大姑一家想请你吃个便饭,就在我家,托我娘来打听你的伤势。”

  无缘无故请人吃饭,明摆着有事相求。如果打算拒绝,这个时候应该先拉开彼此的距离,蔡玠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往前了一点,距离被压缩了不少,她微微抬眼便是他夺目的眉眼跟盛着纵容笑意的眸光,“你想我帮忙吗?你想我就帮。”

  饭还没吃,什么事情也还不确定,只要她一句话,就什么都不计较。冯敏心稍微动,不自在地撇开脸,“万一是叫你为难的事情呢?现在就答应,为时尚早了吧。”

  他却是无比纵容的一副模样,满面少年意气,道:“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不觉得为难。”再说,冯家的亲眷大多是平民百姓,就算想通过他谋个一官半职,第一次开口也不会大到哪里去,举手之劳而已。

  请客的子定在了中秋节前两,家里准备了鸡、鸭、鱼、羊肉,从早上简单吃过早饭,便忙活了起来。刘家一家六口都来了,刘大表哥的女儿六岁,正是粉软可爱的年纪,被娟儿拉着到隔壁来,羞羞怯怯躲在大人身后。

  陈妈妈带丫头们上了不少果蔬茶点,招待姑侄俩吃,蔡大宝被穿好抱出来,瞧见个陌生的小姑娘,挣着下地要跟人家玩。小姑娘性格很好,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弟弟,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快便被笼络了过去,手拉手进了里屋。

  一群丫头婆子守着,冯敏看了一会,出了门,沿着游廊去后面厨房看药。蔡玠带着儿子,统共两个主子,下厨的却四个,各有各的拿手绝活,之前分到冯家那边去的两个就很适合做当地菜,朱秀儿跟冯老三赞不绝口。

  “……可不是,上上下下都嘱咐不准怠慢,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了。”压低的声音虽小,门外还算听得清。

  冯敏脚下一顿,两手一抱,就听另一个声音道:“陈妈妈是听大爷的话,大爷不发话,谁吃饱了闲的。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你一直在大厨房不知道这位跟大爷的事情,我在四夫人院子里,什么没听说?前头那位大奶奶给大爷买了四个人做妾,人还没走,就被大爷一个不剩送出去了,一家子都想着留大爷在京中为官,再娶个高门贵女,有什么不好?大爷听说,当晚便收拾行李要走。”

  她也在蔡府的厨房待了几十年了,那么多世家大族亲眷来往,就没见过一个大爷这样桀骜的。蒋夫人听说儿子要走,赶着便过去了,也不知怎么聊的,最后是又气又叹离开的。她被上房唤去叫跟着大爷出远门的时候,进门前隐约听到蒋夫人跟身边的婆子叹,“怎么就放不下呢,为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早知道……”

  再结合府里的传言,她真是对大爷那位心上人好奇的紧,厨房历来便是各种小道消息的聚集传播地,一群人早在后面讨论过冯敏很多次了,不想这一次不巧,给人听个正着。

  “你是没看见大爷在府里的时候,多严肃寡言的一个人,又不爱笑,多少人不敢在他跟前做鬼,我也只当四房老爷太太教的好,生来便是这么个。现在再瞧瞧,爱说爱笑的,说出去谁信呐……”

  冯敏听了半晌,瞧瞧退了出去,走到前头支使了个小丫头去看药,她自己在门口略站站,进了屋子。怀着复杂的心情,午后冯家来人说饭菜好了,叫过去吃饭,一顿饭总耗费了一个时辰,宾主尽欢回来。

  有伤在身,蔡玠没喝酒,进屋脱了外袍,换上居家的衣裳。等了半晌,随他一起回来的人还只管坐在炕头上发呆,想到她一下午也没说什么话,沉默的厉害。他丢下洗漱后擦手的锦帕,将就她的高度半弯下腰,温柔地用手摸摸她的脸,不带任何暧昧狎玩,只是纯粹亲近喜爱的人,“怎么不说话?我不是听了你的,没喝酒吗?”

  冯敏其实没有发呆,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一直以来,不管蔡玠为她做什么、承诺什么,她全没放在心上,不肯对他稍假辞色,心里时常认为自己是放下了过去,不肯再跟他纠缠。

  可若是真的放下过去,就该以全面全新的心情来看待他才对,而不是固执地揪着曾经不放。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经将她团团包裹开始收网了,她的家里,蔡家的下人、器物越来越多,连爹娘现在已经自如将他当小辈看待,而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少爷;今天又答应了大姑家的请求,来往紧密;最主要的是大宝,她一家三口早爱在了心坎儿上,割舍不下。

  就是他自己府里,今厨房里也听够了,整个蔡家都知道,他是为了她来西北的,小家也交在了她手里。桩桩件件算起来,她早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圈的太紧,想划清界限,非得伤筋动骨不可。

  扪心自问,到了如今这一步,她真的有那么恨他吗?其实本来就没恨过,当初一时心动,也很快知难而退,并未被伤过。从进入刺史府开始,她就一直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做的每一步决定,自己都能够完全负责。

  他曾经说过,从喜欢上她开始,他就做好了终生厮守的准备,从他的所作所为,他确实是在一点一点实现,她再这样鹌鹑下去,早晚会被吃干抹净的。冯敏凝视着蔡玠俊美的脸庞,嘴唇动了动,现在分道扬镳还来得及吗?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他突然痛嘶一声,捂住了受伤的地方。

  冯敏一下从榻上蹦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将他扶上去坐下,“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影响到伤口了。”

  人高马大的伤员脸色微白,心安理得病弱地靠住冯敏,享受她的关爱,“没事,疼过这一阵就好了。”

  “不行,马虎不得,你这伤口不知怎么回事,持续红肿,这样下去会发炎的。”她爹伤腿的时候,她可是亲眼所见,大夫甚至表示,再恶化下去整条腿都不一定保得住。

  冯敏不放心,蔡玠任由摆布,脸上总是一副心满意足笑眯眯的模样。晚上他想洗澡,冯敏怕伤口沾水,半劝半强地不准,将人撵上床休息,完全没发现伤员很是受用她的管制,勉强答应了她不碰水就是。

  冯敏将蔡大宝哄睡着了,想了想不放心,蔡玠非常洁癖爱干净,之前在山上,大冷天没有热水便将就冷水洗澡。她毫不怀疑他表面答应她不洗,等她走了悄悄洗,屋外面静悄悄的,冯敏将蜡烛吹灭,轻轻开门走出去,穿过堂屋忽听对门屋里呼呼的几声风声响,等再近一点,却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不客气地推开门,乌漆嘛黑一片,冯敏朝床边走去,刚摸到冰冷的被子,身后结实的身躯猝不及防压过来,将她扑倒在床。冯敏轻呼一声,听他笑,“半夜过来,是不放心,还是另有企图?”

  企图个鬼,黑夜中彼此的呼吸声交缠,冯敏庆幸他看不到她微红的脸,克制道:“你起来……”

  他平常就喜欢缠着她,怎么会拒绝这主动的投怀送抱,没等她话说完,凉凉的唇压下去堵住了她的嘴。冯敏就感觉自己的嘴唇跟舌头被吮吸麻了,铺天盖地的火辣气浪,一波一波涌上肌肤,若放纵他做下去,到最后恐怕没法收拾。

  在黑暗中,避开他的伤口,摸索着推他的肩膀,手刚摸上去,就感觉不对劲,本来快要沉浸的思绪瞬间清醒,冯敏脸色微沉,趁他温柔浅吻的间隙,气息急促道:“你在打拳?”

  狂野的动作一顿,他想瞒着又不敢骗她,就这么承认也做不到,小声气道:“没有……”

  在外的肩骨跟脖子上一层微微的汗意,身上滚烫,她又不是傻子。冯敏真的生气了,一言不发将他推开,点燃了灯,屋里亮堂起来,刚刚缠着她亲吻的人衣裳微乱,情动的表情未完全消退,眼睛漉漉地看着她,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不知所措,“敏敏,我错了。”

  冯敏不动声色瞪他一眼,打了干净的水,将伤口周围轻轻擦了一遍,重新上药,裹紧纱布,系结的时候没注意力道。他立时疼的哼一声,眼巴巴的望着她,冯敏面无表情重新系,收拾好了转身要走,被一把拉住,紧紧的,“我真的错了,我就是闲着无聊,活动活动而已。”

  午间大夫过来,还说过伤口恢复慢,问他们为什么,她还真以为是吃食上的倏忽导致的。他当时装的一副纯洁无瑕的模样,她半点没有怀疑,现在觉得自己是傻子,“我明就回去,你自己养着吧,想怎么动怎么动。”

  一听她要走,他方寸大乱,可怜也装不下去了,沉吟片刻,“我就知道,你迟早要走,我还是怎么都留不住你,就想着是不是我好的慢一点,你就可怜我一点,愿意跟我多待一会儿。”

  冯敏心头微震,转头瞪他,想说也不需要用这种法子来伤害自己吧,他到底知不知道严重性?可这个人一向我行我素,而且他说得没错,他如果好了她也没理由再留。

  “你不是缠定我了吗?还怕我走?”说起来被纠缠,以前她是很烦的,现在竟然没什么反感,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什么,冯敏在刚才发现他故意拖着伤口不让好,她的第一反应由恼怒生气转化为担忧心疼,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格外幽怨,微微有些颓丧,“我缠着你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不肯答应我,还答应别人的求亲,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我自己明白。”

  其实也没那么低,冯敏在心里悄悄说,反驳,“我可没答应别人的求亲。”自从跟方家断了来往,冯敏就没关注过了,但是朱秀儿觉得可惜,悄悄打探着,方天佑现如今已经定亲,听说下个月就该迎亲了,动作真是快呢。

  倒是没什么遗憾愤懑,只稍微有点感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蔡玠对她到底是一种怎么的感情,非要这样死命抓着不放手呢。

  “那我的呢,我的可以答应吗?敏敏,我说真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人生短短数十载,我早已经认定你,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非你不可,只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觉得特别满足开心。你不知道我在京城多想你,我也想过万一你嫁人了,那我就带着儿子过好了,反正除了你我也不想要别人。敏敏,给我一次机会吧,跟我回京城,这一次,我再不会叫任何人委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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