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春一枝
因为垂着头,木槿下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纪玄瞧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但是能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紧张。
为什么紧张?
她好像每次面对他时,都很紧张?
她害怕他?
木槿不知道为什么,五公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了。
她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他们两两相对,站在这里却又不说话,她觉得气氛异常尴尬。
尤其是五公子身后还跟了乌泱泱一群小厮,木槿低着头,脖子都酸了,实在觉得难捱。
她悄悄抬眼去瞄,五公子后面跟着的小厮也有两个在探头探脑,或许是心底里奇怪五公子怎么不走了?
为了缓解奇怪的气氛,也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她小心翼翼找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五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他们离得太近。
阳光撒落下来,纪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都能看见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他鬼使神差地低头,正要凑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木槿猝不及防地开口说话。
纪玄吓得一抖。
木槿发觉纪玄的异常,愣愣瞪大眼睛。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公子刚刚是被吓到了吗?
“五、五公子?”
纪玄见她察觉自己刚刚丢脸,慌乱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
他故作镇定呵斥道:“本公子去哪儿了,要你管!”
语气似乎比往日里还要凶巴巴。
但是仔细听的话,却能发现语气中的慌乱,以及一丝丝极不容易被察觉的气急败坏。
木槿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纪玄就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迅速离开这里,好像落荒而逃似的。
走出很远以后,纪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
平稳有力地跳动着。
好奇怪,刚刚那会儿心跳得好快。
纪玄有些羞恼,他竟然也会有被吓到的时候?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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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院,
纪玄走了以后,院中护院仆夫散尽,只留下了几个亲近的丫鬟。
胡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完全没有往日里那副贵妇人的模样。
她一边哭一边大力拍着大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竟然生了这么个孽障!”
严嬷嬷此时早已经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她“通——”地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悲惨极了,说话更是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
她痛哭流涕道:“都是老奴影响了夫人和五公子的感情,求夫人明儿个就把奴婢送到庄子上去,免得再惹五公子与夫人争吵,让夫人伤心。”
胡氏本来是有些怨她的,见严嬷嬷这么大年纪了,哭的这么伤心,又主动请求到庄子上去,她不由又心软了一些。
她扶着额头,有些心累,“算了,你下去吧。”
严嬷嬷擦擦眼泪退下去了。
胡氏被丫鬟扶着重新坐回软榻上。
她面色有点惶恐地问身边的丫鬟:“鸳鸯,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太过了?”
大丫鬟鸳鸯不敢说话,但胡氏显然也没真心想听她一个下人的看法。
没一会儿,
她又抱怨道:“可是我倒是他母亲,这孩子也太过分了,他带着一帮子人,要押走严嬷嬷,竟也不事先与我这个母亲商量,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鸳鸯心道,与您商量,您难不成会同意么?
第27章 深夜出现
胡氏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还是占理的,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做错。
她愈发肯定,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说起来,他根本就是不够尊敬我这个母亲!”
“他不知是听了哪儿流传出去的风言风语,知道了严嬷嬷暗地里帮着我管束他,所以今天就大发脾气地找上门来……”
说到最后,胡氏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纪玄身上。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是谁也不敢管他了!”
鸳鸯默默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她以往也不是没试着开导过夫人,但是反倒惹得夫人迁怒于她。
自那以后,她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多一句嘴了。
她有的时候,觉得五公子也有点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从来不讲道理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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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丹枫院,
有人正深陷梦境中。
“春桃,春桃!快来抓我,你抓到我我就写!”有一个小奶音说。
一个约摸六七岁、穿着一身珠白锦衣的小男孩儿在葡萄藤架子后面钻来钻去,灵活极了。
“五公子,您慢点儿跑,今天可不能再偷懒了,必须得把这几篇大字写了,不然夫人会生气的。”
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丫鬟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追出来。
小男孩儿或许是看她追的实在吃力,跑了没一会儿,就果真站在那儿不跑了。
丫鬟看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憨实的笑容。
接着,画面一转,
美好的景象荡然无存。
“那是她妹妹做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男孩眼睛通红,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那个看不清相貌的影子。
“怎么没关系?”女人声音尖利地说,“她们俩长了几乎一样的狐媚子脸,妹妹能做出这种勾引府里老爷的下贱事,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母亲,您放过春桃吧!”
小男孩见女人下了狠心,扑上去想抱住女人,让女人放过那个可怜的跛脚丫鬟。
女人却没理他,她像着了魔似的,嘴里反反复复恶毒地咒骂,“都是贱人!都是贱人!都去死!都去死!”
无论小男孩如何挣扎。
后来,那个叫春桃的丫鬟还是被拖出去了。
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被活活打死了。
打得血肉模糊,那么鲜红的一片,那摊血不断放大,糊住了小男孩儿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被活生生打死在面前。
纪玄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额头上冷汗直流。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叫春桃的跛脚丫鬟死的时候,他才七岁,如今他已经十七岁了。
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他母亲一定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让人打死过儿子身边一个叫做春桃的丫鬟。
她也忘记了,她在他整个童年时期,因为他父亲的花心而几近于癫狂的状态。
她已经当了很多年雍容华贵的纪夫人了。
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时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模样。
纪玄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
可是,今晚做的这个梦,告诉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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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黑洞洞的,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纪玄起身,想去外面走一走。
月亮隐匿在云层后面,只留一点狭窄的轮廓在外面,高高挂起,对凡人的喜悲熟视无睹。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西南角那间破院子里。
他以为那个女人早就睡了,整个院子该是黑漆漆一片,见不到光的。
就像他之前受了伤,在这里住那几天的时候,天一黑,那个女人要是干完了活儿,就会早早休息。
然而,让纪玄意外的是,屋子的窗口正透着昏黄的光亮。
煤油灯还亮着,影影绰绰照出一个纤细优美的影子,坐在窗边的桌子跟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纪玄挑眉,心下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本来准备往回走的脚步,又生生扭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