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溪茶
半月之后,顾无惑抵达北宁的都城云始,他此行乃是光明?正大,甫一入城便有官员相迎,将他郑重迎入城去。
云始比建京要更宽广一些,主街从主城门一路通至皇城,一眼根本不可能?看到尽头,街市上也路人如织,纷杂热闹。
北宁对于顾无惑的下?榻之处自然也是费尽了心思,将他引到一处豪阔的宅院之中,里面已经备齐了奴仆婢子,歌姬乐伎,几?乎无一不全。
顾无惑略歇了一会儿,他其实?有心再出去云始城中看看,然而如今他的一举一动尽数都在北宁的视线之中,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
这时他贴身的侍卫程寂过来?,又将一样东西交到顾无惑手上。
顾无惑一看,长久旅途所带来?的疲惫一下?子便烟消云散,只剩下?惊诧。
又是一块玉佩。
他实?在也不认识这块玉佩,自小到大,这样的东西他自然是不会少的,佩戴过许多,也见过无数人戴过,又不是什么特?殊的贴身物事?,他不可能?将这样的东西记得这样清楚。
但他直觉这样东西仿佛就?是他自己的。
就?如同那天附着信件而来?的那块玉佩,他看着就?是有几?分眼熟,好像确实?是旧时之物。
程寂见他拿着玉佩久久没有说话,便问道:“可要属下?去追查?”
“不必。”顾无惑极力压下?久久不能?平息的心绪,道,“眼下?是在北宁,不宜我们主动,既然引了我们前来?,总不可能?就?是送几?块玉佩那么简单。”
程寂是顾无惑当?初从军中提拔到自己身边的,身手了得,为人有很机敏心细,他想了想便道:“王爷,这事?看来?非常不简单,属下?还是觉得你这次太过于冒险,另指派别人过来?北宁探查情况便可,何苦要陷自己于险境之中?”
顾无惑道:“有人想尽办法要把我引来?,我怎能?不来?看看?”
崔仲晖不是莽夫,若顾无惑真的在北宁出事?,凭着顾无惑手上的那些兵马,此事?必不可能?善了,到时情形将不受控制,对北宁来?说弊大于利,崔仲晖应该很清楚北宁和?南朔实?力相当?,他不可能?伤到南朔的根本,这回更多的是想出一出四年前的恶气。
这也是顾无惑愿意前来?的原因之一,他认为尚有可转圜的余地,两国相争最后受伤害的便是那些无辜的百姓,自然是能?维持现状便最好。
至于那个寄信的人,他绝不会是崔仲晖派过来?的,他的目的没有在信中表露得很明?显,但顾无惑隐隐已经有些猜到。
他也不想看见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
顾无惑休整了一日,第二日便前往云始皇城,崔仲晖今日在此设宴,接待顾无惑以及接受他送来?的贺礼。
贺礼自然是个很好的幌子,两边的心思都另在他处。
北宁的皇城与?建京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结构都是类似的,规格谁也不会输给谁,只是云始的天要更高些,而皇城要更肃穆一些,宫人奴婢又是截然不同的打扮,不如建京那么飘逸多彩。
顾无惑无心去更改宫中的风貌与?规矩,自然对此不感什么兴趣,看过也就?看过了。
宫宴在申时末开始,顾无惑申时二刻便被?引到了席上入座,赴宴的官员早一刻便已到达,而崔仲晖则是还没到,因顾无惑在南朔的身份是臣子,这回来?北宁也是以臣子的名义,所以这样的安排并无不妥。
快要到申时的时候,一位十五六的挺拔少年也被?引入殿中,顾无惑只看他的穿着打扮和?举止,便一眼看出他应该就?是崔仲晖的嫡子崔河,果真接下?来?崔河便被?宫人引到了皇子的坐席中,座次在最前,似乎因着他出身与?其他人不同,他来?得要格外晚一些,一坐下?便探出身子过去捏了一下?隔壁另一位皇子的脸颊,比崔河略小两三岁的样子,崔河是笑?嘻嘻的,可那个被?他捏脸的皇子却有些不高兴,小声?地对崔河说了一句什么,顾无惑也辨出来?,这个应该就?是崔仲晖最喜爱的次子崔潼。
崔潼年纪虽小,可却凭借着母亲秦贵妃,与?崔河已有相争之势,眼下?看着兄弟两个表面上还好,崔潼竟比崔河还要稳重一些,这崔河看起来?有些混不吝。
崔仲晖是过了申时才?来?的,他对顾无惑的态度尚算恭敬,寒暄几?句之后便开了宴。
崔仲晖不是真心来?受顾无惑的贺表和?贺礼的,而顾无惑也是真心千里迢迢来?给崔仲晖祝寿的。
顾无惑本就?话不多,客套完之后便默默地坐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喝着酒,偶尔吃几?口菜,只是不多,也很少抬起头,然而却并没有无视殿内的情况。
既然冒险来?了这一趟,他也不能?白白放过这次机会。
这崔仲晖总归是卧于北方的一头猛虎,相安无事?则最好,否则于南朔是极为不利的。
宫人来?问顾无惑倒酒,顾无惑自己便从宫人手上拿过酒壶,眼角余光瞥到上首的崔仲晖处,只见他身边坐着一位美?妇,明?明?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然而风韵却更胜年轻女子,白皙丰润,骨肉匀称,仿佛一朵开到正盛的牡丹花。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极得崔仲晖宠爱的秦贵妃。
崔仲晖的原配早年间?便已去世,他登基之后也一直未曾立后,只是后宫中一应大小事?务皆由秦贵妃一手而定,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崔仲晖也极喜爱秦贵妃所出的第二子,与?崔河这个嫡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秦贵妃又另外还有幼子幼女,也是同样得崔仲晖的喜欢。
崔河只占一个嫡出的名分,其余皆不如崔潼,崔潼有受宠的母亲,还有弟弟妹妹相帮,早已有人投靠了他这一方。
若来?日秦贵妃封后,那么崔河便连嫡出的名头都站不住了。
可崔仲晖不知如何作想,偏偏一直没有立秦贵妃为后,这也留出了许多令人遐想的余地,他还没有彻底放弃崔河。
渐渐酒过三巡,即便是顾无惑,也不由感觉到无聊起来?,宴上已有喝醉酒的朝臣被?扶下?去,顾无惑也打算再过一阵便借告退。
这时却见座上的秦贵妃咳了几?声?,似乎是受夜里寒风所致,崔仲晖一向爱重她,自然关切无比。
秦贵妃便提出想下?去换衣裳梳整妆容,崔仲晖哪有不允的,只是让她赶紧再过来?作陪。
秦贵妃走后,那边的崔河又单方面地和?崔潼打闹起来?,崔潼小大人似的不肯回应他,只有被?他弄得恼了,才?忍不住回手,结果引来?崔河的捧腹大笑?。
顾无惑更觉无趣。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要多的工夫,算不得很久,秦贵妃果然又至,果真如答应崔仲晖的那般去去就?来?。
崔潼也被?崔河闹得烦不胜烦,母亲来?了自然是有了救星,他立刻喊了一声?“母亲”,接着又叫了一声?“阿姐”。
声?音稍稍低了一些,但顾无惑却听见了。
他不由地往那边觑过去。
第33章 鱼饵
只见秦贵妃自殿外迤逦袅袅而?来,大殿内灯火通明,明烛高照,将她的肌肤映得格外莹润剔透,令人简直要挪不?开?眼去。
她的身边有一宫装女子扶着她,那女子穿着水红对襟广袖外衫,下着天水碧色洒金百迭裙,年?纪还很?轻,竟比秦贵妃要更鲜亮几分。
年长有年长的好,年?少有年?少的好。
女子乌发如云,头上簪钗并不?多,微微地垂着一段修长白嫩的脖颈,碧玉耳珰在旁边轻轻晃动着,打?扮得不?像宫人,不?像宫妃,也不太像公主。
顾无惑的面前仿佛忽然起了?一层雾,这个?女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认得的,并且很?熟悉,也是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的。
是温芍。
可是温芍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么?是他?因那封奇怪的信而?产生的错觉?见?到一个?年?轻女子便认成了?她?
他?低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再去看时,女子已经扶着秦贵妃往上而?去,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窈窕袅娜的背影。
背影不?大像温芍,眼前的女子要更玲珑有致些,温芍则是有些削瘦的。
他?忽然迫切地想看她转过身,想再看一看她的脸,或许此刻他?就能看清楚了?。
可是女子一直背着身子,她随着秦贵妃一同向?崔仲晖请了?安,扶了?秦贵妃去座上,秦贵妃拉了?她要说什么?话,她便侧过身弯下腰听着。
才说完了?话,她直起腰,崔潼却又跑过去“阿姐,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吧。”
“这……”她似乎有些为难。
“去吧,”秦贵妃开?口道,“他?还小,方才被灌了?两杯酒便受不?住了?,你带他?出?去逛一逛,等醒了?酒再让他?回来。”
她闻言便应下,牵起崔潼的手又重新往外面走去。
顾无惑又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那脸真真切切就是温芍。
他?死死地盯着她,不?再转开?眼去。
而?她似乎也感受到他?如鹰隼一般的目光,在经过他?身旁时,她偏了?一下头,云鬓上的金钗微微动了?两下,竟朝着他?抿了?抿唇。
仿佛是在对他?笑的。
一双眸子眼波流转,与他?看向?她的目光撞在一块儿,好像要把人的魂魄勾去。
顾无惑彻底失了?神。
或许这只是他?又一次幻想出?来的情景。
只不?过从前只是想象在净园在建京,如今跟着他?来到了?北宁。
但?即便这样想,他?的眼神还是一直随着她,直到她在殿门处消失。
他?被抽走的魂魄这才慢慢回来,便听见?崔仲晖叫了?他?两声。
顾无惑知?道自己失态了?,告了?一声罪。
秦贵妃这时笑道:“这是本宫的大女儿,她自小不?在宫里,未免有些不?能入人眼了?,或是哪里有不?得体?了?,本宫也不?舍得说她,让瑞王见?笑了?。”
她嘴里说着不?得体?,但?神情却很?是得意的,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她真的是在为女儿的不?得体?感到歉疚。
当然,她的女儿也确实没有不?得体?的地方,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顾无惑已忘了?自己是怎么?应对秦贵妃的,他?恍恍惚惚的,等再回过神,周遭又是鼓乐管弦之音,以及觥筹交错。
他?饮了?一杯酒下去,润了?润干燥的喉咙,听见?自己在问身边一个?北宁的官员:“秦贵妃的大女儿是哪位公主。”
官员便压低了?声对他?说道:“不?是公主,只是秦贵妃的女儿。”
“不?是公主?”
“不?是,”官员的声音更低了?,带其中又带着一丝兴奋,“秦贵妃以前嫁过人,这是秦贵妃和前夫的女儿,但?陛下对这个?继女很?好,容许她留在云始陪伴秦贵妃。”
顾无惑木然地“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那官员也是喝多了?酒上了?头,其实还想再同他?说几句有关秦贵妃的香艳往事,但?见?顾无惑话少仿佛兴致不?高,又到底忌惮着顾无惑的身份,便转而?同另外的人喝酒去了?。
顾无惑还和刚才一样,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也没过一会儿,出?去吹风醒酒的崔潼回来了?,他?身上又多披了?一件氅衣,想是他?同母异父的长姐怕他?喝了?酒着凉才给他?披上的,崔潼才十二三的年?纪,却很?是懂得礼节,方一回来便毕恭毕敬地重新给崔仲晖和秦贵妃行了?礼,等上座二人应允之后才又回到座位上去。
他?的姐姐并没有再和他?一起回来。
她本就不?是宫宴上的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只是皇帝仁心才让她留在这里,方才扶了?秦贵妃进来,又带了?崔潼出?去,这便已经做完自己应该做的事了?。
顾无惑想再见?她一面的愿望落空。
他?回想刚刚见?到她的场景,却发现她的面目却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顾无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额角,这只怕是自己喝酒之后的又一场幻想,加上了?那两块他?自己都说不?清来历的玉佩,便在他?人的脸庞上幻化出?了?温芍的脸。
对面的崔河在崔潼落座之后,又逮着他?问了?几句话,而?后便也悄悄退了?出?去,并没有大张旗鼓向?崔仲晖禀告,崔仲晖也没有在意他?。
崔河自玉阶上一路而?下,脚步又灵活又快,终于追上了?不?远处的女子。
温芍将崔潼送到大殿之外,便没有再进去,这样的场合本就不?是她应该进进出?出?的,不?过是秦贵妃找了?借口让她露面,给水底下的鱼儿一个?鱼饵,吊得鱼儿胃口十足。
会十足吗?其实温芍并不?敢保证。
进出?了?几次,她的脸颊被殿内的酒气熏得有些发热,泛出?一层薄薄的淡粉,像碾了?桃花的粉色敷在脸上,与她殷红的樱桃小唇,碧绿的耳坠子,映得整个?人在春夜里活色生香。
温芍轻轻抚了?两下自己的心口,这四年?来忙于受母亲管教,帮母亲经营,其实已经很?少,或者说不?再想起顾无惑了?,如今再相见?,他?于她而?言,也不?过就是一个?有用处的人。
饶是如此,从前虽未曾情深过,然而?缠绵却不?是假的,相见?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波动。
上一篇:通房丫鬟死遁后,世子爷疯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