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年穗岁
姜蜜倒成那最镇定之人,轻声安抚众人情绪。
谢邈倒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柄匕首。他茫然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姜蜜,而后又看向倒戈的妹妹,心中忽然生出许多委屈。
可是此事是他做错了。
他恨的是谢知让,和这位三婶婶没关系。如果方才谢知让没有拉住她,那他就真的伤害到一个无辜之人了。
他咬牙,忍着腿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他刚要把刀别回腰间,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你还给我!”谢邈连忙去抢,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又气又恼。
“还给你?”谢知让冷笑,“还给你让你再砍我娘子一刀是不是?谢邈,我小看你了。”
“不是!”谢邈气得眼眶发红,活像一头恶狠狠的小狼,“我不是故意要砍她的!我要杀的是你!和别人没关系!”
“谢邈,你信不信我拿着你爹给你的这把破刀,把你头割下来,扔到他坟头拿去当灯笼点?”
宁安侯见他杀气毕露,话说得实在过分,忍不住斥道:“你说的什么浑话?他是你大哥的儿子!”
谢知让斜眼瞥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说出的话十足刻薄。“是,您最是顾念家人,连自己妻女的命都能不在意,我哪儿比得上您啊。”
“谢知让!”
当年的事一直是宁安侯心中隐痛,如今被谢知让狠狠插进去一刀,他忍不住胸口气血翻涌,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姜蜜见他们剑拔弩张闹成一团,哭声骂声混在一起,额角不自觉跳了两下。
她连忙拨开谢婉,挽住谢知让的胳膊柔声安抚:“夫君,我没事儿呢。阿邈是第一次见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方才就是一时失手罢了。阿邈你说是不是?”
谢邈呆愣愣看着她,良久才磕磕巴巴道:“是……是,我不是故意伤害三……她的。此事是我做错了,该给您道歉。”
说着,他躬身向姜蜜行礼。
姜蜜见他真心实意、眼底歉疚几乎要满溢出来,本来也不怎么在意的她此刻更是放下心来。
“你瞧,阿邈都和我道歉了。我知晓夫君是担心我,方才也多亏夫君拉我一把才免我受皮肉之苦。现下我没什么事儿了,夫君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姜蜜微微踮脚凑到谢知让耳边,悄声继续道:“我一瞧夫君皱眉,我便心口难受。你疼疼阿蜜吧,不要让我这么难受了,好不好呀让让哥哥?”
谢知让软香温玉在旁,心中那些难以发泄的戾气瞬间消散大半。他冷哼一声,扭开脸,率先偃旗息鼓。
“我的……”
姜蜜见谢邈还要开口,连忙用手包住他伸出来的手指,两步走到他身边替他擦额头冷汗,轻声问道:“阿邈的腿是不是很疼?要不要请府医来给你看看?”
谢邈愣了一下,指尖轻微动了一下,面上有些许无措。
“还……还好……不用麻烦府医……”
姜蜜见他这番模样,便知这孩子本性不坏。
“那咱们坐下休息休息如何?至于那刀,你若信我,过几日我再拿给你。今日是婉姐儿生辰,她盼你归家盼了许久,你也不希望妹妹的生辰宴变成你和你三叔斗气的地方吧?”
谢邈眉间残有几分愤愤之色,只是到底低下了头,嘟囔道:“他才不是我三叔……”
“好,他不是你三叔,”姜蜜顺着他的意思哄道,“那婉姐儿总是你妹妹吧?咱们一家人坐下和和气气地为婉姐儿庆生可好?”
谢邈总觉得她是拿自己当孩子哄,别扭半天,小声答应了。
接过这一茬儿,一家人终于坐下用膳。
宁安侯坐上首,谢知让和侯夫人哪个都不乐意挨着他,于是只能谢婉和谢邈一左一右坐他身旁。
圆桌上,谢婉挨着姜蜜,姜蜜挨着谢知让,谢知让挨着侯夫人,侯夫人挨着谢邈,谢邈和谢婉中间是宁安侯。
一家人的位置毫无长幼尊卑顺序,实在是奇怪得很。
姜蜜有心想叫小姑娘高兴些,忘记方才那点不愉快,便经常给她布菜。
谢婉果真是小馋猫,吃到好吃的便把什么都忘了。忽然,她指了指远处的一道松鼠鳜鱼,两眼放光看着姜蜜。
那道菜离姜蜜也有些远,她便伸出胳膊肘捅了捅谢知让的腰。
谢婉其实很喜欢谢知让,姜蜜想让谢知让给她夹个菜,好叫她更开心些。
可谢知让看姜蜜一直帮谢婉布菜都忽视了自己,心中不愉已久,怎么可能帮她夹菜?于是他没好气道:“要吃什么找丫鬟,找我做什么?”
姜蜜才不怕他,一边巴巴看着他,一边伸手在桌下撒娇似的轻挠男人掌心。谢婉也跟着看他。
谢知让被两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到底心软,嘴上没句好话,手却拿起公筷给二人一人夹一筷子鱼。
“一天到晚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撑死你算了。”
这是说谢婉。
“不吃这个不吃那个,我给你夹碗里倒是一口不剩。什么毛病?”
这是说姜蜜。
宁安侯见夫妻俩浓情蜜意的模样,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他和侯夫人琴瑟和鸣的情景。他心思一动,夹起她最爱的虾炙,抬头却发现她并未坐在自己身旁。
他停顿片刻,把虾炙放在谢邈碗中,道:“邈儿多吃些。”
谢邈用膳的手停在原地。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虾?祖父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他险些刺伤三婶婶吗?
他抬头看了看神情恍惚的宁安侯,纠结半天,还是把那块虾炙吃进嘴里。
见宁安侯还要给他夹,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被侯夫人抢了先。
“邈哥儿不爱吃虾,你脑子不清醒了是不是?”
“你爱吃。”宁安侯看侯夫人皱眉,不自觉脱口而出。
第44章 任氏
这话一出,圆桌上一片寂静。
姜蜜看了眼宁安侯,又看了眼侯夫人,总觉得这俩人……有点情况。
侯夫人白他一眼,阴阳怪气道:“难为侯爷还记得呢。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喜欢的,现在是连闻都不想闻了呢。”
姜蜜默默吞下口中鱼肉,选择不说话。
真的,要不是她前两天和谢知让陪侯夫人用膳时,见她对一碟虾炙情有独钟,她就信了侯夫人这番胡话了。
宁安侯没想到她会这般给自己没脸,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毕竟侯夫人连他娘都敢顶撞,说他几句怪话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了,她过不去,他也过不去。她方才说的又哪里只是虾炙呢?怕是借着虾炙在影射她心里的他吧。
宁安侯眉梢低落,往日温和的面庞多了几分沉郁。“人都是会变的。既然不喜欢,不吃便是。”
“不喜欢的当然不吃,难道还非要我忍着恶心咽下去不成?”
“你莫要得理不饶人!”
“是谁……”
谢知让被他们吵得心烦,丢下筷子斥道:“没完了?”
见他们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姜蜜连忙开口:“菜都要凉了,咱们快吃吧。”
说着,她给每个人都夹了一筷子各自爱吃的菜,这才把这场争端给掀过去。
可惜这顿饭注定是吃不踏实了。
“侯爷、夫人,世子、少夫人,任夫人来了。”
谢婉一听这话,饭也顾不上吃,撇下筷子就往外跑。谢邈也频频向外看去,却忍着没动坐在原地。
任夫人。
她便是府上曾经的世子夫人任如萱。她改嫁后,府上下人便尊称她一声“任夫人”。
侯夫人听见任如萱的消息,眉尖不自觉拧成小峰。
她不怪任氏改嫁,甚至羡慕她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她当年不该带走谢婉,带走了还不好好待她,甚至任由任家把谢婉当作垃圾一样扔回谢家来。
可是看到小脸难藏渴望之色的谢邈,侯夫人又叹出一口气。
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宁安侯和谢知让见任如萱来了,便也没多待,各自回到书房。
那边母女俩独处了一会儿,而后任如萱便牵着谢婉的手来到朝晖院。
她看着眼前这位前婆母,笑道:“今日是婉姐儿生辰,我来看看她。”
“坐吧。”侯夫人点头,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位就是新妇姜氏吧?”
姜蜜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便只得客客气气应是。
几人寒暄一番,任如萱终于道:“我瞧着婉姐儿的里衣居然是棉布制成的,我记得先前用的可都是罗衣,这怎么……”
姜蜜和侯夫人都愣了一下。
侯夫人立刻回神,横眉倒竖,冷声道:“婉姐儿是我谢家正经女儿,可不是什么谁都能欺负的表姑娘!府上还有人敢苛待了她不成?”
这话不假。
下人们看碟下菜乃是常态,谢家自然无法避免。可谢家规矩摆在那儿,谁也不敢真克扣了谢婉的份例。
任如萱听她毫不客气地发火,心里知道她说的是当年任家亏待谢婉一事,面上自然也不好看。
“从前世子还在时,邈哥儿吃的用的哪一个不是最好的?缘何我家婉姐儿只配穿棉布?”
姜蜜浅笑,不急不徐地解释:
“夫人爱女心切,我们自然都是理解的。您是婉姐儿生母,我们也是婉姐儿的家人,如何能亏待她?婉姐儿穿棉布,不过是因为她前些日子起了疹子。罗衣轻薄,却容易贴身。府医说这对伤处恢复不利,我便叫下人连夜扯了细棉布来制成里衣,而后揉搓浆洗好几遍,才给婉姐儿穿上。倒是不想竟让夫人误会了。”
任如萱有些怀疑,看向怀中谢婉。见女儿点头,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片刻,她收敛神色,提出今日真正来的目的:“今日是婉姐儿生辰,我想带她去黄家住上几日。”
侯夫人只觉此人荒唐至极。
“那黄家是你现在的夫家,我家婉姐儿又不是没地去,非得去黄家找不痛快不成?”
她是万万不可能让任如萱把人给带走的。
万一她又像当年那般把孩子带走之后不肯还回来了,他们倒是能上门去把婉姐儿抢回来,可小姑娘心里该怎么想?没得给人平添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