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被反将一军,君晟低笑,喉结震动,沉沉喑哑,打岔问道:“没有纸笔,记得住吗?”
“我记在心里了。”
“嗯,重复一遍。”
被质疑了,季绾收起软尺,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仰着脸蛋一一道出那些尺寸,后知后觉地羞臊起来。
好像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一样。
硬着头皮尽数道出,她背过手,找补道:“我不只要为先生添衣裳,还会为蔡护卫添衣。”
闻言,君晟静默片刻,忽然伸出手环过她的腰侧,拿过她手里的软尺,收拢在袖中,“陌寒有妹妹惦记,无需念念牵挂。”
“那有很多人牵挂先生,先生也不缺衣裳,是我自作主张多事了。”
“我与念念当下最是亲近,不是吗?”
给亲近的人准备入寒的衣裳,再正常不过。
既有了充足的理由,季绾脸上的红晕渐褪,恢复如常。
这人闷坏是闷坏,但懂得察言观色,不会一味戏谑她,适时还会审时度势恭维她几句,勉强算得上一个合得来的合作者吧。
季绾伸手,“还我尺子。”
知她听进去了,不会去给陌寒量体,君晟将尺子放进她手里,提起一件事,“过几日的狩猎,可要与我一同前往?”
季绾从未参与过狩猎,脑海里不自觉涌出苍鹰、游隼、黄犬、骏马急速飞驰在茵茵草地上的场景。她不排斥新鲜的事物,愿意去尝试、去体验,只是......
“方便吗?”
“方便。”
“可我缺乏野宿的经验。”
“互补了。”
季绾压住上翘的嘴角,点了点头,当晚就开始着手准备狩猎可能会用到的工具,还在次日前往珍书阁借了两本关于狩猎的书籍。
**
太师府。
秋日狩猎一直是皇家较为看重的活动,身为名门嫡长子,沈栩也在受邀之列。
与万寿节一般,每逢朝廷狩猎,年轻的才俊们多会趁机挥发才情,以博得天子注意。
几番甄选过后,沈栩的《秋猎赋》再次被呈送到御前,受到天子褒奖,名声大噪,连向来严苛的谭氏都展露了笑颜。
“吾儿之才学,名副其实。”
君氏看客,心思各异,在一片称赞声中,总有不合时宜的声响。
有人可惜沈栩太迟认回家门,在仕途中至少晚起步三年,又有珠玉在前,再优异,都无法超越君晟当年连中三元的风采。
听到二房婶母褚氏的话,沈栩缄默没有给予回应。
谭氏淡淡看向二弟媳,“弟妹狭隘了,世间每一块美玉都不同,各有特色,何必相较?我能说你腕子上戴着镯子不如我戴的名贵吗?”
褚氏摸了摸腕子上价值百两的翡翠镯子,似笑非笑,“大嫂说的是,是我肤浅了。”
一同前来太师府做客的四公子君腾抵抵腮,插科打诨地替母亲捏了捏肩,附耳小声道:“过段日子,孩儿给母亲物色个更好的镯子,也好在除夕家宴上,让母亲最出风头。”
褚氏拍开儿子的手,若不是竖子顽劣不学无术,二房怎会处处被大房比下去?
想想就气。
但毕竟是场面人,褚氏再冒酸气,也不会像杨荷雯那样直白。
沈栩回到琉璃苑,扯了扯衣襟,才堪堪流露出对二房的厌恶,清晰记得当年因为君腾当街伤人被季砚墨送入牢房的事,就是君腾的母亲褚氏使了手段,差点逼季砚墨携着妻儿搬离京城,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
大丫鬟繁蕊看他烦闷,试探问道:“公子可要饮酒?”
“取一些。”
曾经一杯倒的人,几乎每日都要饮上一些,以练习酒量。
繁蕊取来酒水和酒觞,解释道:“这是公子上次从外面带回的梅子酒,奴婢闻着味道醇正,应是青梅浸泡。”
乌梅、黄梅皆可制作梅子酒,君晟偏偏送了他青梅酒,其中用意,不言而喻。酒水入觞,溅起清冽玉珠,沈栩想起词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①。
见客入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②。
与青梅有关的酒,怎会入口苦涩?
该是甜的啊。
沈栩捂住快要麻木的心,“下去吧。”
繁蕊站着没动,“一个人喝酒多闷,让奴婢陪公子饮几杯吧。”
沈栩独自饮酒,没理会眼巴巴的繁蕊。
酒量差的人,容易喝酒误事,容易意乱情迷,繁蕊与其余想要靠爬床上位的人一样,是在等待契机。
可不想醉的人,又怎会给这些人机会?
自醉才会让身边人有机可乘。
与此同时,被禁足的馥宁公主听闻自己被秋猎宴除名,登时来了火气。
“去查查是谁授意的。”
心腹宫侍去而复返,支吾其词。
“说!”
“是太子殿下......”
“带话给皇兄,秋猎宴,本宫非去不可。”
宫侍又去而复返,带来一个东宫幕僚,在东宫德高望重,显然是来传话的,又不至于被小公主镇压了气场,“太子殿下有交代,公主禁足一月,不得出入皇宫。”
馥宁公主砸了酒杯,她最喜欢畅游在无边无际的狂野里舒展豪情,为此筹备良久,皇兄为了拉拢沈栩,置她于何地?
虽自小养尊处优,但置身其中,比谁都清楚皇家薄情,昨日把酒言欢,明日就会分道扬镳,自己或早晚成为太子权术中的牺牲品。
**
接连几日,细雨绵绵,日益转凉,一晃到了九月廿七秋猎宴。
当日雨霁天晴,霓虹矗耸云端,峦壑、幽蹊鸟哢喤喤,浮岚暖翠犹在,只是褪去了斑斓色彩,放眼青葱欲滴。
一排排车驾疾驰在郊野,武将展风流,文臣尽挥毫。一行人暂抛利益隔阂,投入在苍莽之中。
天子车驾驶在队伍中间,由大批禁军护驾。
沈栩等未入仕的优异才子,由太子引荐,入了天子车驾,一路伴君,不知看红了多少人的眼。
君晟带季绾坐进一辆马车,行在队伍最后。
狩猎阵仗大,容易发生事端,最后的梯队并非失宠,而是发挥纵观大局及善后的作用,也能防止有年迈的老臣中途掉队而遭遇险情。
季绾不知沈栩会来,没有刻意打听,如今的他们,各长各的见识,互不打搅罢了。
从寅时行至晌午,季绾有些犯困,又敌不过好奇,一直趴在窗边欣赏沿途景
色。
深秋不败壮丽景色,峰峦叠嶂,千岩竞秀,松柏葳蕤。
君晟坐在两把长椅之间的小榻上,倒了一碗牛乳,“念念,吃些东西。”
季绾缩回身子,揉了揉被风吹麻的脸颊,杏眼亮晶晶的,接过瓷碗小口啜饮,唇边留下半圈奶渍。
她低头舔嘴,余光瞥见君晟用刚刚的白瓷碗倒了牛乳饮用。
“你......”
“出行不便,不拘小节。”
出门在外,太拘泥小节,会显得矫情,季绾无话可说,双手搭在长椅上晃了晃小腿,打消着尴尬。
坐得久了,腿的确也有些麻。
“还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苑囿,你可适当活动,以免夜里受寒抽筋。”
季绾扶着车壁站起身,由于疾驰的马车过于摇晃,一个不慎,身子一歪,差点倒在长椅上,被榻上的男人伸手扶住,抱坐在了......腿上。
没等季绾反应过来,马车又是一颠,两人贴在一起,感受到了彼此的体温。
厚实的衣料也隔绝不了的体温。
季绾僵坐,被颠簸起伏,只觉君晟的腿结实富有力量。
她忙不失迭地起身,趔趄着坐在了小榻上,面朝里,缩成一团。
粉衣、白裙、玫色披帛齐齐垂在榻沿。
腿上的重量撤去,君晟看向兔子一样钻进“洞”里的少女,听她解释道——
“我刚刚没有站稳。”
“嗯,无妨。”
季绾扭头看向男人,见男人淡淡然的,这才消除刚刚的窘迫,转过身背靠车壁而坐。
车队途经一处崎岖山路时,速度降了下来,刚好给了御厨和宦官呈送饭菜的机会。
饭菜由最中间的天子座驾向前、后依次分发,到了最后的梯队,只剩下被人挑剩的素菜,人在途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御厨们也是有心无力。
好在各辆马车上都有足够的食物。
可轮到君晟的车驾,一名宦官笑着递上两个鼓囊囊的牛皮袋子,一个是天子赏赐的,一个是君太师和君二爷托宦官送来的。
君晟接过,让季绾挑几样吃食凑合果腹,“等到了营地,会有可口的饭菜。”
看着两袋子堪称饕餮的点心,季绾失笑,感觉君晟将她当成了挑嘴的小孩子。
晌午时,季绾从自带的箱笼里取出一床被褥,铺在车底,又取出拨浪鼓准备午休。
君晟坐在还算宽敞的榻上,看着蜷缩的少女,捏了捏眉骨,等少女抱着拨浪鼓睡着,才起身将人打横抱起,稳稳放在榻上。
只是,他没有同新婚夜那样交换位置,委屈自己睡在地上,而是侧躺在少女身边,枕着一只手臂打量她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