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女子尾音上扬,是疑问,是威压。
屈辱蔓延至心底, 沈濠握紧双拳, 低头认栽, “是小民失言,曹氏不知廉耻, 有伤风化。”
“那,需要本宫帮你拟写放妻书还是休妻书?”
一字之异, 千差万别。
沈濠痛心疾首, 以额抵地,“任凭公主定夺。”
馥宁公主舒坦了,向后仰去,单手支颐, “来人, 研墨。”
一纸休书,断了夫妻多年的情意。
沈濠按下手印, 甚至不敢去看休书上抨击妻子的犀利言辞,只求妻子不会再因他受到伤害,蝼蚁如他,无法在狂风骤雨时给予妻子保护,若他坚持抵抗,只会让妻子受到更大的伤害。
沈家郎薄义,卿勿再遇。
沈濠说在心里,颤抖着手递上休书。
馥宁公主未接,笑着点弄额头,“会伺候人吗?”
“小民善学。”
馥宁公主抬起一只脚,伸到他面前,暗示意味十足。
一旁的嬷嬷深觉不妥,但小公主正在兴头上,做仆人的,也不敢当众阻挠,她正要带人退出去,门外忽然响起宫人的来报。
“禀殿下,通政使之妻季绾求见。”
馥宁公主刚把脚踩在沈濠的肩上,闻言转眸
够败兴的。
据亲信报,君晟因案子滞留在囿苑,季绾暂无底牌,哪来的胆子与她面对面撕扯?
一介医女,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金贵了?
“传进来。”
“那个,公主,季氏身边还有一男一女同行。”
“阿猫阿狗也能面见本宫?”
“小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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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楼外大批护卫皆是馥宁公主的亲信,硬闯多半会铩羽而归,季绾吩咐陌寒和馨芝在外等候,打算只身入内。
陌寒觉得不妥。
季绾执意,“放心,她动不了我。”
在来此之前,陌寒召集了君晟的部分隐卫,季绾知道,但凡陌寒一声令下,隐卫就会强攻,可沈二郎没有性命之忧,没必要发生冲突引起血案。
陌寒睨向馥宁公主的亲信,暗含警告。
亲信缩缩脖子,可抵不住铁血护卫的犀利目光,笑着请季绾入内。
“公主在三楼雅室,娘子慢点,当心脚下。”
季绾在走进雅室前顿住步子,沈二郎有着读书人的骄傲,若是让她看到他不堪的样子,或许一辈子都释然不了,抬不起头。
遂,季绾叩了叩门,隔门问道:“二哥可好?”
经一提醒,馥宁公主也注意到这个细节,歪倚在榻上摆摆手,示意沈二郎起身退到一旁。
谁让她也有怜香惜玉之心。
沈濠起身,垂头退到一旁,掩在衣袖下的手始终紧攥,在听得“咯吱”开门声后,稍稍抬眸,看着季绾走进房门。
云英紫裙的女子,在这一刻除了典雅、柔丽,还有一丝坚韧的强大。
光凭单刀赴会的胆量,足够让季绾变得强大。
沈濠张了张嘴,嗓音涩哑:“弟妹,别管我,回家去。”
他怕拖累她。
季绾搭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收紧,冲他点点头,光凭他这句话,自己管定了。
而这一幕落在馥宁公主的眼中甚觉好笑。
“季娘子来望月楼,所为何事?”
季绾例行施礼,不卑不亢,“来接二哥归家。”
家的含义,在此刻得到升华,同一屋檐下的家人,该互相扶持啊。
相比两人,馥宁公主倒是对“家”的理解很含糊。皇族是帝女皇子们庞大的家,可她从未得到过家人的关爱,感受不到温暖。尊贵的身份,像浮艳的外壳,内里空虚。
“这话说得,本宫何时不让沈兄回家了。沈兄说呢?”
问题抛给沈濠,沈濠垂眸,“公主没有逼小民,是小民自愿前来的。”
“季娘子听清了?”
“听清了,是公主棒打鸳鸯,拆人姻缘。”
“荒谬!”
“公主何必自欺欺人,敢做不敢当,私下又无外人,维系道貌岸然的名声演给谁看?”
被一个自己压根瞧不起的医女讽刺,馥宁公主额头浮现青筋,眼白泛起血丝。
暴怒的性子最受不得激怒。
“你说得对,私下无外人,那本宫就明确告诉你,沈二郎已签了休书,与曹氏断情,甘愿成为本宫的掌中物。你情我愿的事,没你指手画脚的份儿。”
“公主要招二哥为驸马吗?”
像是听了个笑话,馥宁公主满是鄙夷,小门小户的子女,不懂门第参差,异想天开。驸马需要何等身份,至少也是荣登黄榜的寒门士子,一个木匠之子最多是“入幕之宾”。
然而,季绾话锋一转,突然变得犀利,“既不想招二哥为驸马,何来你情我愿?分明是强取豪夺,逼人与你苟合!”
向来被众星捧月的帝女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她坐直身子,摸向腰间银鞭,“本宫贵为嫡公主,外祖父是当朝首辅、母亲是中宫皇后、兄长是东宫太子,养一个禁脔怎么了?别说你,就是君晟能奈我何?!”
被彻底激怒,小公主斜握银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季绾,“告诉你一个道理,在后宫,不存在草菅人命,各法司奈何不了,君晟也奈何不了。”
说着,作势要当场抽打季绾。
沈濠见状欲拦,被馥宁公主抖鞭甩在背上。
“啪”的一声,皮开肉绽。
“二哥!”
季绾惊讶地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余光瞥见馥宁公主再次抖鞭,她拉住沈濠,用力向一侧躲开,与此同时,掏出藏在衣袖中的乘云绣香囊。
“见此物如见圣上,馥宁,你敢违抗圣上吗?”
馥宁公主抖出去的鞭子落空,再要抽打,被一旁的嬷嬷强行按住腕子。
“公主,此乃圣上之物!”
馥宁公主厉目而视,仔细辨认后,浮现几分不可置信,握鞭的手咯咯作响,愣是僵着没动。
那是父皇佩戴多年的香囊。
怎会在季绾手里?
季绾趁机将沈濠拉向身后,用纤细的身躯融成了阻挡觊觎的屏障,“馥宁,你们后宫的规矩,与圣上行不通。有圣上信物在,我要带走二哥,谁敢拦?”
雅室内一众亲信面面相觑,猜不到圣上何故赠一女子香囊。
关键是,此女是臣子妻。
这时,门外传来数道脚步声,随着一声“太子殿下驾到,闲杂人等退避”,雅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太子裹着厚厚的裘衣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脸肃杀的沈栩。
“馥宁,闹够了吗?”说着,太子快步上前,顾不得虚弱的身躯,一把扼住妹妹手腕,夺过银鞭掷在地上,“跟孤回宫!”
瞧见利益置前的兄长,馥宁公主强压嘴角,遏制怒火,趔趄着向前差点扑跪在地,随即甩开太子的手嘶吼:“一个逗着玩的禁脔罢了,犯的着皇兄大驾吗?!”
太子不管她在外是否私养禁脔,但沈濠是君晟、沈栩的二哥,岂可肆意强夺?
家丑不可外扬,尚且要顾
及颜面,何况是皇室的颜面,太子再次捉住妹妹的手腕,大力将人向外拖拽,路过沈栩时,沉气道:“小妹不懂事,孤会回去严加管教。君晟那边,代孤摆平。”
礼遇良久,适时该派上用场了,不管沈栩用什么手段,只要不闹到御前即可。
街坊里的丑闻他会派人平息,君晟那边,交给沈栩正合适。
沈栩颔首,目送皇家兄妹离去,在与回头的馥宁公主对上视线时,难掩厌恶。
亲信们陆续离开,三楼只剩下两男一女静默伫立。
少顷,沈栩走进雅室,瞥见落在地上的纸张,被休书两字吸引,弯腰拾起,撕个粉碎抛向空中。
沈濠没有阻拦,却拿起笔,写下一封放妻书。
曹蓉因他受害,他无颜再去面对她,“弟妹,帮二哥个忙,代我送阿蓉和二宝离城。”
伤害已成,留言难消,那就远离是非,慢慢淡忘伤痛吧。
这是他当下唯一能为妻儿做的。
季绾拿起放弃书,一字一句读得缓慢,字字刺入沈濠的心。
沈栩走过去,扶住兄长,“二哥莫要往坏了想,太子殿下能拦截坊间的风言风语,二嫂不会......”
“沈栩,你比我懂人心,真觉得太子会在意一个妇人的名声吗?”季绾打断他,“丑闻经传播,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还能澄清吗?太子最多是替妹妹摘干净。”
沈栩不置可否,“那该怎么做?”
“让公主承认诬陷一事。”
“你让帝女认错,可能吗?”
“不试试怎知不可能?”季绾递还放妻书,“沈栩,以你的人脉助我今夜面圣不难吧?办不到的话,我会托德妃帮忙。”
助她面圣,无疑是在背刺太子。
一边是抚养沈栩长大的沈家,一边是太子,若倾向于前者,虽谈不上因此与太子交恶,但也会出现或浅或深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