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方才被惊吓之后的心悸还未消失,另一股心悸又涌了上来。
——上京里的这些女子手段多着呢,主子千万要提防。
脑海里响起了嬷嬷的声音。
可响起归响起,张知序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心想这算什么手段,陈宝香只是喝醉了就喜欢抱柱子,她一惯都是如此。
两人离得很近,他下意识地看向她那嘟嘟囔囔的唇瓣。
病气还未散尽,唇上依旧有些发白,还有些泛干。
他下意识地低头凑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就是有事想做。
月光黯淡,四处无人,最适情意滋生。
然而陈宝香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看完他的眼睫就后撤,双眼晶亮地道:“大仙,咱们来对诗吧?”
旖旎的气氛消散,天上的月亮又重新明亮起来。
张知序没好气地想,不愧是她,还是那个高枝凑在跟前都攀不上去的笨蛋。
垂下眼与她分坐,他问:“你不是不识字?”
“是呀。”身边这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很是愤愤,“那还不兴我自己作诗么,我不管,我就要对。”
“好好好,你念,我洗耳恭听。”
陈宝香醉意熏然地冥思苦想,想了好半天才摇头晃脑地道:“天上月亮……一大盘!”
张知序用帕子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指,顺口接:“金衣宝扇晓风寒。”
“我与凤卿排排坐——”
“故梦长遣一宵说。”
“旁边烧鸡十分香——”
他听得直摇头,但还是接:“长浸此宵不相忘。”
陈宝香晃着脚尖听完,骄傲地道:“这也能对上,我俩可真厉害!”
第59章 就是会想笑
若是有外人在场,定要为她这话翻上好几个白眼,这叫对上么,这叫屎盆子镶金边。
不过眼下没有外人,张知序也就心安理得地昧住良心:“的确,比裴岑二人当时对的那几句还更好些。”
“是吧是吧!”她双手捧脸,满眼欣喜。
已经不在同一个身体里了,但看她这么高兴,张知序好像依旧能感觉到一种酥酥麻麻的愉悦淹没天灵。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陈宝香伸手往后撑着屋脊,看着天上的月亮,“可惜我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要接着去衙门上工。”
“你若不喜欢,也可以不去。”
“不去怎么行,好不容易考上的,我还等着他们给我发钱呢。”她壮志满满,“而且我有信心,只要我好好干,一定很快能升官。”
她治下有方,上任没几日就办成了不少事,按理说是仕途顺遂的。
但张知序知道,官场不是简单的谁行谁上,那里头的门道不是她这样没背景的普通百姓能轻易摸清的。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点她两句,却见陈宝香先转过了脸来。
“大仙你怎么办呀。”她很担忧,“张知序位高权重,你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没瞒住,那可是要没命的。”
还反过来担心起他了?
张知序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她这皱巴巴的小脸实在真诚,便配合地也叹了口气:“是啊,怎么办呢。”
“无妨,我总归也是在武吏衙门里的,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我过去接应你。”她豪迈地拍了拍胸口,“别的不敢说,只要有我在,骗人那是一骗一个准儿。”
又让她骄傲上了。
张知序笑:“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好说好说。”陈宝香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明珠楼明明如月,天上的月皎皎照人。
酒坛子倒地滴落几滴酒,醉酒的人互相搀扶着爬进了房间半开的窗户。
第二日一大早,九泉端着水盆进屋,就看见陈宝香大咧咧地睡在自家主人的床榻上,而自家主人竟又窝在小榻里将就了一晚。
他连忙先关门,再上前叫醒这二位祖宗:“快别叫嬷嬷看见了,少不得又要念叨……天爷,主人你喝酒了?”
张知序一向不爱酒,也就客宴应酬沾一沾,平时是看也不多看。
而眼下,他显然是宿醉刚醒,衣袍都松落下了肩:“怎么?”
“您……罢了,快快起来洗漱,马上要去司里。”
这话没喊醒张知序,倒是把陈宝香吓得两眼一睁:“司里?我要迟到了!”
她飞速起身,抓起九泉盆里的帕子拧了一把,给自己胡乱擦擦,也给张知序胡乱擦擦:“走走走。”
张知序哪受过这种待遇,脸都被擦得皱成一团,拢着衣襟反拽住她的手,墨眉紧皱。
“不会自己穿衣裳?”她被拽回来,上下看他一眼,麻利地系好他里衣的带子,又扯了旁边架子上的官服来给他披上。
手臂捏着衣裳从身侧绕过,亲昵得像一个拥抱。
张知序乖乖地坐着,任由她给穿上官服,甚至还配合地抬了抬手。
等全部穿好了,他才悠悠地道:“我迟到不会被扣月钱。”
所以压根不用跟她一起赶时辰。
陈宝香想给他捆玉佩的手一僵,颤抖地指向他的鼻尖:“你不早说?”
她是要扣钱的啊,扣得还不少,足足一百文呢。
哀嚎一声,陈宝香扭头就自己往门外冲,经过送早饭的丫鬟队伍,还叼走一个肉包。
张知序低低地笑着,将她系得歪歪扭扭的带子扭正,垂眼片刻,像是回过味来了,又笑了一声。
九泉捧着水盆站在旁边,还是想不明白。
到底有什么这么好笑啊?
不过宝香姑娘一走,像日头也跟着走了,屋子里阴暗下来,主人的神情也慢慢凝重:“简单洗漱一下就去广厦坊。”
“是。”
他和陈宝香养伤这几日,程槐立麾下那些兵痞就跟疯了似的四处捣乱,砸坏张家好几家铺子不说,还连奉旨修造的广厦坊都去捣乱,烧毁地基木梁,打伤泥瓦工匠。
原本计划在立冬之前完成的广厦坊,如今被迫搁置了下来。
知道情况复杂,张知序特意约了谢兰亭一起过去,还带了不少的武吏人手。
谁曾想他们用官身过去,那些人就使着官腔来推诿,他们换私服想潜入,那些人又派一百来个地痞流氓恐吓阻挠。
等张知序用调令调来二百巡兵,那些人却已经一哄而散,半点影子也找不着了。
谢兰亭脸色很难看:“这不纯是无赖么。”
“所以才棘手。”张知序跨进去,皱眉巡了一圈,“宫里在准备圣人的春踏青,人手大多被调去了天凝山,此处只分得二十多个武吏,还都是问陈宝香借来的。”
人手不足,这些地痞又十分狡猾,老是钻着巡防不在的空子来捣乱。
这不,巡防守了半个时辰,刚因着别处有事离开,那些人就又冒了出来。
有宁肃护在前头,张知序是不会有事的,但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就砸断了一个泥瓦工的手。动作之快之狠,他想冲上去救都不及,慌忙间还露了破绽,差点被一个地痞砸着。
泥瓦工惨叫裂天,听得张知序眼睛都红了。
他能跟人论律条法规,也能跟人拼真刀真枪,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泼皮手段。
正想再把巡防叫回来,背后突然就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他回头。
烈日之下,有人抽刀而来。
新买的瓷秘色套装在春风里格外柔软娇俏,穿着它的小姑娘走得很快,大步拐过街角,看起来像是要去找村口的大鹅打架似的。
然而视线一抬,她身后出现了一群人。
那些人捏着刀剑,横眉冷目地跟着她拐过街角,几十个几百个,最后走出来乌压压的一片,气势瞬间就压得路人纷纷避让。
她眨眼就走进了广厦坊,身后的人淹没过去,强硬地将泥瓦工抢了回来,还将在场的地痞押住大半。
“谁是管事的?”她环顾四周。
那些地痞仍旧嚣张:“我们管事的已经知会过了,不管是三五街的衙门还是外坊衙门的武吏,都别来碍老子们的事!”
“哦~这样啊。”她了然点头。
然后抄起刀鞘猛地砸向说话那人的脸上。
第60章 我们陈大人
一点反应的机会也没有,那人震惊地瞪大双眼,跟着就满脸是血地倒了下去。
“你!”地痞们纷纷拔刀。
陈宝香目光落在那无辜泥瓦工的手上,咬着后槽牙道:“给我打,就照这模样打,一个也别放跑。”
“是。”身后的人齐声应,震得地都动了动。
张知序瞧着,其实只有前头四五个人像她身边跟着的武吏,后头那些不知是哪里网罗过来的,但这么多人往这里一站,那些地痞哪里还敢硬碰硬,又想像之前一样钻地溜走。
陈宝香比他们还熟悉上京地下的排水渠出入口,当即喝令:“冯花,堵人!把其余的老鼠也都给我揪出来!”
说着,自己也扑上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大男人从口子里抓出来狠摔在地上。
谢兰亭看得下巴都差点没接稳。
“这是,宝,宝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