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张知序紧盯着她的动作,不满地纠正:“叫陈大人。”
“陈大人?”
他点头:“陈大人这力气,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勇猛非常。”
勇猛是勇猛的,行径也是真的粗鲁啊。但谢兰亭目瞪口呆地看着,就见陈宝香眼睛瞪得像铜铃,嘴歪鼻皱,满脸凶煞,一拳朝人砸下去,是足以被画下来贴在门上辟邪的程度。
可扭头再看张知序——他这位极其挑剔的损友,能说出春风楼花魁娘子“不过如此”的话来的人,却对陈宝香这模样露出了欣赏的神情。
“不觉得不像个女人吗?”他质疑。
“什么像不像的,她本来就是。”张知序不以为然,“既天生就是女子,那又岂是打个架就能改变的。”
说着,又对陈宝香的动作点头:“这一招比之前可爽利多了,在衙门里也没少下功夫,我们陈大人真的很用功。”
原先谢兰亭对陈宝香这个突然冒出来成为张知序挚友的人其实是有怀疑的,一个普普通通弹琴还杀耳朵的女人,怎么可能让张知序把宅子都送给她?
但今日,站在张知序面前看着他这副表情,谢兰亭服了。
他甚至觉得送个宅子什么的小事,并不能完全表达张知序对陈宝香的偏爱。
这人甚至在对着陈宝香手背上划出来的口子皱眉头。
干武吏哪有不受伤的,陈宝香已经是伤得轻的了,都用不着包扎。
但广厦坊里平息下来之后,张知序还是第一时间让宁肃拿了马飞草来。
“你怎么来了?”他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上药。
陈宝香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敷衍地给谢兰亭见了个礼便对他道:“我今日是要去宣和坊巡视的,走到半路就听巡防的人说这边有人闹事,人还不少,我就带人过来了。”
“哪儿来的人?”
“你看出来啦?”她用另一只手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先前的人手被抽调去别处了,只能临时笼络些闲汉,待会儿还要去结工钱呢。”
她这么爱钱的人,一听说他有事,居然自己掏腰包请这么多人来?
张知序有点感动,面上却只垂眼哼了一声,抬手给她敷马飞草。
陈宝香缩了缩手:“就这么一条竹篾划的小口子,用不着这么贵的药。”
他捏着她的手腕不松:“小口子也是口子,你问问你自己,若是不上药,这口子多久才能好?”
那估摸着也得小半个月。
她干笑两声,转头对谢兰亭道:“你看,有张大人这样的朋友也太好了吧。”
谢兰亭坐在他们中间,捂着额头什么也不想看。
今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左边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张知序,张知序怎么可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人话。
右边这个也不该是陈宝香,她刚刚一个人打翻了二十个地痞,刀甚至都没有出鞘。哪有女子能做到这样的。
可冷静了一会儿拿开双手,谢兰亭看见的还是张知序和陈宝香。
张知序还低头往陈宝香的伤口上吹了吹。
吹!了!吹!
谢兰亭受不了这个刺激,刷地起身就离开了茶棚。
陈宝香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张知序头也不抬:“少见多怪。”
他给她上药都已经成为了习惯,现在已经能精准把握如何才能减轻她的痛楚,这药就得他来上。
不过他也有些后怕:“你下次别冲那么前面,方才好几次他们的铁棍都快砸你脑袋上了。”
“那怎么行。”陈宝香挑眉,“当老大的肯定要在前头啊,不然谁肯跟你冲,尤其今日大多都是不熟的人。”
将军带熟兵时可以落在阵后,因为对方会擒贼先擒王,得保全主帅才有军心。但生人难管,那么一大群人心思各异,保不齐有临阵退缩或者不听指挥的。这个时候就得冲在前列,以振帅威。
张知序发现陈宝香虽然没读过兵法,但对这些东西却很是明白。
不由地又有些骄傲:“我就说你是天生的武将,谢兰亭还不信。”
谢兰亭已经走得老远了,背后还发了一阵凉。
他蹲在广厦坊废墟边看残局。
陈宝香带来的人手脚很麻利,捆了五十来个地痞流氓送进大牢,又接着在排水渠下头追踪。受伤的泥瓦工被送去了医馆,其余人也被好好安抚了一番。
这些人好像很闲,就这么在广厦坊守了下来。
停工已久的广厦坊,在休整一个时辰之后,终于重新动起工来。
他唏嘘地道:“我们张大人真没说错,我们陈大人是有些本事的。”
九泉伸了个脑袋问他:“大人可要乘主人的车驾一起回造业司?”
谢兰亭双手负背:“我们谢大人也是能自己回去的,去回你们张大人的话,让他好好嘉奖你们陈大人。”
九泉听得摸不着头脑,谢兰亭却大笑起来,自顾自地出门上车。
第61章 权势
广厦坊只要能继续动工,建造署的压力就能小许多。
张知序回到司内,原是想将广厦坊的损失清算出来,却接到了一封新鲜的斥告书。
斥告书多是上官越衙署举报下级用的,他捻着信封心里就已经有了数。
再拆开看,果然,巡防营统领陆守淮斥告武吏衙门陈宝香私自调度兵力,致使宣和坊救火不及时,烧毁民屋五间,烧死百姓七人。
张知序拢起了眉心。
短短几个时辰能发生这么多事,他想不到,陈宝香自然也想不到。
陈宝香还正在推脱一些热情的闲汉:“真养不起了,我那大院子里住了两百多号了。”
“武吏衙门还招人呢,你们先去试试?”
正说着呢,樊天就跑了过来,十分着急地对她道:“陈宝香,你又惹事!”
“啊?”她一脸莫名地站起来,“我一直在这儿都没动弹。”
“问题就是这个。”他撑着膝盖喘气,“谁让你在这里的?宣和坊那边都起火了,巡防营缺人手,你接了调令又没去,那边都出人命了!”
心里一凛,陈宝香连忙抽刀就往外走。
潜火队已经将余火扑灭,街上满是白烟和烧焦的木头,还有幸存的百姓跪坐在街边哭嚎。
宣和坊这边临湖,已经几十年都没失过火,平日里有十来个人巡逻着就够了,谁料今日她已经分了五十个人先过来,却也没能守住。
“老大,这火是人为。”
“什么?”
“我们几个去四周找了,找到三四个火把,救出来的屋子后院还倒着半桶油呢。”赵怀珠气愤地道,“什么意外,这分明是白日杀人!”
陈宝香看着他们拿过来的物证,脸色逐渐难看。
一般仇杀,不会连片地烧民居,谁能同时跟这么几户人都有仇?更不会用那么贵的油去浇屋子,百姓们已经够穷了,不会拿钱不当钱。
若是跟今日广厦坊的事放在一起看——
那就像极了一个局,要么框住张知序,要么框死她。
“你们把证据收好,找机会送去大理寺谢兰亭的手里。”她似有所感地看向街口,“坏了,我恐怕又得遭点罪。”
像是响应她的话似的,街口涌出两队巡防兵,上来就将她架住,不由分说地就往衙门的方向带。
陈宝香还算从容,心想在职务上找罪名大不了就是一顿板子或者一顿鞭子,这种过了明路的罪罚是不会要她的命的。
但没想到的是,进了衙门之后没人提审她,也没人来行刑,她站了一会儿,旁边的衙差还好心地搬了凳子来给她,让她先耐心等等。
这待遇也太好了吧?陈宝香一时都不敢相信。
往常不是一进门就得挨板子么。
更离谱的是,等了片刻,上头来了个主审官,不等她起身就让她坐下,还给她手边放了盘水果:“陈大人,久仰大名,您放心,这就是走个过场,待会儿上头发话了您就能回去。”
她听得愣住:“谢大人这么神通广大,我证据还没送过去,他就已经知道我是冤枉的了?”
“谢大人?”主审官笑了笑,“是张大人明察秋毫才对。”
张大人?张知序?
大仙当然是她的贵人,只是毕竟已经出了人命,她也的确接了调令而未去,怎么说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别连累他来得好。”她嘟囔。
主审官听见了,起身踱步到她旁边,压低声音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也就是张大人几句话的事儿——等见到张大人,还望大人替下官美言几句。”
先前陈宝香对张知序的权势只是有耳闻,没有怎么实在地见识过。
现下却是开了眼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旁人少说也要挨三十大板再流徙八百里,她倒是好,凳子坐着水果吃着,还有主审官站在旁边给她赔笑脸。
不一会儿,她还接到了一封升任令。
“恭喜陈大人。”来送信的官员十分殷勤地对她道,“今日平息广厦坊之乱有功,上头经过吏部核议,特许您升任造业司总署武吏录事一职,位五品,俸禄同各营统领。”
陈宝香惊得目瞪口呆,拿着调令正来反去的看:“责罚呢?我失职的责罚?”
“大人这是高兴糊涂了。”那官员意味深长地道,“今日大人分明是先接了造业司的调令前往广厦坊增援,按照大盛官律,同衙署的上官对下级有优先的调度权,那封后头来的巡防营调令,与您有什么干系?”
还能这样?
陈宝香捏着纸张,有些恍惚。
她被人恭敬地送出衙门,又恭敬地送上了车。
天色已晚,明珠楼又亮起了灯。
张知序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
陈宝香今日不跳不闹,居然坐在桌边看他书架子上的《大盛律》,眼神认真,神情专注。
按理说他是该夸她两句的,但是——
看了一眼那字都倒过来了的封皮,他撩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问她:“有心事?”
“怎么会。”她嘴硬地翻了一页,“我今日升官了,高兴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