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鹤秘案录 第29章

作者:佩灵 标签: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胡先生又点点头。

  红鹤站起身来,面色悲怆,段灵儿果然与蒙舍国有关联,恐怕潘绵此刻也是在红花山腰处被一张芦苇席潦草裹身,肉身腐烂得难辨身份。

  怪云挡住夜空月色,红鹤站在书院门前看不良人牵来一辆牛舆将胡先生送上了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离去。只有毛虎和赶车人才会知晓他将会被送去何处。过后,毛虎见天色已晚,就先遣散了剩余不良,又与巫柯红鹤三人一同回县衙。在回府路上,红鹤一路寻思,她先前并不确认泊头湖村的惨案与谁有干系,可现在看来,青竹书院的胡先生和夫人会得此下场是与潘绵胡灵儿夫妇相关的。她现在也因此能确认,在长安城外要杀掉自己的人一定与太子府有关系。

  不多时,刚策马走进县衙所在东坊,就察觉到情形不对。往常两边热闹的商铺食肆都大门紧闭。离县衙不远的街口,一队亮甲卫士在把守着。

  “来者何人?县衙方圆三里内戒严,还不速速离开?”卫士吼到。

  巫柯面色一变,赶紧换上一口乡音上前解释:“我们是新会县郊外农场主,正要去县衙报官,这两人的牛踢伤了我的母羊,现在母羊生不出小羊来,他们还不愿意赔我银子。”

  “我们是刺史府侍卫,新会县县令乐文青受贿黄金十两,人赃并获,现在已经被拘押在县衙中。你们走吧,我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来理会你们鸡鸭牛羊之事了。”侍卫群中发出一阵笑声。

  骑在马上的几人顿时陷入惊愕,面面相觑不知何故。毛虎骑马微微上前,将女扮男装的红鹤挡在了身后。

  “还不快离开!”那侍卫又吼了一声:“仔细把你们都当同党抓起来!!”

  “快走!”毛虎低声说道,一行人当下掉转马头在夜里飞驰而去。

  红鹤骑在马上,心中惊慌不已,乐文青绝无受贿的可能,这显然是一场诬陷。还有阿娘白蕙兰,此刻也会在县衙中一同被拘押。那么班翀呢?他两还未成婚,只是作为乐府的客人住在府中,是否也会有事?

  一行人到了巫柯的住处,下了马悄悄地走过去,远远看到门外黄色灯笼下也站有两名黑衣侍卫。“我的娘子在家!”巫柯压低声音怒道:“这群畜生,她可是还有孕在身的!”

  “不用说,我家里也有这瘟神在守着。”毛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过以我那拙荆疯狂的性情,定能将事情应付过去。现在我们得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那我们三人现在要去到何处落脚?”巫柯低声问。

  “依目前形势,他们定会去我们相熟的人家附近看守。我们得想办法出城,此时离坊门关闭还有半个时辰,足够我们离开。”毛虎分析道。

  “离开去哪?”

  “就去泊头湖村。”红鹤突然开口说道:“那里十几年无人居住,此事大概率是因红花山人坑而起,因此他们绝想不到我们要回到那里。”她拽紧了马绳,面色悲愤:“如果胡灵儿真的是我生母,当初在她把我放到破庙时,她一定会留下任何线索来提醒我是何人害了她。”

  “以你现在的模样,如果胡灵儿是你生母,也定是位聪明机智的娘子。也好,反正县衙对泊头湖村的搜索还未结束。”巫柯说道:“虽然我们现在只有三人,在一座村庄里寻找线索稍稍势单力薄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避风头的好办法。”

  三人商讨后,急忙策马奔向城外。

第七卷 第七章

  “娘娘,事情已经办妥。岭南刺史的人马已接管了新会县衙。”

  “唐荣山办事还算利索。”韦香儿头戴铅灰色长笼纱帽,站在广州刺史府后花园的凉亭中,她右眼受伤后,遇到晴天出门都需以暗色的笼纱滤光,方才能适应外界光线的刺激。

  韦氏将手中鱼食仔细撒出去,激起池塘中的红鲤鱼群如一团燃烧的火云般在碧绿水中变幻。

  “目前将乐文青和他夫人软禁在县衙后院,其他人亲随等一律拘捕地牢。只是跑了三人。”

  “让我猜猜,其中定有乐红鹤那狡猾的小娘子。”韦氏眯着眼瞧着朝自己张开嘴的鱼群。

  “没错,剩下还有巫柯,毛虎,均是乐文青身边得力干将。唐荣山带人赶到县衙时,这三人均在外办案。”

  “她阿耶与阿娘都在我们手中,还怕这小娘子能长出什么翅膀不成?”说到这里,韦氏将鱼粮悉数朝碧绿的水中撒出,拍干净手掌,一旁侍女随即端上盛满清水的金盆给她净手。

  “娘娘的意思是,我们要设好网来个瓮中捉鳖?但乐红鹤万般狡猾,恐怕不会上当。怕就怕如果让她找到了证据,一举上京告了御状。”

  听到圣人二字,韦氏的心情又低沉下去,那武圣人前段时间咳血不止,人人都以为她快不行了,户部礼部均在着手准备国丧,结果居然被张易之带进宫的东洋名医竟救了回来,这绣花枕头总是在关键时候给她使袢子。当初武圣人对自己的废位之仇,至今想到依然如同万蚁噬心,日夜都在将她煎熬。韦氏只想早日重登那后位,母仪天下,不,她不仅要母仪天下,她还要如同武圣人一般,真正地统治天下。既然已有一位女人做成了此事,自己为何不能成为第二位?既然男人都能一位接着一位地做皇帝,为何女人就不能一位接着一位地登基?也许某天,自己真当了女皇帝,她就要传位于她的女儿,从此让大唐改天换地,以女为尊也无不可能。

  想到此处,韦氏兴奋至极,将手中青花釉里红茶盏失手摔到地上。

  “娘娘。”身边黑衣诸率心中一惊,猛然跪地:“娘娘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只望娘娘再忍耐些时日,切勿因小失大。我这就再去将那乐红鹤抓来,丢到娘娘面前任由娘娘处置。”

  红鹤,毛虎,巫柯三人骑马摸黑来到泊头湖村。夜深人静,浓浓雾气从山涧飘来,笼罩着死寂诡秘的村庄。红鹤直奔胡灵儿和潘绵的那处农家小舍,院落中刚好两个房间,毛虎与巫柯共用一间。

  “今晚先由我来守卫。”巫柯将一张长凳拖放到院落中央,长剑出鞘入地三尺:“我看谁敢来。”

  “那就由我来守下半夜。”毛虎说道,转头对红鹤说:“小娘子先歇息,明日我们再一起想法营救新会城中的人。”

  “有劳两位。”红鹤也不多做客套,转身回到贴着喜字的房间,她相信那就是胡灵儿和潘绵的婚房。如果胡灵儿来得及把襁褓中的自己放去破庙,她也一定来得及留下线索。

  那孩子出生在腊月二九,是个女婴,吸饱了奶就瞪着一双圆眼不哭也不闹,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打量这个世界。

  “郡主,姑爷这一去不回三月有余了,现在小郡主也生了下来,不如我们带着小郡主一同回蒙舍吧。”曲娘好声劝道:“王爷一直希望郡主能早日回去,他的暗卫在新会附近留守为的就是有一日郡主能用得上。我们蒙舍国女子大大方方地生孩子,就算去父留女也无人会讥笑。郡主出生高贵,谁稀罕要做那庐陵王的妾室?”

  “看官府的公榜,大唐的武圣人昨日已册封潘郎为太子。”段灵儿淡然地说道:“因此我与他此生都再无见面的机会。”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只可惜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回蒙舍也好,曲娘你去打包行李,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

  “我这就去!”曲娘喜出望外:“用不用再和村民知会一声?”

  “不用,我们需尽快离开。”段灵儿淡淡地说:“我会修书一封,留在农舍,若潘郎有一日回来,能看到这书信,或许也能因此手下留情。”

  “郡主是猜测李显会对泊头湖村动手?”曲娘沉静地问道。

  “若他只是闲散王爷也倒还好,可他却又当上太子。”段灵儿凄然说道:“当朝圣人武氏生性多疑,行事又出了名地残酷无情。潘郎若是想顺利登基做皇帝,恐怕你我连带着泊头湖村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武氏绝不容忍自己的继承人与大唐敌人有如此一段隐秘之事。”

  “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再放出飞鸽通知在附近的暗卫接应。”曲娘说道。

  段灵儿拿起潘绵为她雕刻的那只木钗。

  以他在书院的薪水,并非买不起商贩手里的珠钗,可他见多了宫中的奇珍异宝,和璧隋珠,反而就瞧不上市井之物,非要亲手做一支丑的才能表达心意。

  那时候她就已察觉这男子与常人是非常不同的,可最后却还是被他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心智。

  不多一会儿,曲娘匆忙跑回来,神色镇定中带着一丝急切:“郡主,我们现在就得走。刚刚我去村外庙中的鸽笼里取信鸽,见到大批的亮甲军士正朝着村子这边围拢过来,看他们的架势,怕是天黑之后就会动手。”

  段灵儿放下手中笔墨,神色凄怆:“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房间镜柜上放着一只简朴的木钗,红鹤将木钗拿起来放在眼前,一眼就知是位笨拙的工匠雕出来的凤凰衔珠,那凤凰刻得好像只禽头,许就是出自潘绵之手,要赠送给段灵儿的礼物。她随手将木钗放入怀中,随意拍去灰尘,坐在床榻上,深吸一口气,借窗外月光扫视着整个房间。虽然这已是她第三次回到这个房间,在黑暗中却又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房间布置极为简单,不过家具几件。因此搜索起来倒是更加方便了,她在黑暗中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企图能找到一些当初的痕迹给她一些提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太子府要犯下将整个村灭族的惨案,又为何要割掉别人的舌头?

  直到天色发白,她用了整整一夜,将整个房间又翻了一遍,毫无所获。红鹤沮丧地坐在床边,因疲劳身体而不住地颤栗。

  可如果你是一名需要把孩子藏破庙的女人,你会把线索留在哪儿?

  巫柯在外敲门:“小娘子,我们去外面山中摘了些野菜,你也随时喝一些野菜汤吧。”

  红鹤推开门,巫柯面色一怔:“小娘子,你生病了么?”

  毛虎已经院落中生了了柴火,火上架着一只瓦罐:“我在厨房找了些炊具,拿去外面的湖中清洗干净过,小娘子你的面色为何如此苍白,眼下乌青,可是一夜未睡?”

  “我只是在搜找线索罢了,不知段灵儿当时发生了何事,在那房间里我竟然一丝线索都找不到。”红鹤就地坐下,端起碗筷,喝了一大口野菜汤,那菜汤滋味难以言喻,可她此刻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太多,捏着鼻子喝了整整两大碗。

  “许是线索就没有留在房间里。”巫柯说道:“假设段灵儿真是你的生母,她当日是将你放在破庙中,行事如此仓促,可能会把线索留在庙中也不一定。”

  “那破庙我一开始就去看过,时隔十八年,什么线索都没剩下。”红鹤思忖道:“不过再去看一次也无妨。”

  说到此处,远远听见村口传来马蹄声。红鹤警觉地放下碗筷,巫柯与毛虎均拔出了长剑,时间不够让他们离开,此刻院中炊烟未灭,隐藏起来显然又毫无意义。

  “一会儿我与巫兄冲上去的时候,小娘子记得骑马就走。昨日那胡老先生被我藏在县城外一所道观中,观主是我秘友旧识。小娘子报上我的名字,他自然就会好生款待。”说罢毛虎迅速将那道观的位置告知了两人:“如果我们被官兵冲散,就在那道观中会合。”

第七卷 第八章

  两匹黑马来到小院前,下来两人,一位翩翩公子和一位俊俏郎君,红鹤轻轻欢呼一声,跑上前去:“班翀!邱牧!”

  “鹤儿,你果真在此处!”班翀高高兴兴地说:“我对邱兄说你不会逃走,定是会想方设法地破案。果然就在这里找到你。”他走过来一把搂过红鹤,上下打量着她。

  “我的天爷,我们还以为你两也被拘在县衙内无法出来了。”巫柯也高高兴兴地走上前来说:“你们是如何找来这里?”

  “还是先说说你们是如何逃过刺史府的人的吧。”毛虎在一旁补充道。

  “班翀公子正和我在户房中抚琴,他来向我求学长清段清二曲。”邱牧说:“事发突然,好在班公子身手也不错,与我一起合力冲了出来。乐大人与夫人,还有燕大人一班人都被扣下。”他说到此处见红鹤神色有异,又出言安慰:“不过你暂且不用担心,今早我们经过坊门出城时听说他们都被软禁在后院厢房中,并没有被投进地牢。”

  “出城竟无人拦你?”毛虎问道。

  “我在县衙中只是名书吏,连官职都不算有,班兄只是县衙客人,他们的目标并非是我二人。不过城中目前到处张贴你们三人画像,极为惹眼,还是先不要回去得好。”

  “若是刺史大人出面,恐怕此刻岭南道官榜上都是我们三人。”红鹤说道。

  “岭南刺史为何突然来这一着?他平日里与乐大人似乎关系很不错?”巫柯说道。

  “他对乐大人不错是因为平日需笼络下属,他突然变样也是因为有人已笼络了他。”班翀分析道:“官场上的人心本就如同深海惊涛时刻都变幻莫测,好是因为还要用到你;坏是因为以后再也用不到你。”

  红鹤愤恨说道:“能动用岭南道刺史为他栽赃陷害的人,当朝也没几个。我阿耶与娘娘此刻正在他们手中,若不破解泊头湖村案,我就无法替他们解围。”她将折扇捏在手中,面色焦虑:“就算当初真是太子府动的手,那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割掉青竹书院院长夫妇的舌头,又在长安城外追杀我,新会县衙周围监视的动机,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困扰我已久的事。”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娘子所说的那处破庙再搜索一番。”巫柯说道。

  “各位。”邱牧说道:“既然已把班兄送到此处,我就要先回长安复命。”说罢他转头看向红鹤,拱手施礼道:“请娘子放心,娘子是品性纯良之人,邱牧定会在公主面前护你周全。不过娘子还需得小心太子的黑衣诸率,他们行事作风与官府侍卫是全然不同的。”

  “多谢邱大人。”红鹤也拱手还礼,一行人在村口目送着邱牧素白宽袖长衫在清晨浓雾中翻飞渐远。

  “我们再去一次当初捡到我的破庙。”红鹤说道。

  段灵儿一袭粗布蓝衣扮做农妇模样将女儿用块粗布搂在怀中,她们刚走出村口一段距离,又被大队的人马死死地挡了回来。

  “郡主,不如我们先去村外庙中暂避。”曲娘提议道。

  段灵儿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孩,神色平淡恬静:“她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幸好,姓段或姓李对她来说都并非好的归属,希望以后她遇到一个好人家时,也能得到一个好的名字。”这番话落音之后,曲娘露出一个茫然不解的神情。段灵儿却不再解释,她带着女儿向破庙潜去。

  小庙在很久之前就已无和尚出家修行,平日里倒是有赶路的商人会在此过夜歇脚。段灵儿将襁褓放在一处观音像下,那观音面目圆润,慈眉善目,看上去仿佛永远都在微笑着目视众生。

  婴孩咯咯咯笑了几声,又安静了下来。段灵儿心中又是一阵不舍。

  “郡主,不如我们躲到观音像后吧。”曲娘急切地说道:“他们朝着此处来了。”

  段灵儿却不言不语,朝着观音像跪下,磕了三个头,低声呢喃道:“还请观世音菩萨能够保佑我的孩子遇到一个好的人家。”

  然后她站起身来,将怀中写的书信塞到观音像下,说:“这封信就算让那个李显看到,他也不会再心软。如此迫不及待,可见他的绝情绝义。我就将信放在观音像下,若有一朝,此信能重见天日,定能为泊头湖村所有人沉冤得雪。曲娘,你怕死么?”

  “郡主,所有人都会怕死,可是人都躲不过一死?”妇人克制地回答道。

  “他们既然搜到此处,我们早已躲不过了。”说罢,段灵儿带着曲娘走出了小庙。

  一队黑衣侍卫骑马高高在上,立于小庙外保持着沉默。冬日明亮的太阳从他们身后照射过来,因此他们每一个人似乎的面目不清。

  狂风吹散了年轻妇人额头的发丝,“你们是谁?”段灵儿在他们面前,站得笔直,如同一颗永远向上生长的榕树:“要带我们去哪?”

  沉默了片刻之后,最终只有凛冽的风声在回答她。

  红鹤的肩膀在颤抖,观音像下的信纸已经泛黄,但字字清晰可见,句句均在泣血。班翀走到她身边,靠近她,仿佛触摸最珍贵的刺绣一般将手放到她肩上:“这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你说得对,十八年前的事已经发生,他们都不会再活过来。”红鹤自持地说道:“但凶手还没有付出他的代价。”

  “如何让他付出代价?很快这天下就都是他的。你我的命也都是他的。”毛虎闷声说道:“况且他是你的阿耶,虽然他也并不对你手下留情过,或许他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曾知晓。”

  “我只有一名阿耶,姓乐。”红鹤决然说道:“而且我的命永远都是我自己的。皇帝,不过也是肉身凡胎,谁不能做?”说罢,她不由得一阵心酸,只觉此刻身心俱疲,再也讲不出更多的道理来。

  正在此刻,庙外一阵凌乱马蹄声:“岭南乐红鹤,你不必再躲。”一个男声高声说道:“太子妃要见你!”

  “你们是跟随班翀二人到此处?”红鹤走出破庙,手持折扇:“来得比我料想的更快些。”

  “他们一出坊门就被诸率发现了。”领头的一名下巴硕大的狮脸诸率说道,他骑在马上,随意挥手:“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