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谢钰并非池中之物,他起复是迟早的事儿,这?样金尊玉贵钟鸣鼎食的生活才是他从小过惯了的,他早晚会回到权力之巅,继续当那个金玉满堂的小公爷,名?动天下?的谢大人,之前陪着自己在乡下?织布耕田,不过是他一时之难罢了。
但这?样的日子,恰巧是她最陌生也最憋闷的,如果她能适应,当初也不至于和?他和?离,说句有私心的,谢钰陪她待在乡下?那段时间,才是她和?谢钰在一起之后?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可那样悠闲惬意的时光终究是不会长久的,眼下?的日子一步步回到了当初,他们会重蹈覆辙吗?
第110章
更?让沈椿害怕的, 不是境遇的变化,而是谢钰也会随之转变,他是高高在上的夫主,是她不能违拗的上司, 他可以对?她弃之不顾, 他无需考虑她的任何?感受。
他落魄的时?候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喜欢她, 现在他重新?起复, 很快就会变得?和之前一样?金质琳琅,他有了?更?多的选择,还会像之前一样?喜欢她吗?
那缕不安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脊梁, 她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寒噤。
那种即将?被人抛弃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
她这一生,被人抛却过?太多次,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无端猜忌他,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遍体生凉。
沈椿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儿,翻了?翻医书却怎么都看不下去,干脆闭眼靠在榻上假寐。
没想到她这一闭眼, 居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 她眼皮子颤了?颤,那声音很快轻了?下来?, 她眼皮又重新?合上了?。
她身上忽的温暖起来?,似乎有人帮她盖上了?被子, 她惬意地调整了?一下睡姿,继续酣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鼻间盈了?一缕令人心神舒畅的淡香,在香气?的环绕中,她终于睁开?了?眼。
她有些茫然地循着香气?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就见谢
钰坐在桌边儿,手畔放着花瓣儿香粉等物,他手持玉碾,把香粉鲜花一同碾碎。
桌上只燃了?一盏幽暗的烛火,火苗压得?极低,忽明忽灭的。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咕哝:“你怎么点这么暗的灯?多费眼睛啊。”
谢钰手下一顿:“你醒了??”
“我瞧你睡梦正好,就把烛火调暗了?些。”他略微歉疚:“可是我吵着你了??”
沈椿摇了?摇头:“没有,我睡饱了?。”新?换的枕头是冰凉的玉枕,她睡的脖子疼,伸手揉了?揉脖子。
谢钰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又问:“我昨天事忙,都忘记问你了?,你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沈椿手上动作一停。
她住的一点也不习惯,这宅子太大,屋子又多,规矩还繁琐。
之前两人干什?么事都腻在一块,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现在分了?内外院,按照规矩,她一个?内宅妇人,是不能随便出入外院的,也不能随意知晓外事,就连直呼丈夫的名?字,也是不可以的,会被柳管事训斥没规矩。
她告诉谢钰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谢钰会为了?她放弃尊荣富贵,陪她再过?平头百姓的寻常日子?难道谢钰会为她训斥母亲派来?的亲信?
她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点头:“我在这儿过?得?挺习惯的。”她岔开?话题:“你忙活什?么呢?”
谢钰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停顿了?下,发现她也在偷眼看他,见他目光投来?,又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
他沉吟了?下,佯作无事:“你搬来?新?宅之后,我瞧你睡的有些不安稳,所以翻了?翻香谱,打算制一味安神助眠的香。”
沈椿愣了?下,下意识地问:“要是安神香没用呢?”
谢钰提起衣摆,坐到她身边:“那就请人来?瞧一瞧,看有什?么需要重修的地方,修到你满意为止,若还是不行,大不了?换一处宅子。”
他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靠到自己怀里。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要肯用心,办法总比问题多。”
曾经他对?她漠视冷待,错失过?无数和她交心的机会,付出了?差点失去她的代价,险些抱憾终身。
如今,他不想再错过?了?。
沈椿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有力,她心头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点,原本忽轻忽重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渐渐和他同步了?。
谢钰极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良久,她才?迟疑着张了?嘴:“这宅子太大了?,大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说的太多,一时?间难以理出头绪,说话也有些前后跳跃:“你现在升官了?,以后只会升得?更?高,什?么都在变样?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当好你的妻子,我,我...”
她十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摊开?心事,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的,十分沮丧地低下了?脑袋。
谢钰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忧虑随着自己的起复,他会慢慢变得?不再重视她。
如果放在之前,他会因为她的猜忌而失落乃至恼怒,但现在,他只能生出满腔怜意。
这并不是她对?他心有防备,也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她这辈子得?到过?的东西实在太少,想要的总也握不住。
她也并非不想他高升,她只是在意他的态度因此改变。
谢钰轻拍她的肩背安抚,柔声道:“我知道了?,你莫怕。”
不过?她缺乏安全感这件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法子,只能靠日久天长来?抚平。
他微叹:“如果发毒誓能让你安心的话,我愿意用天地祖宗发誓,我待你之心永远如初。”
沈椿莫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个?重誓,她缩了?缩脖子:“那倒也不用...”
谢钰怜惜地摩挲她脸颊:“日久见人心,昭昭,给我些时?间。”
沈椿迟疑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谢钰并非妄言之人,话既然说出了?口,他必然要有所行动的,大的问题无法解决,可以先从明面上的小事入手。
他唤来?了?柳管事,吩咐道:“你找人重新?寻一处小一些的二进或者三进的小院,不要带跨院,也无需园子,够住即可,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尽快卖了?吧。”
柳管事一惊,忙问:“这宅院才?打点停当,您为何?忽然又不住了??”
她想到什?么,试探着瞧了?谢钰一眼:“可是夫人跟您说了?什?么?”
谢钰抬眸,淡淡看向她,一言不发。
柳管事意识到自己多嘴,慌忙跪下叩头:“是婢多嘴了?,婢不该过?问您和夫人的私事儿。”
她颤巍巍解释:“只是公主怕您委屈,这才?让婢给您挑一处好宅子,让您的衣食起居尽量舒适些。”
“我才?升任郡守,不必太过?招摇,你购置这处宅邸,着实有些靡费了?。”谢钰淡然道:“这话等你回长安之后说给母亲吧,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柳管事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谢钰是要撵她走,她再次叩头,慌乱道:“都是婢的不是,婢这就为您重新?购置宅邸,婢多嘴,甘愿领罚,还请您不要赶走婢。”
谢钰目光洞明,直抵人心:“你错不在购置宅邸一事,对?夫人,你没有半分敬畏之心。”
她这人虽然办事利落,但因为贴身伺候长公主,难免骄矜,在寻常出身的沈椿面前难免托大,就譬如昨天她训沈椿不该对?谢钰直呼其名?,这已经称得?上十分僭越了?。
沈椿是夫人,又是谢钰的妻子,只要谢钰愿意,她叫他二狗铁柱都行,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奴仆置喙?
再比如,其实购置宅子这件事,她应该先汇报给沈椿,由沈椿拍板定了?,她才?能联系人购置,而不是自己买了?再通知沈椿一声,而且她和沈椿相处这几日,常把‘不合规矩’‘这样?不对?’的话挂在嘴边儿,这也无形地加重了?沈椿的焦虑。
她这些天在沈椿面前不够谨慎,以至于撞到谢钰的木仓口上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留柳管事了?,他不能让一个?对?他妻子不敬的人在内宅留人,这样?其他人也会慢慢对?她生出轻慢之心。
当然,这也怨他没能及时?察觉她情绪不对?。
这些让她烦恼不安的源头,谢钰想一个?一个?为她处理好。
第111章
柳管事被打?发回长?安之后, 长?公主十分不?痛快——之前谢钰在长?安的时候,官场之间?的交际往来都?是她帮着打?点的,如今他人在外任,张罗这些的只能是沈椿了, 沈椿必须独当一面, 担负起一个官家夫人职责。
她知道?沈椿不?擅长?这些官场规矩, 所?以特地?派来个能干人儿来襄助, 没想到这两口子还不?领情!
在家里没规矩倒还罢了, 反正?他们才是家里的主子,她做错什么谢钰都?乐意?帮忙兜着,但在外面和人往来的话, 她岂不?是要?捅娄子?
她本来觉得沈椿还是个良善正?直的孩子,因着撵人这事儿, 心下难免不?悦。
谢钰对母亲的态度早有预料,把柳管事不?敬之事原原本本写在信上,长?公主看了之后才不?说什么,又另派了个性?子老实沉稳的过来了。
他去信说明原委之后,又安慰沈椿:“官场之间?的交际往来也没那么要?紧, 我只想让你安心自在。”
沈椿低头想了会儿,忽然抬头:“你教我吧。”她咬了咬牙:“我也得把官场交际的一些规矩学起来了。”
谢钰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她不?能打?着少时阴影的旗号, 一辈子躲在他的庇护之下,一辈子不?肯长?大?, 既然她选择了谢钰,她就应该试着跨出那一步, 总不?能一直做个扯后腿的。
人不?能既
要?又要?,她想要?的喜欢和偏爱他已经?给了她, 她也应该勇敢起来,肩负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成为合格的谢家夫人,为自己和丈夫的人生负责。
谢钰明显错愕,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不?觉弯了弯。
昭昭愿意?改变,是为了他呢。
授课很快开始,谢钰不?愿意?弄的太正?式,便像闲话一般的跟她说着官场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每个人脾气秉性?不?同?,各人跟各人的交往方式也不?大?一样,只要?不?得罪人便可。”
之前沈椿她每次还没开始做事儿,就总忍不?住想着弄砸了该怎么办,越想越是灰心丧气,这会儿听谢钰跟她闲谈,她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
她甚至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他的话,最后总结:“一个猴子一个拴法儿。”
谢钰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又觉得她总结的出奇到位。
他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就譬如我的上司王太守,他做事儿极为果决,最厌拖泥带水,他的夫人和他也是一个秉性?,行事干脆利落,事事要?争第一。”
沈椿恍然大?悟,铿锵有力地?总结:“吃粑粑都?要?吃最尖尖的!”
谢钰伸手揉了揉额角,按下了浮起的青筋。
很快,长?公主派来的新人也到了,只是这回来的不?光是人,后面还跟了辆大?车,车里不?知道?放着什么宝贝,竟有三四个护卫围在车上看守。
沈椿好奇道?:“母亲又给咱们送什么东西了?咱们这儿什么都?不?缺,告诉母亲别破费了。”
谢钰却微微一笑:“是我写信让母亲送过来的。”
沈椿一脸疑惑:“这里什么没有?还要?费这么大?劲儿从?长?安拉过来?”谢钰可不?是铺张的人。
谢钰不?答,又冲她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一把拉开了车帘。
里面放着面一人高的琉璃宝镜,后托是黄花梨所?制,镜面光洁无比,莹润若水,映照出得人影璀璨生辉。
是谢钰特地?给她打?的那面琉璃镜!
这是俩人成婚之后,谢钰特意?为她所?制的第一件礼物,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沈椿呀了声。
谢钰也不?假手于人,亲自动手,把这面等身的琉璃镜搬回了内室。
他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又斟酌片刻,终于挑选好了贵妃榻边儿的一块空地?,镜子能把整张贵妃榻床映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