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枝一桂
他今日之举,包括追着她跳下悬崖,皆是为了挽回,挽回自己习惯了十三年的存在。
却不是因为爱她。
萧婧华面色淡淡,不愿与他说话。
陆埕并不在意,将手里捧着的果子递过去,顺手放下拎着的竹筒。
忙累了一上午,萧婧华早饿了,伸手捻起一颗,轻轻咬下。
果子被清洗过,表皮带着水珠,入口时含着一丝凉意。
刚摘下来的口感明显比放了一夜好多了。
陆埕在她旁边坐下,克制地没碰到她,轻声道:“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吃这种果子,一连吃了二十五个,半夜闹了腹痛。当时在庄子上,管事去寻大夫,你疼得睡不着,在我怀里躺了一夜,直到喝完了药才睡下。”
他浅笑着,“醒来后哭着对我说,再也不想见到这种果子。”
萧婧华动作一顿。
他还记得。
她也记得。
正因记忆深刻,看到那堆果子的第一瞬间,她脑海里便浮现出了陆埕的脸。
事已至此,追究救下她的究竟是何人已毫无意义,萧婧华慢慢地,又咬下一口。陆埕把果子放到她脚边,让她一弯腰就能够到。
他起身,捡起那把无人问津的匕首,走到一旁,挑选过后,砍下一根足有萧婧华手腕粗的树干。
萧婧华吃着果子,眸光澹澹看着他动作。
陆埕用手丈量两下,将树干砍成几截,随后坐在石上,认真削去外皮。
似是做过无数遍,他的动作极为熟稔,木屑渐渐在他脚下成堆。
陆埕随意雕了朵花,将木簪递给萧婧华。
“条件有限,你将就将就,等回去……”
再给你最好的。
这句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终究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陆埕垂下眼睑。
她自出生以来得到的皆是最好的,唯有在他这里,才尝尽情愁苦楚。
简单用竹筒里的水清洗了下长指,萧婧华伸手,带着水汽的指腹触碰到乌发,沾染了些许晶莹。
首饰不知掉去了哪儿,一想到她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在陆埕面前晃了这么久,萧婧华的面色隐隐发沉。
抬臂抓过陆埕手里的木簪,萧婧华随意低头看了眼,目光微凝。
六瓣花,三大三小,花瓣隐约呈波纹褶皱状。
虽有些粗糙,但萧婧华仍是认出来了。
与陆埕送她的及笄礼,那根被她丢在山邑园花丛中,早已不见踪影的玉簪一模一样。
眸光轻颤,萧婧华捏着木簪的手发紧。
她背过身去,不让陆埕看清她的面色。
木簪在乌发间穿梭,披散的青丝被绾成髻垂在脑后。
简单的发式,与她一身华丽骑装毫不相干,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见她绾好发,陆埕轻声道:“我去寻路,你别乱走,若是察觉到不对,就回山洞里。”
不太放心,他叮嘱道:“记得用草把洞口掩住。”
萧婧华不耐烦,“我不蠢。”
荒郊野外的,说不准就从哪儿钻出来头野狗野猪,她很惜命,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陆埕顿了顿,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能吃鱼么?”
若今日找不到回去的路,他们大抵还是要在此处留宿。果子不顶饿,要让她吃些饱腹的东西才行。
昨日随邵嘉远去溪边,主要还是帮他的忙。
是他大意了。
倘若他一直守着她,或许她不会被邵嘉远吓到。
听这语气,萧婧华怪异地打量着陆埕。
后者在她的注视下紧张吞咽。
“在陆大人心里,本郡主究竟经受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萧婧华嗤一声,转过身直视陆埕的眼,“没你想的那么可怜,不过一些小事而已,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与你无关,你也不用愧疚。”
陆埕沉默。
见他明显不信,萧婧华在陆埕出声前抢先道:“快走吧,我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瞥一眼他包裹严实的额头,又道:“你的伤若是耽搁下去,当心变成傻子。”
她在关心他。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全部消散,陆埕眸光微亮,温声应道:“好,我这就去。”
看着他略显兴奋的背影,萧婧华皱起眉。
这么高兴做什么?
莫名其妙。
陆埕走后,萧婧华一点点挑去衣服上的草屑,拍掉尘土。
弄完,她颇有些无所事事地坐在石头上。
天地辽阔,山川成影。林野中的飞鸟虫兽也不知都去了哪儿,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婧华忽然有些冷。
那把匕首被陆埕拿去了,她手上没有武器,莫名心慌。
山洞里的火堆早已冷却,顾不上嫌脏,萧婧华捡起地上草屑,动作生疏地钻木取火。
弄了许久也不见火星,而陆埕还未回。
空寂之中,她脑子里钻出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背后忽然一声怪叫,萧婧华吓得一抖,木棍脱手而出。
她蓦地回身,一只怪鸟正好从她头顶飞向天穹,洁白羽毛从她眼前掉落。
深吸一口气,萧婧华果断丢下满地木屑,回了山洞。
将杂草严实掩好,她回到草垛上坐下,长出了口气。
沉下心来,萧婧华将邵嘉远的事拎出来,再细细思索一遍。
结合她做的梦,有些事,她还是不清楚。
想得正入神,洞口蓦地传来轻微声响。
各种大型野兽在她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浮现,萧婧华汗毛竖起,踮着脚走到洞口,正要掀开缝隙偷看,眸底倏尔钻入一道人影。
“怎么了?”
陆埕问。
萧婧华松了口气。
“没事。”
“我找到一条路,明日咱们一起去看看。”
陆埕轻声道。
萧婧华没意见。
去外边捡来干树枝,陆埕在洞口前蹲下,双手搓了几下,很快有火光燃起。
萧婧华站在他身后,垫脚望着他的动作不解。
没错啊,她也是这么做的,为什么她就生不起火?
她还在纠结,陆埕已经拿起处理好的鱼,架在火上烤。
他起身时,有东西在萧婧华眼前晃动。
青碧色的络子挂在陆埕腰间,上头的泥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似春日檐下新出的一抹春芽。
竟然,被他捡了回来。
萧婧华怔然。
心里似有苍龙翻涌,搅动风云,令她难以平静。
她索性坐了回去,不再看他,闭目调息。
“鱼好了。”
陆埕出声时,萧婧华已经调理好了情绪,拿过用叶子包好的鱼,礼貌颔首。
“多谢。”
陆埕微怔。
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对他冷淡下来。
抿抿唇,陆埕继续烤鱼。
没有香料,这鱼萧婧华吃得没滋没味的。
直到用溪水稍稍清洗,背对着陆埕躺在草垛上,她仍未再说一句话。
身后也没传来动静。
萧婧华闭着眼,慢慢酝酿睡意。
昨夜睡得不好,她很快沉入梦乡。
夜里微冷,她不知不觉蜷缩起身子。
迷糊中,好似有人走到她身旁,将什么东西披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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