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枝一桂
萧婧华清楚。
那人以她为目标,她不必费心寻找,只需静静蛰伏等待,他早晚会送上门来。
中秋灯会,看见邵嘉远与陆埕穿着同一颜色的衣衫时,她心里便存了疑。
如今更是一切都有了解释。
那日,卖灯的店家应是将陆埕当成了他,可惜他被乐宁缠住了,不然,救她的,应该是邵嘉远。
和她一同用膳时,邵嘉远从不会将荤菜送到她面前。
若非知情人,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忌讳?
她等着,候着,不敢让予安和觅真离身。
可没想到,邵嘉远竟然丧心病狂到对她的马下手。
稍有不慎,他们都会丧命于马下。
萧婧华抖着手摸上腰。
寒光照亮一双冰冷的眼,她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对准邵嘉远胸口,狠狠往下刺去。
“你做什么?”
一只大手陡然握住她细弱的胳膊。
陆埕制止了她的动作。
下一刻,他猛地僵住。
蓄在眼底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萧婧华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她哭着大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水洗过的眼睛里燃着恨意的火光,亮得惊人。她撕心裂肺地吼叫,压在心底的恨第一次显露狰狞。
陆埕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心尖一颤,手上力道不自觉放松。
是受了委屈?
他握住萧婧华的手。
“哐当——”
匕首坠地。
陆埕将哭泣的少女揽入怀中,大手抚着她的后背,低沉沙哑的嗓音响在耳侧,轻声道:“不哭,别怕,我在。”
“别怕,不哭。”
萧婧华揪住他的衣衫,放声大哭。
她可以接受自己嫁的不是良人。
可她不能接受,那人借她的手害死父王。
那是她的父王啊,这世间最包容她、疼爱她,无条件支持她,为她遮风挡雨的父王。
他怎么能,因为她嫁了个小人,就这样没了呢?
怎么就没了呢?
眼泪洇湿了陆埕衣襟,他抱紧怀里哭到全身颤抖的少女,一遍遍安慰着。
“别怕,不哭了,我在这儿。”
“别怕……”
世界空荡孤寂,萧婧华只能听见自己的哭声。
脑海里的画面逐帧散去,她渐渐冷静下来,由嚎啕大哭转为小声啜泣。
意识到自己在陆埕怀里,萧婧华猛地将他推开,擦干眼泪,捡起掉落的匕首,对昏迷的邵嘉远高高举起。
手腕再一次被握住。
恶狠狠地瞪着陆埕,萧婧华语气极冷,“你要阻止我?”
陆埕唇线紧抿,“为何要杀他?”
“你管我为什么。”
萧婧华咬牙切齿道:“这人与我有深仇大恨,今日,我必杀之。”
她撩起眼皮,泛着水光的眼睥睨嘲讽,“陆大人的烂好心就不必发到我跟前了。知道你为人公正,回去之后,你只管将我以杀人的罪名告上公堂,本郡主绝不辩解。”
他怎会、怎么能这样对她?
在她心里,他岂是这样的人?
陆埕忽略心口痛意,攥住她的手微微发紧,深深吸气,语气很轻,“你从未见过血,能……”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
萧婧华不耐烦地将他打断,冷漠道:“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陆埕心间一窒,针扎似的痛意密密麻麻蔓延开。
她说一回生二回熟。
连杀鸡都没见过的人,竟然能说出这句话。
那时候,她是怎么忍着恐惧下的手?
一定很害怕吧。
她可哭了?
可曾唤过他的名字?
可……恨他……?
心里的劲倏然松了。
陆埕大力握住萧婧华手腕,凤眼闭上又睁开,在她冷漠又不解的目光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道:“我来。”
“……别脏了你的手。”
第58章
秋风起,红枫落。
素白的手拾起落在草丛上的枫叶,乌发成丝,根根拂落。
萧婧华坐在石头上,仰头安静望着两指间的叶子。
光照之下,枫叶脉络清晰可见,从同一点出发,沿着不同的方向,形成迥异的纹路。
枯枝被踩踏的声响似薄冰破裂,光影落下,遮挡住光线。
萧婧华放下手,目光挪向来人。
清隽眉眼沉沉,面色惨白,唇瓣毫无血色。
他应是清洗过,脸庞带着水汽,额上的血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白布,看料子应是里衣,绕过额头缠在脑后,倒是添了几分自从进了官场便消散了的书生气。袖子下的指尖在颤抖,看不出有丝毫血迹残留,水珠啪嗒滴落,砸在枫叶上。
“他死了?”
陆埕尾音不稳,“是。”
萧婧华倏尔笑出了声,“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如恶鬼一样压在心上的人死了,她眼角眉梢都含着浓浓喜悦,罕见地给陆埕一个好脸色。
她并未怀疑陆埕是在阳奉阴违。
他这人最守诺,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陆埕缓慢摇头。
他在萧婧华身旁落座,抬头望天。
穹天碧影,云卷云舒。
翻涌的白云骤然汇聚成一张人脸,陆埕指尖一颤,猛地起身。
萧婧华被他吓得一激灵,眉头皱起,“你做什么?”
陆埕喉头微哽,轻声问道:“饿了么?我去给你找吃的。”
未等萧婧华回应,他已转身走向林间。
向来不疾不徐的步伐此刻添了几分趔趄。
萧婧华并未露出嘲讽的神色,安静注视他的背影。
陆埕此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做亏心事。这次,是他第一次杀人。
更别说那人与他并无仇怨。
能忍着没在她面前失态,已经很难得了。
她第一次杀人那夜,若非不想温婵姿丧命,若非身陷囹圄,想必是支撑不住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她手染鲜血?
即便是十年情谊,也不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
“什么为什么?”
陆埕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萧婧华倏尔一惊。
不知不觉间,她竟将心中所想念叨了出来,正巧被不知何时归来的陆埕听在耳里。
她偏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十三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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