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第11章

作者:深碧色 标签: 古代言情

  又向萧窈道:“此人为王郎侍从,这些年为他办事,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算不得十分无辜。”

  “更何况,此案若是迟迟不结,那些牵连其中的无辜百姓又要如何是好?岂非平白要遭受更多的罪。”

  说了这么些,实则皆是为了宽慰她。

  萧窈心中明了,情绪虽低沉,却还是闷闷地应了声。

  崔循对此不置一词,只提醒道:“该回去了。”

  无需他提,萧窈在此处也已经留不下去,拂袖离去。

  她来时是亦步亦趋跟在崔循身后,走时,却压根没等崔循,自己先出了门。

  这其实于礼不合。

  淳于涂没料到崔氏还有这样的不将长公子放在眼里的女郎,嘴上没说话,却忍不住多看了眼崔循的反应。

  崔循只是怔了一瞬,那张清隽的脸看不出喜怒,鸦羽似的眼睫垂下,遮去了眸中的情绪。

  而后便也离开了。

  自王家回幽篁居的路上,萧窈难得安静下来,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循在错金青铜炉中添了些许香料。

  幽远而沉静的冷香渐渐沁出,驱散了私牢中那股阴潮的气味。

  他依旧在看治书御史昨日递上的,关于重建学宫事宜的拟定奏疏,可先前的思路打断,没能续上,看了半路也没翻过一页。

  马车在幽篁居外停下时,萧窈几乎又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崔循也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他不喜萧窈在侧。

  无论说话还是安静,都令人不自在。

  可车门才打开,便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透着些意外之喜:“长兄今日怎会来此?”

  萧窈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与此人打了个照面。

  这是个看起来未及弱冠的少年,着青衣,相貌与崔循似有那么几分相仿,只是眉眼间还带着三分未曾褪去的青涩,目光澄澈。

  萧窈出来得急,朔风迎面拂过,吹起幕篱轻纱。

  少年满脸错愕地呆愣在原地。

  白皙的面容竟渐渐红了,尤其是耳垂,红得厉害。

  萧窈知晓面前这人是崔氏郎君,但这种情形下,也不知该问候什么,便只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抬手扯下轻纱,快步进了幽篁居。

  少年的目光好似系在了她身上,直到车夫轻咳着唤了声“五郎”,注意力才被拉回来,看向车中神色冷淡的兄长。

  “长兄。”少年格外心虚,脸上的热度犹未褪去。

  少年人的心动,来得猝不及防,藏也藏不住。

  崔循皱眉道:“你失仪了。”

  “是,”少年低了头,却又忍不住问,“长兄,这位女郎是……”

  “族妹”这种说辞,糊弄一下旁人还凑活,但崔韶这样的自家人,又岂会不知?

  这也不是随意找个托辞,就能敷衍过去的。

  毕竟萧窈迟早会公开露面,年节将至,宴席颇多,兴许过不了多久,两人就会再见。

  更何况,崔翁本就有过结亲的心思,自不会避讳。

  但崔循并不认同这桩亲事。

  就这几回的往来,他不认为,这位公主适合嫁入崔氏。

  崔循合上公文,平静道:“你的书,念得如何了?”

第010章

  萧窈悄无声息地去了王家一趟,来回虽半点没耽搁,但回到宫中时还是晚了不少。

  好在这回没人借题发挥同她计较。

  只翠微晚间为她梳头时,见她似是情绪低落,便多问了句。

  “许是这一日下来累着了。”萧窈扯了扯嘴角,露出些许笑意,“今日去喝了班家的茶,还给你带了樱桃糕,甜而不腻,味道很好。记得吃。”

  翠微含笑应了,待她歇下后,出门寻了青禾来问。

  青禾大半日都跟在萧窈身边,看得十分清楚,知道公主前半日还是好好的,是见过那位崔少卿回来才消沉的。

  但她与六安都得了萧窈的叮嘱,不准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便塞了块樱桃糕给翠微,含糊过去,起身道:“我去看看殿中的茶水可换了热的。”

  萧窈虽躺下了,却迟迟未曾入睡。

  她压根睡不着,一闭眼,总是会想起王家那阴暗潮湿的私牢,想起石室之中那个清瘦的男人。

  萧窈记得,他叫石丰年。

  也几乎一字不落地记得,那小吏问询时两人之间的每一句话。

  他必定是活不成了。王家不会放过他,为了挽回颜面、震慑有心之人,兴许还会有更加狠辣的手段。

  萧窈曾对这桩事有过十足的兴趣,但这日之后,她未曾再问过一句。

  因为问也无用。

  王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便是要将此人挫骨扬灰,也无人能置喙什么。至于这背后的原委,又有谁在乎呢?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叫自己不要再想。

  可这日,班漪去祈年殿见过重光帝,为她带了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再过半月,是王家老夫人的六十寿辰,遍请士族,也给你递了请帖。”班漪从袖中取出请帖,递与她,“你且看看。”

  请帖用的是上好的碎浪笺,制纸时掺了金屑,日光下浮光流转,很是夺目。又用兰香薰过,抚过,指尖仿佛都沾染了一缕兰花香,风雅极了。

  而其上,是极为端庄秀气的字迹。

  先是将萧窈称赞了一番,又盛情邀她赴宴。

  萧窈目光触及王家的落款时,被勾起不愿多想的记忆,没忍住皱了皱眉。

  班漪惊讶:“怎么?你不愿去?”

  按理说,萧窈这样一个爱热闹的人,能有出宫的机会,应当会喜欢才对。

  萧窈撂了请帖,无可无不可道:“阿父想要我去?”

  “你到建邺已经月余,我也教了有段时日,若是再迟迟不露面,便是露怯了。”班漪同她条分缕析,“何况年节将至,陆续也会有其他请帖递来。圣上的意思是,王氏这回寿宴就很好。”

  她已经背完了各家族谱,礼仪也说得过去,挑不出什么错。王氏特意递了请帖来,还是夫人亲手所书,确实不宜再推脱。

  萧窈点点头:“既如此,那我就去。”

  “我届时也会去,不必有什么顾虑。”班漪翻过她今晨新写的字,颔首道,“公主只要肯用心,学什么不错,这字已经看得出进益了。”

  萧窈拿帕子沾了水,慢慢擦着手指:“我少时练过。”

  班漪笑问:“那后来怎么撂下了呢?”

  萧窈低声道:“从前是我阿姐教我,后来……她不在了。”

  班漪怔了怔,随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对各族各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重光帝原本还有个女儿的,也就是萧窈口中的“阿姐”,叫做萧容。

  早年,班漪还与这位有过一面之缘,记得是个温婉而聪慧的女郎。

  只是后来赶上天师道叛乱。

  浙东各地生灵涂炭,叛军势头最盛时,纠集各地民众十余万,一度打到建邺。

  那时,建邺士族人心惶惶,开始将家眷迁往更为安全的京口。

  萧容就是在那时出事的。

  班漪不知那时究竟是何情形,只听人提起,有天师道信徒劫掠车队,萧容乘的车马落在最后,没能逃出来。

  这样的事情,她这样一个外人听到尚且唏嘘不已,于至亲骨肉而言,必然是痛彻心扉。

  班漪一时无言,想了想,同萧窈道:“今日天气晴好,不若离宫看看。”

  自上回见过崔循,萧窈已经有段时日没再出去。

  一来是功课安排得满满当当,着实寻不到空子;二来,则是还没彻底从那件事中缓过来,也怕再遇着什么。

  但班漪主动提及,她也没拒绝,只是好奇:“夫人想去何处?”

  “听闻学宫已经修整得差不离,谢三虽没请来松月居士,但也真讨了幅字,制了匾额。这些时日不少文人雅士慕名前去,只为在学宫外看一眼那匾额。”

  班漪娓娓道来:“我休沐那日原想去的,奈何家中有事,眼下便想假公济私,借一借公主的光。”

  无论什么话,班大家总能说得周全、妥帖。

  萧窈知她一番好意,叫青禾去吩咐人备车马,又向翠微道:“你也同去。来建邺这么些时日,还没好好看过此处的风景呢。”

  学宫建在苍霞山下,毗邻桃溪。

  宣帝在时,曾下旨在此筑学宫、立太学,费了不少物力人力,但最后也就是个勉强还能唬人的空架子。

  后来历经战乱,世家子弟们就更是连样子都不装了,此处便彻底败落。

  而如今,学宫的门庭已经重修妥当。

  高悬的匾额字迹苍劲,犹如铁画银钩,入木三分,是哪怕不通书法的人也能看出来的好。

  凑热闹的人大都赶在前几日来过,今日竟不多。

  倒是陆续有仆役进出,小心翼翼地将不知何处移栽来的梅花搬入学宫,用以点缀布置。

  萧窈原以为,班漪的“看匾额”只是托辞,却不料她竟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也不知是想起什么,神色悲喜难辨。

上一篇:入局而定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