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明明当初皆是尧祭酒亲眼看过,精挑细选的人?,却也会如?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萧窈自学宫属官递来的奏疏得?知此事,初时愤怒,渐渐却觉出些?难过。
她独自枯坐许久,最后?叫人?传了谢昭来。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谢昭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闲散无事的协律郎,但?他身上到底还担着?学宫司业一职。
学宫递来这封奏疏,是因此事牵涉几?位世家子弟,属官们不敢贸然处置,故而特?地请示上意。
萧窈将这封奏疏给了谢昭,叫他查明原委,再着?人?按规矩责罚。该罚戒尺的罚戒尺,该抄书的抄书,不得?有任何偏颇容情之处。
谢昭没什么避讳,立时应了。
却没告退,倒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萧窈问他缘由,谢昭玩笑一般开?口道:“臣原以?为,公主会叫人?将他们都撵了,免得?留着?碍眼。”
萧窈没好气?瞥他一眼。想了想,又?的确像自己早几?年能做出来的事情,便无奈叹道:“我倒是想。”
谢昭又?道:“公主若心中难过……”
萧窈没叫他将话说完,面无表情道:“召你来时,已经难过完了。”
难过归难过,事情也总是要做的。
谢昭像是头回认识她一样,怔了片刻,随后?收敛了笑意,垂首赔礼:“是臣看轻了公主。”
萧窈懒得?计较,抬手打发他办事去。
她其实能猜到谢昭的心思,也明白崔循的用意。
在他们眼中,她就像是枝合该养在温房中的花,天?真到受不得?日晒雨淋,狂风一吹便要折了。
但?不是这样的。
“我已知世上事并不非黑即白,也难一概而论。士族风气?糜烂,萧氏谈不上干净,就连寒门子弟也泥沙俱下?……”
萧窈声音很轻,几?乎融入夜色之中。
“这样的世道不好。”她轻轻勾着?崔循的小指,“……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让它稍微好那么一点。”
这话说得?
有些?大言不惭,萧窈自己也没有十足的底气?。但?她想了很久,自己还是当不成闭目塞听,在谁的庇护之下?醉生梦死的人?。
萧窈仰起?头,想看看崔循对这番自不量力说辞的反应,却觉眼前一暗。
崔循遮了她的视线。
萧窈眨了眨眼,长?睫划过掌心,令他从来稳健的手轻颤了下?。
早些?时候,崔翁得?知萧窈今夜不出席家宴时,生气?之下?曾不解地质问,“你这般鬼迷心窍,究竟爱她什么?”
崔循未答。而眼下?,他清楚地触及了那个答案。
他是个知世故而世故的人?,规行矩步,游刃有余地利用那些?俗世所认同的规则,从中攫取利益。
与?此同时,心底却又?鄙夷。
有对士族的,也有对此自己的。
萧窈昔日说他表里不一,并没说错,他也常觉自己虚伪。
而萧窈是生机勃勃,常开?不败的花。
又?或者……只是一粒草籽。
不知何时被风吹进他心上那片荒芜,生根发芽,又?不知何时已蔓生一片,再难连根拔除。
萧窈轻唤了他一声,细白的手分开?狐裘,掌心稳稳托着?一物。
崔循垂眼,认出那是宿卫军兵符。
“我知你放心不下?阿霁,恐倾力扶持,最后?换来鸟尽弓藏的下?场。从前并非没有这等事,你有此顾虑,是情理之中。”萧窈轻声道,“崔循,你信我吧。”
“宿卫军归于我手。”萧窈道,“我不用谁压倒谁,只想要一个平衡。”
“若将来阿霁先被权势冲昏头脑,悖逆初心,我不会站在他那边胁迫于你。”萧窈咬了咬唇,又?道,“你也应知我的底线。”
“我留一分私心给你。”
“可若有一日,你如?王氏之流,我便……”
她想说,“我便弃你”。
可尚未说出口,便觉唇上一热。
“若有那么一日,”崔循含着?她的唇,低低地笑了声,“萧窈,你便杀了我。”
唇齿相依,呼吸交错。
他将这样一句决绝的话说得?犹如?天?长?地久白首不离的誓言。
萧窈微怔后?,仰头回应这个突如?其来又?极尽缠绵的吻,轻笑道:“好。”
第102章
元日祭礼。
重光帝昭告天下?, 过继东阳王第四子萧霁,立为储君。
于心照不宣的士族而言,这倒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毕竟萧巍刚来?建邺, 重光帝就从东阳将萧霁接了过来?, 居于宫中, 还令他旁听参与朝臣议事。
再后来?,更?是陆续召见老臣。
只要不是蠢的无药可救, 都能看出端倪。
真正出乎意料的是, 重光帝将宿卫军交到了公主手?中。
且不说为着此事, 几方?已经拉扯僵持许久, 公主她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女郎, 如此安排岂非玩笑?
震惊错愕后, 不少人又渐渐回过味——
圣上此举只是想借此卖崔氏一个?好罢了。那兵符说是交由公主, 实则说不准已然在崔循书案上。
朝臣大多对此无可无不可, 倒是谢氏这边有人意难平。
谢昭才出朝会正殿,便被自家叔父拦下?。
“此事就这么便宜了崔琢玉?”谢尚眉头微皱, 压低了声音,“先前种种,岂不白费功夫!”
谢昭道:“叔父何出此言?”
谢尚疑惑:“你如何不明白。圣上此举,与将宿卫军交于崔氏何异?”
“公主是公主,崔氏是崔氏。”谢昭不慌不忙道, “叔父将来?自会明白。”
谢尚愈发疑虑, 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余光瞥见出门来?的崔循, 老神在在地闭了嘴。
谢昭却无避讳之意, 迎着崔循,从容道:“我?家十一郎近来?读兵书, 对排兵布阵等军中事务颇感?兴趣,央了我?两回,说想去长见识。”
“我?欲令他去宿卫军学上一段时日,琢玉可否通融?”
崔循瞥他一眼:“宿卫军中之事,自有公主决断。”
谢昭含笑道:“既如此,那我?便……”
“不过既提了,”崔循少有径自打?断旁人说话的时候,有些失礼,却又从容一笑,“我?正要去寻她,代你问过就是。”
“想来?她自会应允。”
“也替你省了再问的功夫。”
谢昭:“……”
他少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同崔循对视了眼,缓缓道:“那便有劳了。”
崔循颔首。
他到议事厅时,萧窈正在暖阁中接见宿卫军的沈墉。
这是先前晏游在时一力提拔上来?的副官,能力不凡,性情?忠直。晏游离开时,萧窈不少事情?都是交由他来?办,从未出过差池。
“……我?还不大通军中事务,是个?门外汉,就不在你这等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萧窈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声音温和,“练兵之事,仍依着晏游在时拟定的章程就是。”
“寻常事务,由你来?决断。”
“若有什么麻烦,又或是紧要之事,无需避讳,务必知?会我?。”
沈墉垂首道:“遵命。”
待萧窈吩咐妥当,沈墉退下?后,崔循方?才露面。
萧窈正翻看着近来?军中送来?的公文,听了谢十一郎之事,便叫人知?会沈墉,叮嘱道:“少年心性,若只是想去学一段时日倒无妨,但若胡来?添乱,不必留什么情?面,只管撵他回家去。”
内侍听命,自去传话。
萧窈看向在自己身侧落座的崔循,又有些疑惑:“既是谢家事,如何是你来?讲?”
崔循牵过她的手?,如上好的玉石一般把玩着,似笑非笑道:“这就得?问谢潮生了。”
他与谢昭之间?,原也算说得?上话的朋友。只是自横插一手?与萧窈定亲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微妙起来?。
谈不上深仇大恨。
但并不妨碍谢昭时不时给他添堵。
崔循三言两句讲了原委,恶意揣度道:“兴许他以为,你我?之间?会因宿卫军的归属生出嫌隙。”
萧窈顿觉一言难尽,沉默片刻后,没?好气地笑了声。
崔循道:“卿卿以为,谢潮生不是那样的人?”
“我?只是在想,”萧窈轻轻勾着他的小指,扯了扯唇角,“是不是给你们?的事情?太少了。”
不然何至于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崔循失笑,抬手?拥她入怀,低声道:“我?只在你这里歇一刻钟。”
平心而论,近来?朝中得?用之人没?谁是清闲的。
尤其年节前后,士族之间?总难免会有推脱不掉的往来?应酬,再加上朝中积压着的政务,为数不多能干活的人自是忙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