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崔循神色寡淡道:“这等事终究要讲究缘分二字。既如此,若执意强求,岂非伤了福泽?”
崔毅动了动唇,还欲再说,被崔循清冷的?目光扫过?,倒似被当头泼了盆冰水,冷静下来。他不敢辩驳,只干巴巴应了声“是”。
崔循也不再多留。
略沾了沾酒,算贺过?喜,便离席回房。
这时辰,萧窈还未从学宫回来,山房自是鸦雀无声。
崔循便不曾回卧房,只在?前头的?书房,随手翻看萧窈这些时日看的?书。
她也忙得厉害,这册讲史?的?书断断续续看了近半月,也没看完。其中夹着片秋日里银杏叶做的?书签,算不得精致,但?是她自己看中捡回来制成?的?,一直用着。
难得有这样清净的?时候,崔循却骤然发现,自己静不下心。
哪怕是他用了这么些年的?书房,也点?了惯用的?香,却依旧难以专心致志看上几页书。总时不时走神,想着萧窈此时应在?何处。
他知道萧窈的?安排。
想要在?萧霁归程时露出破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能?否钓上条鱼来。
她不会当真拿萧霁冒险,返程的?车驾中,会是扮作萧霁的?侍卫。
这时辰,应当已经尘埃落定。
今晨,他着意叮嘱萧窈“早些回家”,兴许过?不了多久她轻快的?脚步声。或是雀跃地同?他讲,今日事成?,又或是同?他抱怨自己白费心思。
无论是哪种情形,他都已经在?心中拟好了说辞。
可?临近黄昏,暮色四合之际,来的?却是沈墉。
“公?主遣臣来告知您,诸事顺遂,不必担忧。”沈墉躬身抱拳,又道,“刺客悉数擒获,太子殿下无虞,方才已由臣亲自护送回宫。审问之事交由……”
沈墉尚未禀完,已被崔循毫不留情打断。
“公?主在?何处?”他落在?书页上的?手微微收紧,脆弱的?纸张随之皱起。
沈墉将?头埋得愈低:“公?主无恙。只是许久不曾在?学宫留宿过?,甚是想念,也想陪班大家说说话,今日便不回府。”
崔循稍稍松了口气,却不肯信,沉默片刻后忽而道:“她受伤了?”
沈墉:“……”
虽三?言两语就露了馅,但?他觉着,此事实在?不能?怪自己。
毕竟他常与军中那些直来直往的?粗人打交道,又怎么能?指望他瞒得过?眼?前这位呢?
但?萧窈发了话,也不能?就此承认。
好在?崔循并未再逼问。
他这样一个办事妥帖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将?那片银杏叶书签放回原处,已站起身,出了门。
第111章
澄心堂后, 萧窈曾住过的屋舍又收拾出来。
翠微虽未曾随行,但青禾做事已经比先前稳妥不知多少,吩咐人去行宫取了?从前的衾枕寝具。备了?炭炉, 熏了?香, 收拾得极为妥帖。
叫人吩咐学宫的厨子, 煲了?萧窈喜欢的汤。
又特地备了?蜜饯,好叫她喝完苦药之后, 能含着缓一缓。
而萧窈在?对着微微摇曳的烛火反思。
她原不该挨这一刀的。
只是?当时才与桓维聊完, 得了?想?要的承诺, 占了?上风, 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有些?自得。又因迎面而来的仆役看起来实在?年轻, 身量与她差不多, 倒像是?尧祭酒身侧的书童, 便没当回?事。
好在?因自小习弓箭, 她的眼力要比常人好些?,反应也还算快。
日光映出刃上锋利的光时, 及时抬手,挡住了?原本划向颈侧的匕首。
冬日厚重的大氅与衣物多少起了?些?遮拦的效用。
周遭的侍卫立时上前制住那人。
她性?命无虞,小臂虽受伤,但好歹没伤及要害,医师处理过也已经止了?血。
止血敷药时, 班漪在?她身侧陪着, 脸色煞白?,气?都快喘不顺了?。
萧窈自然是?疼的。
只是?此?事实在?是?她自己疏忽, 没脸叫嚷, 也不愿师姐揪心,便强撑着一滴泪都没掉, 甚至还挤出点笑意安慰班漪和青禾。
“你今夜不若留在?学宫,好好歇息。”班漪不放心她就这么回?去,担忧伤口崩裂,叮嘱道,“叫医师时时候着,若有何不妥,也好及时处理。”
这提议正合了?萧窈的心思,立时应下,叫青禾安置去。
倒不是?担心伤势。她心中有数,知道这伤并没那么严重,而是?不大想?回?去见崔循。
两人同床共枕,这伤决计是?瞒不过去的。
只一想?
他?的反应,萧窈便觉头上也隐隐作?痛,便想?着能晚一日是?一日,说不准明日这伤处便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了?。
她接过青禾手中的瓷碗,忍着苦,一鼓作?气?喝完那漆黑的药汁。
正要拿蜜饯,却听门外传来侍卫的质疑:“谁敢擅闯……”
这侍卫是?宿卫军的人,认得萧窈,却不认得这位行迹匆匆的客人。
话音未落,便被六安拦下:“这是?崔少师。”
侍卫立时噤声。
房中的萧窈顿觉口中苦意更甚,环视四周,下意识想?寻个躲避的去处。只是?还没来得及动弹,崔循已经进门。
崔循匆匆而来,未及更衣。
穿的是?那件月白?色的大袖襦,看起来有些?随意,系着墨色大氅,身上犹带冬夜山间的寒气?。
萧窈披着绒毯坐在?熏炉旁,不由打了?个寒颤,倒打一耙道:“你怎么这时辰过来!”
崔循见她安然无恙坐在?这里,还能质问自己,原本紧绷的眉眼和缓些?。只是?瞥了?眼小几上的药碗,又不由得皱眉,解了?大氅后上前道:“何处伤着了??”
说着,又借一旁的烛火细细打量萧窈。
与平日相比,她的气?色是?要苍白?许多,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但瞪他?时,眼波流转,看起来精神还算好。
萧窈因他?这一句话偃旗息鼓,撇了?撇唇:“还是?糊弄不过你……”
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崔循却笑不出来。
离得近了?,依稀能嗅到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血气?,丝丝缕缕,令他?的呼吸都不大顺畅起来。
萧窈觑着他?的神色,将?绒毯下那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小臂给他?看,尽可能轻描淡写道:“并没伤筋动骨,只是?划破皮,流了?点血罢了?……”
泛凉的手托起她的手腕。
灯火下,他?白?玉般的肌肤下的青筋尤为明显,隐隐颤动。
萧窈叹了?口气?:“当真不妨事。”
“为何会伤到?”崔循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讲与我听。”
他?并未陪着萧窈过来,便是?心中算过,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萧窈如今行事有自己的章法,他?那些?自以为的好,于她而言兴许会是?束缚。
可到头来,还是?出了?事。
萧窈心知不妙,拗不过他?,只好三言两句讲了?。
她竭力想?要糊弄过去,但崔循还是?敏锐捕捉到其中的纰漏,立时问道:“慕怆不在??”
慕怆的身手非寻常侍卫能比。
萧窈仰头看房梁,没什么血色的唇抿了?抿,小声道:“我令他?照看阿霁去了?。”
于她而言,萧霁的安危是?重中之重。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众人所耗费的心血悉数落空,要面对的麻烦太多了?些?,不得不慎重。
崔循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便是?动气?,也不会失态。
萧窈没敢看崔循的眼,但听他?似是?深吸了?口气?,便知道这是?忍着,才没为此?斥责自己。
又叹了?口气?,解释道:“本不该有什么事的。而且那人动手时,离得极近,纵然是?慕伧在?我身后,也不见得就能反应过来……”
“揣着匕首的人,行走?时大都与常人不同,以慕伧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崔循打断她,语气?生硬,“你如今是伤了手,若境况更坏些?,要如何?”
萧窈心虚,原本还算好声好气。
但被他?不依不饶质问,心底泛起些?委屈,索性?反问道:“那若阿霁出了?事,要如何?”
“那就由他?去死。”崔循答得毫不犹豫。
萧窈:“……?”
“太子的位置由他?来坐,又或是?旁的萧氏宗亲子弟来,有什么分别?”崔循似是?并没觉察到自己话中的残忍,冷声道,“若担忧江夏王篡权,大可不必,我自有方法摆平。”
他?并不在?乎萧霁的死活。
甚至因妨碍到萧窈的安危,心中浮起戾气?。
眼见崔循越说越不像话,萧窈用一句话打断了?他?。
“崔循,”她轻轻抽了?口气?,“我疼。”
那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说辞戛然而止。
崔循眉眼间的厉色褪去,指尖轻轻从雪白?的纱布划过,轻得像片落叶。似是?想?抚摸伤处,又恐惹她疼。
萧窈眨了?眨眼:“我都这样可怜了?,你都不关心,只顾着骂我。”
崔循心软得一塌糊涂,自然也顾不上同她分辩方才那怎么能算得上“骂”,只低声认错:“是?我不好。”
气?氛缓和下来。
萧窈这才终于有闲心,拿了?粒蜜饯含着,甜意驱散苦涩的药味,含糊不清道:“我明白?,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我疏忽大意,做得不妥。伤了?自己,还带累着你这样忧心。”
反思过,又向崔循道:“可你就不能先哄哄我吗?”
崔循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