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萧窈正对着舆图琢磨,并没留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听了?谢昭的问候,头也不回道:“坐吧, 不必拘礼。”
两人相识已久, 对彼此的性情?再熟悉不过。加之又有师兄妹这?层关?系在,故而相处时, 谢昭并不似秦彦他们那般拘谨。
依言落座, 抬眼看向舆图上被
她圈画起来的地界。审视片刻后,开口道:“这?几处是初时疫病爆发之地。”
“是。”萧窈圈完最后一笔, 回身道,“这?些时日,我将当年疫病相关?的公文?翻看过一遍,又问了?那时经?手此事的官员,愈发觉出今回有所不同。”
谢昭随即问:“殿下以为有何不同?”
“昔年那场疫病紧随水患之后,自章安而起,逐渐蔓延会稽治下诸县,又向豫章等?处扩散。可如今,冬日寒灾得?以控制,不曾生疫,反倒是开春后,几处齐齐爆发……”萧窈看向那张舆图,眯了?眯眼,“当初受灾较轻的湘州,甚至比会稽更严重些。”
“再有,那所谓能解厄治病的符箓的名声在百姓间传开,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若说其中无人推波助澜,我不能信的。”
“此事背后必有天师道余孽作祟。”谢昭颔首,又道,“只是我试探过桓维,当年桓大将军的确从江中寻到陈恕尸首,令所俘叛贼辨认过,并非虚言。”
萧窈道:“无论此人是死是活,凭他一己之力,难有这?般牵连广泛的手笔。当年陈恩那般声势浩大都未曾做成的事,谁给了?他们底气,这?般费心筹谋?”
谢昭来时已有预想,认同道:“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窈落在舆图上的指尖自湘州划过,落在江夏:“如今有晏游坐镇湘州,此处才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人人皆以为,天师道叛众纠集,是想要待到声势足够,如当年那般进攻建邺。
劫掠士族,图谋皇位。
可他们兴许只是投石问路的棋子。
谢昭正是心有顾忌,为此而来。如今见萧窈思量得?这?般清楚,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莞尔道:“殿下聪慧,是臣多?虑了?。”
谢昭原就生得?极好,形貌昳丽,笑时眉目舒展,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宫中婢女谁得?他一笑,能念念不忘惦记许久。
萧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沉默倾听的崔循先开了?口,向她道:“来喝些茶水,润润喉。”
萧窈“嗳”了?声,挪到他书案前。
崔循不疾不徐地斟了?盏茶,骨节分明如白玉的手端起青瓷盏,亲自递到她手中。
不着痕迹地,捏了?下她指尖。
萧窈猝不及防地颤了?下,险些没能拿稳茶盏,有几滴茶水溅在衣袖一角,在翠色纱衣上洇开来。
萧窈:“……”
她只觉耳后发热,没好气横了?崔循一眼,示意他收敛些。
崔循低笑了?声。
他与谢昭并称双璧,形貌出众,实则是截然不同的性情?。宫婢们大都避之不及,私下提及,说这?位像是隆冬时节的寒冰。
而今,便如春来冰雪消融,汇入山间清溪。犹带三?分凉意,格外清冽,引得?人想要掬一捧。
萧窈晃了?晃神。
这?种气氛下,外人是很难坐得?住的。
谢昭那双桃花眼收敛了?笑意,短暂沉默片刻后,起身道:“殿下心中既有成算,想来也知如何应付,我便不多?言了?。”
萧窈连忙放下茶盏,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待到谢昭离开后,正欲与崔循算账,他却俨然一副端正模样,从容续上了?先前的话题:“湘州那边应早做准备。知会晏将军,令他小心防备。也须得?往湘州方向调兵,以备万一有何不测,能及时策应。”
提及正事,萧窈一时便顾不得旁的,同他商议起来。
为了?稳定会稽局势,崔循已调了?部分京口军过去,配合裴、程两家对付胆敢犯上作乱的叛贼。
京口军本就是当年荡平天师道叛贼的主力,这?些年由崔氏管辖,不曾懈怠荒废,依旧是军容整肃的精锐。而匆忙聚集起来的叛贼尚未成势,又群龙无首,大都一触即溃。
只是各处信众繁多?,纵渺若沙蚁,也并非十天半月就能彻底扫荡完的。
萧窈对着舆图听崔循分析局势,待到由他引导着,逐渐梳理出头绪来,已是暮色四?合。
“时辰不早,”崔循如往常一般道,“该归家了?。”
萧窈揉了?揉泛酸的脖颈,搭上崔循的手,借力起身。余光瞥见袖口的茶渍,想起早些时候的情?形,松开手时不轻不重地挠了?下。
“那样不好。”萧窈对上他询问的目光,无奈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还要记在心上,耿耿于怀……”
她从没吃过谁的醋,对此其实不大能理解,正想好好同崔循理论一番,却被他一句话给噎住。
“你方才多?看了?谢潮生两眼。”崔循似笑非笑。
萧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看了?眼崔循后,又忽而有些不确定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能免俗,平日见着容貌出众的人,的确会不自觉被吸引视线。
若不然,当初祈年殿外擦肩而过,恐怕也不会记得?崔循。
崔循自己就是这?么入得?萧窈的眼,故而对此也要格外敏感些。
出了?议事厅后,有内侍随行,许多?话就不便再说。萧窈往日总会同他打?赌,猜今日有什么饭食甜点,这?回倒是难得?沉默一路。
待到上了?马车,还没来得?及反驳,先被崔循揽了?腰。
车厢中铺着软和的茵毯,萧窈大半个身子扑在崔循怀中,嗅着再熟悉不过的香气,反驳道:“你胡说……”
与此同时,崔循也开口道:“你当真多?看他了??”
在议事厅时,萧窈侧身同谢昭说话,从他的角度实则是看不大真切的,只是不满于她的注意力过多?停留在谢昭身上而已。
萧窈也是半路才想明白这?点。
看着近在咫尺的崔循,抬手在他肩上戳了?下,由衷感慨道:“怎么就没有约束男子的戒律。”
女子七出之条,便有一句“妒去”。若易地而处,如崔循这?般醋得?毫不讲理的,早就该被休弃了?。
萧窈初见他时,心中还曾有过不切实际的漫想,琢磨将来自己若如姑母那般,后院中应当养一位如他这?般的乐师才行。如今再想,若他在,旁人哪还有什么活路?
崔循禁锢着她的手卸去力道,却并没挪开,依旧在纤细的腰肢上游移留恋,漆黑的眼眸清晰地映着她的面容。
萧窈抬手圈着他的脖颈,仰头对视片刻后,疑惑道:“你不放心我吗?”
她与谢昭之间全无可能。
别说多?看两眼,便是对坐看上半日,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崔循对此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但他还是患得?患失,仿佛只要松懈些,她就悄无声息红杏出墙了?似的。
崔循矢口否认:“我并无此意。”
萧窈将信将疑,只是一时间并没想明白崔循究竟在想什么,便在他唇角亲了?下,算是揭过此事。
转而聊起“陈恕”。
“听谢昭的意思,他应是相信桓维,认为桓大将军不曾在此事上弄虚作假。”萧窈含了?粒蜜饯,声音有些含糊,“若这?么说,此人不过是个幌子,是江夏王用来收拢人心的工具。”
崔循道:“桓大将军兴许不曾作假,却并不等?同陈恕已死。”
萧窈微怔,随后领会:“你是说,陈恕当年设计偷天换日,瞒过桓大将军,令他误以为自己溺亡?”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甜意在唇齿间蔓延开,萧窈垂眼琢磨片刻,好奇道:“陈恕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仿佛很认可他的本事。”
她翻阅过当年的公文?卷宗,其中大都是陈恩和他那几个心腹的事迹,知晓其中有好大喜功的,也有勇猛无双的……
相较而言,这?个侄子并没那么起眼。
“此人行事谨慎,工于心计,”崔循并未赘述,言简意赅道,“若当年陈恩未曾与他兵分两路,不会溃败得?那般容易,战事兴许还会拖上数月。”
萧窈心中一凛。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崔循这?话的分量,笑意稍敛,轻声自语:“……是得?让湘州多?加小心。”
若只是行军打?仗,以晏游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但平心而论,他并没有那么擅长心计诡术。
无论谁为江夏王出谋献策,能想出这?样毒计的人,都不可小觑。
第119章
富丽堂皇的江夏王府一片缟素, 往日不绝于耳的笙歌取乐被?哀声所取代,在这?大好的春光中显出几分萧瑟。
江夏王萧诲子嗣众多,于他而言, 萧巍这?个儿子并?不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但终归是世子。
死得这?般窝囊, 也?伤了他的颜面。
下手之人显然是早有预谋, 将事情做
得干净利落,除却?萧巍, 就连随行的一众亲卫都无一活命。
以致连个回来报信的没有。
萧巍从前出门“狩猎”, 兴致上来, 几日不回是常有之事, 妻妾仆役也?并?没觉出什么不对。
还是山中猎户见着大片血迹, 与交战时留下的印迹, 及时报给?里长, 才算挑破此事。
里长带人进?山查看, 发现许多尸体时,已经够心惊肉跳的了。待到?细看, 发觉那?些侍卫的衣着打扮绝非寻常人等,便?知此事不是自己能料理的,连忙遣人上报。
但饶是如此,初时谁也?没想到?,这?群尸体中会有萧世子。
认出萧巍那?位县丞姓白, 早几年曾随着上峰带着几千两白银去给?江夏王祝寿, 曾有幸见过这?位世子一回。
那?时的萧世子意气风发,前呼后拥, 白县丞这?样的官阶甚至不配在他面前问安, 只在路旁避让行礼。
而如今,世子的锦衣华服□□涸发臭的污血与泥泞浸得不忍直视。
白县丞忍着不适看了许久, 才敢确准。
此后将消息重重禀到?江夏王那?里的人,各个面色灰败,提心吊胆,唯恐牵连自家。
他们的担忧没错,江夏王行事从来不讲任何道理,得知萧巍的死讯后雷霆震怒,当?即令人严加审问。
就连萧巍身边伺候的姬妾、门客,也?都遭了殃。
江舟是唯一幸免于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