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第44章

作者:深碧色 标签: 古代言情

  毕竟尧庄事务繁忙,这些时日总是谢昭教她的时候更多?,算起来又是师兄妹的关系,不该如外人那般生疏才对。

  萧窈在心?中暗暗反思一番,将抄经的缘由讲给谢昭听,只是隐去了她攥着崔循发酒疯那段。

  “琢玉也是……”谢昭错愕之?后,摇头笑道,“那日上巳,宾客饮酒者不计其数,何况学宫律令尚未颁布,拿来罚你,实?在有些过于严苛了。”

  萧窈揉捏着隐隐酸疼的手腕,不情不愿道:“算了,横竖我已经抄完。”

  谢昭提议:“既如此,我此番回去可代为?交给琢玉。”

  萧窈对此无可无不可,见他主动提及,便叫青禾取了抄好的经文过来。

  谢昭依自己所言,回太常寺时,将这叠经文带给了崔循。

  崔循忙中抽空,才写完给叔父的家书回信,漫不经心?瞥了眼,封信的动作随之?一顿。

  他认得萧窈的字迹,也能看出来是南华经第一卷开篇。

  只是没料到会是谢昭带给自己。

  但转念一想,萧窈几乎每日都会到知春堂练琴,她这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会同谢昭提及此事也是情理?之?中。

  论?及远近亲疏,他才是又远又疏的那个。

  “琢玉对公?主还是太过严苛,”谢昭道,“上巳日,便是多?饮几杯酒也是情有可原。”

  崔循折了信封,缓缓道:“你若见过她醉后言行无状,便不会这样想了。”

  谢昭微怔,指尖轻轻碾过衣袖,复又笑道:“上巳那日是我疏忽,若是照看好公?主,也不至于此。”

  “她自有侍女照看。”崔循道,“你与公?主虽同拜在松月门下,算是师兄妹,却终究男女有别,往来过密难免招致非议。”

  “你纵不顾惜自身?,也该为?公?主思量。”

  “琢玉此言有理?。”谢昭收敛了笑意,“待秦淮宴后,我欲烦请祖父向圣上提亲。”

  仲夏时节的秦淮夜宴,是建邺士族的盛会,今年恰该谢家筹备。而今谢氏上下皆已忙碌起来,力求将此宴办得尽善尽美。

  便是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十?万火急,大?都会往后放一放。

  故而谢昭此举并无不妥。

  两?人相识数年,算得上好友,这样的大?事提一句也正常。

  崔循在信件封口处落下泥封,眼皮都没抬,片刻后开口道:“随你。”

  -

  萧窈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每日练琴、整理?书稿。

  也会去学宫的藏书楼逛一圈,从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挑几册能够看下去、不犯困的。

  谢昭带走经文,没再同她提过。

  如果?不是这日为?着文稿来澄心?堂讨教,恰撞见崔循与尧庄议事,她怕是就彻底将此抛之?脑后了。

  有些时日未见,崔循清瘦了些。

  素色衣袍,腰系青玉带钩,眉目冷淡,愈发像是春风吹不化的冰雪。

  他面前放着一叠书稿,粗略扫过看不真切内容,只能辨出这是极为?便宜的竹下纸,其上字迹端正

  有力。

  对面的尧庄却是眉头微皱,未开口先叹气。

  “此人的文章你已看过,实?是有真才实?学者,”尧庄道,“他这样的出身?,至此地?步,殊为?不易。”

  崔循颔首认同,却道:“可您先前已经拟定十?位得入学宫的学子,名册也已经递交圣上过目、首肯。”

  尧庄自然知晓此事,也听出崔循的用意,无奈道:“当真无法破例,容他入学?”

  崔循平静道:“多?有不便。”

  尧庄便不再多?言,只是视线落在那粗劣的竹纸上时,依旧难掩惋惜之?色。

  他素有惜才之?心?,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收许多?弟子。

  “居士若无别事,我也该回去……”

  见崔循对此熟视无睹,自顾自起身?告辞,萧窈没忍住上前打岔:“只是添一人,也不成吗?”

  她听着对话?在心?中猜了个大?概,想了想,又补充道:“又或是不令他占入学的名额,寻个学宫的差事,令人留下来也成。”

  “能得师父看中,说不准比某些个助教还要强些。”

  她倒不是信口开河。

  虽说来学宫当差的人经谢昭的手筛过一轮,但时下朝中风气使然,怕是挑遍了,也不可能凑出这么些有真才实?学的人。

  其中或多?或少?,总有凑数的。

  她带着些期待看向崔循,只觉此事于他而言,应当并不难办。

  崔循淡淡看她一眼:“不成。”

  萧窈欲与他争辩,被尧庄出言拦下,“莫要为?难崔少?卿。”

  萧窈明面上老老实?实?地?应下来,在崔循离开之?后,寻了个借口追上他的脚步。

  原想着先问?问?崔翁身?体如何,想起那日在别院的经历,又实?在对这老狐狸没什么关心?之?意,便只问?道:“先前罚我抄的经,你可看过了?”

  “不曾。”崔循停住脚步,波澜不惊道,“经文原也不必予我。只要公?主长了记性,今后不再犯,便足够了。”

  萧窈微微瞪大?了眼,被噎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见崔循要走?,也顾不得兜圈子,下意识追问?:“那方才之?事,为?何不能通融?”

  “允寒门子弟入学宫,已是莫大?的让步,没有得寸进尺的道理?。公?主应该明白才对。”

  他似是在说此事,又似是不止如此,意有所指。

  萧窈咬了咬唇,跟在他身?后,从澄心?堂到了官廨玄同堂。

  此处已有不少?官吏,见着崔循后恭恭敬敬行礼问?候,发现他身?后的萧窈后大?都难掩惊讶之?色。

  只是觑着崔循的脸色,谁都没敢多?问?半句。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路。

  萧窈愈发神色自若,倒是崔循原本平静逐渐难以维系,进门后冷声道:“你就当真半点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我若在意旁人背后如何议论?,王家寿宴后,就该找条白绫吊死了。”萧窈没忍住翻白眼,只觉崔循今日不可理?喻,“你头一天认识我不成?”

  崔循看向书案上堆积的公?文,定了定心?神:“你执意跟来,若还是为?管越溪入学宫之?事,不若去寻谢潮生,令他想办法。”

  萧窈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管越溪”便是方才他们争论?的寒门学子。她初时追上崔循确实?是为?此人,跟到此处,只是觉着他的态度实?在奇怪罢了。

  但想从崔循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实?在太难了。

  她觑着崔循的反应,坦诚道:“可我觉着,谢昭的话?仿佛不如你的有用。”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早先若非崔循态度松动,只怕到现在,学宫名册上都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寒门学子的名字。

  可崔循却无法因为?这句恭维而感到愉悦,沉默片刻,反问?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何要做?”

第038章

  崔循自然是个重?利益的人。

  大公无私的圣人是管不了一族事务的。无论表面看起来?再怎么光风霁月、温润疏朗, 都改变不了内里的本质。

  这些年,崔循从未少过算计。

  无论族中事务上,还?是士族之间的往来?上, 总要审时度势, 权衡利弊, 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先?前放任私心,破例为萧窈所?做的那些, 才是不该有的。

  若非如此, 也?不会引得崔翁介怀, 以至明?里暗里敲打, 唯恐一发不可收拾。就连这些时日卧病在床, 依旧不忘关怀他的亲事。

  为此, 还?劳动常驻京口的叔父当说客。

  崔循这位叔父素来?待他极好, 视若己出。对于崔翁将?家业交予他一事非但未曾有过任何?怨言, 这些年始终鼎力支持。

  信上言辞恳切,望他早日成家, 琴瑟和鸣,亦有人能帮他分担些许。

  崔循回?信婉拒了叔父的好意,并没打算与顾氏女郎相见,却?也?知道,自己不应再有出格之举。

  他与萧窈实非同路人, 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

  故而眼下他只与萧窈论利益, 不论其?他。

  萧窈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想了想, 慢吞吞道:“是该礼尚往来?, 不应令你吃亏。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商量……”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崔循生硬地打断了她?, “纵然有,你亦做不到?。”

  萧窈绕到?崔循面前,目不转睛地仰头看他:“你提都不提,又岂知我做不到?呢?”

  崔循眉头微皱,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俨然一副高冷不可亲近的模样,看起来?正经极了。

  萧窈向来?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她?舔了舔自己那颗尖尖的虎牙,才抬手,却?被崔循隔着衣袖攥了手腕,压制在原处。

  两人的力气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哪怕萧窈自小喜欢玩闹,力气在寻常女子中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哪怕崔循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整日案牍劳形,那只手仿佛只是用来?提笔写字的。

  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两只手并在一处钳制着。

  萧窈挣了下,没能挣脱,抢先?倒打一耙:“少卿这是做什么?”

  崔循道:“为防公主不知轻重?,只得如此。”

  萧窈的目光落在他唇角,明?知故问:“我怎么就不知轻重?了?”

  崔循神色愈冷。

  当初马车上,唇齿相依,萧窈报复似的咬破了他唇角,转眼走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他那几日却?颇为狼狈。

  纵使无人敢为此问到?他面前,更无人轻佻打趣,但带着探询之意的目光总是在所?难免,背后必然也?少不了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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