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她一宿未睡,到如今也毫无?困意。
“叫公主受委屈了,”翠微按了按眼角,斟酌着措辞试图安抚萧窈,“此?事……”
萧窈闷声道:“别提。”
她只露出一双眼,飞快地看了眼翠微,小心翼翼道:“咱们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名义上虽为?主仆,但在萧窈心中,是将翠微当作姐姐一般看待的,实在没办法镇定自若地同她讨论此?事。
若是长公主在,兴许还能聊上几句感受。
但现在她只想装聋作哑。
翠微满是错愕地看着她。
萧窈并不为?此?难过?,也没打算当做什么要紧事郑重商议,非要说的话,她只想先揪出那个背后耍阴招的东西。
“可是,”翠微沉默片刻,勉强压下震惊,“此?事就这么算了?”
萧窈想了想,确准自己的记忆没错,尽可能委婉地告诉她:“横竖也不会有孕……”
她记得并没到那一步。
只要没有这个麻烦,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翠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总觉着不该如此?,却?又拗不过?萧窈,只能暂且搁置,被萧窈哄着回房歇息去了。
夏日炎炎,朝晖殿中一片寂静,崔氏别院则不然?。
上好的白瓷盏摔在青石地面?,如碎玉跳珠,四溅开来,其?中的茶水洒得一片狼藉。
崔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孙,开口时,声音隐隐发颤:“你说什么?”
第043章
崔翁近来过得还算顺心如意。
换而言之?, 如今崔氏事务皆在崔循肩上,只要?他那?里不出什么岔子,便?没任何事情值得崔翁烦忧的。
年初虽有?过意外, 但好在未曾愈演愈烈。
崔翁冷眼旁观, 见他未曾再与那?位公主搅和到一处, 渐渐也算松了口气,只想着?应当?尽快将?亲事定下来。
次子信上提及的顾氏女?郎就很不错。
改日还是应当?安排见上一面。
晨起后, 他依惯例练了套五禽戏。用过朝食, 正琢磨着?今日是去垂钓还是与老友相约饮茶时, 仆役来报, 说是长公子来了。
崔翁看了眼天?色, 眼皮莫名一跳。
崔循做事从来按部就班, 很少会在这种时候来别院, 他听了回禀时, 就猜到八成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心中多?少有?准备。
但听到崔循一开口那?句话时,还是失手摔了茶盏。
他仿佛顷刻间老了几岁,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崔循垂眼看向衣摆上溅的水渍,恭敬道:“孙欲迎娶公主。”
崔翁那?颗前不久才?放下去的心霎时又被提
了起来,看着?一副恭谨模样的长孙,只觉荒谬。
震惊过后,更?多?的则是愤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按着?心口, 已?然快上不来气。
伺候的老仆见此, 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给他服下,又小?心翼翼地向崔循道:“家翁大病初愈, 长公子慎言啊……”
崔循撩起衣摆, 端正跪下,却依旧不肯收回那?句话。
崔翁虽一时气急, 但并非那?等彻头彻尾的糊涂人,渐渐平静下来,也知道发怒无用。
他放缓呼吸,沉声道:“你应知道,我断然不可能允准此事。”
“祖父昔日欲为五郎求娶公主,足见对公主品性无异议。”崔循依旧跪着?,并未起身。
“五郎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掌崔氏一族事务,所娶之?人自然应是煊赫世家出身的闺秀。”崔翁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讲道理,“公主品性无虞,可她能为崔氏带来什么?又如何能料理家中庶务,与各家士族往来?”
这些事情,本不用掰开揉碎了同?崔循讲,他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
重光帝自小?溺爱,萧窈不愿学什么从不会勉强。
她少时连琴棋书画都不耐烦学,无须多?问?,便?知道决计不会有?人教她管家,教她料理那?些士族往来事宜。
过往十余年,重光帝都未曾想过女?儿会嫁入哪个世家大族,又岂会强迫她学这些?
崔循沉默片刻,只道:“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郎。”
崔翁冷笑:“又何必舍近求远?”
别的不说,顾氏那?位女?郎已?是出了名的貌美端庄,办事利落,堪为一族主母。萧窈这个初来建邺能跟王四娘子扯头花的人,学个三年两载,难道就能比得上那?些悉心教养十余年的世家闺秀?
崔翁并不这么认为。
何况以那?位公主的性子,愿不愿学还两说,焉知不会闹出别的事端?
崔循却道:“旁的女?郎纵端庄娴静、面面俱到,非我所求。”
崔翁听得心口隐隐抽痛,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些道理长孙不是不懂,只是鬼迷心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此时再论什么利害并没多?大意义。
他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困惑道:“你就当?真非她不可?为此不惜忤逆尊长。”
若崔循是那?等从来不知轻重的纨绔也就罢了,只要?别闹着?要?娶什么乐妓,便?是养几个外室也无妨,各家长辈都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他不是。
他从来循规蹈矩,未有?出格之?举,是人人称许、堪为典范的儿郎。
正因此,崔翁才?愈发不能接受。
而崔循也因这句沉默良久。
他曾反复思量过、犹疑过,也曾因此疏远萧窈。
崔循心中并无多?少风花雪月的念想,也不爱那?些恨海情天?、死去活来的戏文故事,从来只觉世上事不过尔尔,并没非谁不可。
他也以为,自己总会渐渐放下萧窈。
直至昨夜那?场意外骤然袭来,所有?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摧枯拉朽,再起不到任何效用。
他跪在这里,并非因为昨夜事到那?般地步须得负责,崔循清楚地意识到,他就是想要?萧窈嫁他而已?。
他诚然可以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位端庄贤淑的世家闺秀,依旧可以平稳过上几十年,至老至死。
崔循从前并没觉着如何不好。
可自遇到萧窈,却总觉索然无味,难以接受。
“这些年来,我从未求过什么,只此一桩,还望祖父成全。”崔循面色平静如常,缓慢却又笃定道,“我心意已?决,绝无更?改。”
老仆在旁听得战战兢兢,攥着?袖中的药瓶,生恐老主人为此昏厥。
好在并没有?。
所有?激烈的情绪褪去,崔翁心中所余唯有?苍凉无奈,从前那些年省的心思终究是要?还回来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叔父不日归来,届时再议。”
他一句话暂时中止了这场争执,也不说什么垂钓、喝茶,扶着?老仆回卧房歇息。
直到祖父离去,崔循这才?起身。
他并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歇息,有?许多?事情亟待料理,回去更?衣后,如往常一般往官署去。
谢昭已?在他的官廨等候许久。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
他从不认为谢昭是那?等只知空谈的无用之?人,秦淮宴经他之?手筹备,那?昨夜之?事,他便?不可能一无所知。
纵谢昭不来,崔循也是要?去寻他的。
仆役为他们沏了茶,恭恭敬敬退下。
“昨夜是你带走了公主。”一室寂静中,谢昭率先?开口,语气稍显生硬。
崔循微微颔首,反问?:“你今日来此,想必是已?经查明事情原委?”
纵是夏日,崔循也习惯于饮热茶。谢昭指腹抚过杯沿,触及蒸腾的热汽,微微皱眉。
“那?婢女?唤作青萍,家贫,阿母卧病在床,还有?一好赌的兄长,因此被拿捏了软肋。”谢昭三言两句带过,“她受指使在酒中下药,再引公主去芙蓉苑,余下的便?一无所知。”
至于下的什么药,青萍只说不知,但想到那?时慌里慌张的王旸,谢昭已?然明了。
他打量着?崔循,“琢玉身为王九郎表兄,在你看来,他有?这个胆子吗?”
听到“表兄”二字时,崔循亦皱了皱眉。
他知道王旸肖想过萧窈,也曾为此责罚、申饬过他,却并未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若不是萧窈警觉,半路觉出不对,会如何?
只稍一想,崔循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既如此,我会查明料理。”
“此事发生在谢家地界,亦是我经手的秦淮宴,岂有?让琢玉独自善后的道理?何况你二人终归血脉相连……”谢昭不顾对面冷冷的目光,自顾自道:“王九郎那?些荒唐事,琢玉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碍于亲眷脸面,自是多?有?不便?。”
他话音里仿佛带着?些微讥讽,却又好似考虑得极为周到。
杯中茶汤清澈,小?叶舒展,氤氲出浅淡的香气。
崔循神色只僵了一瞬,随后缓缓道:“我欲娶公主。她的事情该我料理,纵有?偏袒,亦只有?回护她的道理。”
他彻底挑破了这层窗纸。
相较于崔翁的震惊与愤怒,谢昭显得十分平静,只极轻地笑了声:“若是未记错,数日前,我才?在此处告知琢玉,欲请祖父为我提亲。”
无论从何等角度来说,崔循这事做得都很不地道,何况两人还算是好友。
崔循沉默片刻:“此事本不该以先?来后到评判。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