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听重光帝的意思,仿佛还要对?那位自视甚高?的崔翁让步,许以利益,便全然是抵触了。
“阿父说得,倒像是我上赶着要嫁他家?一样。”萧窈冷笑了声,“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重光帝皱了皱眉,不甚认同。
萧窈对?此并不意外,因她阿父人虽好,但并没那么容易接受离经叛道?的举止。若不然从前也不会一听她有意效仿阳羡姑母,便大惊失色。
在重光帝看来,她与崔循之间既已?不清不楚,就该快些成亲才好。免得有朝一日此事为人所知,坏了名声。
归根结底,也是为她考虑。
故而萧窈并没同他争吵,只道?:“阿父不必为此费神。且不说我还未曾应允崔循嫁他,纵然真嫁,也只有他退让的份,断然没有要您割舍让步的道?理。”
她来时的好心?情毁得七七八八,方才吃得多了些,甚至有些反胃。
重光帝却因她这反应脸色微变,吩咐道?:“请医师为公主看看。”
萧窈回?绝:“只是吃多了,积食而已。散步消消食便没什么妨碍,犯不着这么麻烦。”
说着趁机起身,“时候不早,阿父早些歇息,我出?去转转。”
她着实不大想再同重光帝探讨此事,果断溜之大吉。
一路走?回?朝晖殿,胃里沉甸甸的感觉消散许多,翠微又取了消食的朹梅。
萧窈咬了口,被酸得脸都?皱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抱怨,却已?经有医师过来诊脉。她只觉无奈,同青禾随口抱怨:“阿父也太小心?了些。”
这医师还是自武陵时开始照拂重光帝身体的那位,因渐渐上了年纪,平日只负责祈年殿那边看诊。
朝晖殿这边便是有什么,也不会劳动他。
萧窈终于意识到不对?,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何如?此。待医师离开,她从头到尾同翠微讲了一遍,疑惑道?:“阿父何意?”
翠微觑着她的脸色,轻声提醒:“许是恐怕公主?有孕。”
萧窈面色青了又白,将那夜之事又认真回?忆一遍,笃定道?:“断然不可能。”
说完又有些羞恼,“谁将此事告知阿父?”
她蹂|躏着衣袖,拧眉想了好一会儿,向青禾道?:“叫小六过来。”
六安一进门,还没等她开口就已?经直挺挺跪下,又俯身磕了个头。
萧窈难得没叫他起来,皱眉道?:“虽说父皇是主?君,可你既跟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不该将那些事情告诉任何人。”
“此事实非奴才所愿。”六安伏在地上,声音闷闷的,透着几分委屈,“是圣上先觉察到不对?,召了奴才过去问话,实在不敢欺君。”
萧窈惊讶:“父皇何时召你?”
六安道?:“十七那日晌午。”
萧窈掐着指节算了算,忽而意识到,是风荷宴后自己往祈年殿去,撞见?崔循那日。
那日,崔循罕见?地不顾礼数,将她拦在大殿门口说话,叫她“稍待片刻”。她心?慌意乱,前脚应下,后脚就跑了。
而今
再想,此事办得确实不大谨慎,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古怪。
兴许是崔循行迹匆匆,又兴许是重光帝听到外间的动静,着人一问,意识到背后必有隐情,便传了六安过去问话。
萧窈猜了个差不离,一时有些懊恼。
待到打发六安出?去,随手?拿了粒朹梅,被酸得一激灵,连带着心?底也颤了下。
崔循那日的反常是否有意为之?
这一想法不知不觉爬上心?头。萧窈当时就觉着古怪,因他并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只是慌乱之下并没想太多,匆匆略过。
酸意在唇齿间蔓延开,萧窈摸了摸小臂,将这点怀疑暂且压下,梳洗歇息。
第二日,萧窈早早起身,出?宫与晏游相会。
为方便山间行走?,她穿了件窄袖劲装,是极艳丽的绯色,衣摆绣着精致的云纹。
未着绣履,踩了双利落的短靴。
也未曾佩戴钗环首饰,只随意编了几根小辫,一并用发带束起。
这是她在武陵时出?门常有的装扮,来建邺后虽添了许多衣物,但皆是些繁复的宫装,挑来挑去,最后还是翻出?压箱底的衣物。
临出?门前,萧窈随口道?:“改日叫内司送套这样的衣物吧。”
翠微含笑应下,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道?:“窈窈生辰吉乐。”
萧窈微怔,随后喜笑颜开地冲她摆了摆手?,亦如?从前那般笑道?:“我出?去玩。若回?来得晚,必是在外边用过饭了,不必记挂。”
宫人得了吩咐,一早就已?经将她自武陵带来的那匹栗色马备好。
这马是舅父在世时送她的,较之寻常骏马身量低矮些许,性情温顺,于萧窈这样的女郎恰好相称。
它一见?萧窈,便贴上来蹭了蹭她的手?,姿态中满是眷恋。
“红枣,”萧窈熟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这些时日是不是闷坏了?带你去放风。”
她挑着条僻静的路,与晏游一道?溜溜达达同行,待到出?城后彻底没了拘束,才纵着红枣马飞奔。
道?旁垂柳依依,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好。
有风拂面,衣袂飞扬。
晏游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含笑看着,行至栖霞山逐渐慢下来,这才驱马跟上。
“右侧这条路通往学宫,左侧这条则是往后山,我听军中家?住附近的副官提过,说是有不少野果、野味,周遭百姓荒年以此为生。”晏游打量萧窈的装扮,玩笑道?,“你许久未曾用弓,不知是否生疏?”
萧窈“哼”了声:“不如?来打赌?若我今日能射到猎物,便算你输。”
“好啊。”晏游捧场,“我若是输了,便由你差遣。”
萧窈放慢速度,信马由缰,没走?多远却遇到一处木制拒马,横亘在路中,挡得严严实实。
一旁不知何时搭起座简易驿亭。
其中当值之人见?着她二人,并没动弹,只高?声呵斥:“未经允准,闲杂人等不得入山。”
萧窈勒住缰绳,在拒马前稳稳停下,皱眉问道?:“你奉谁的令?”
卫兵的视线在他二人中间转了转,见?并非布衣百姓,再开口时姿态放低许多:“自是学宫律令。”
萧窈疑惑:“我怎不知?”
崔循当着所有学子念律令那日,她就站在阶上听着,并不记得其中有这么一条。
难不成是她这些时日不在,故而不知何时添了新?的?
可纵然真怕扰了清净,只将封通往学宫那条路也就罢了,如?何连后山都?要一并划归其中?
卫兵道?:“小人奉命在此当值,若放了人过去,必是要受责罚的。还望女郎不要为难。”
萧窈从来吃软不吃硬,不怕那些趾高?气?昂的,反倒拿这种好声好气?哀求的无计可施。犹豫片刻,回?头看向晏游:“既如?此,我回?学宫问问就是。”
晏游笑道?:“时辰还早,不必着急。”
萧窈调转马头,循着来路折返。行至先前的分岔路口时,恰好迎面驶来一驾马车,连忙勒着缰绳及时止住。
驾车的仆役已?经认得她,恭敬道?:“见?过公主?。”
青竹帘挑起,露出?身着一袭白衣的崔循。
萧窈一见?他,便不由得想起昨日的疑惑,神色复杂。
崔循则破天?荒地怔了怔。他未曾见?过萧窈这样的装扮,只觉如?开得正盛的石榴花,艳丽夺目,生机勃勃。
待到她身后的晏游赶上时才回?过神,颔首问候:“晏领军素来忙于军中事务,夙兴夜寐,难得见?你休沐。”
晏游朗声道?:“今日公主?生辰,我陪她出?门游玩。”
萧窈想起方才之事,也懒得回?学宫找谢昭,索性直接问他:“此处后山为何封路,不准常人进出??”
崔循眉尾微扬:“我亦不知此事。”
这倒并非虚言。学宫逐步走?上正轨,曹官聚于此,寻常事务自然用不着崔循亲自过问。
加之他近来忙于家?中事务,本?就无暇顾及这点细枝末节。
萧窈想了想,倒也能理解,自顾自道?:“那我还是回?学宫问……”
崔循出?声打断她:“不必麻烦,我随你去看。”
萧窈还没来得及阻拦,崔循已?然吩咐车夫照办,她也只好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卫兵便是想破脑袋,也未曾料到崔氏这位长?公子会亲自前来,当即招呼同僚将那些拒马搬开,恭敬道?:“若早知女郎与崔氏有渊源,必不会阻拦。”
至于先前那些托词,一个字都?没提。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向她道?:“你若一早亮明身份,他亦不会拦你。”
萧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可我仍想知道?,是谁在此处下的禁令,不准常人通行。”
崔循明了。
他并未争辩,或是再说教什么,几乎言听计从道?:“我会令人查明。”
萧窈摩挲着掌中缰绳,盘旋在心?头的疑惑挥之不去。迟疑片刻后翻身下马,走?近些,直截了当问:“那日在祈年殿外,你为何不顾礼数,也要拦我?”
崔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配上他那张清隽的面容,恍若超凡出?尘的谪仙人,令人很难将他与筹谋算计联系到一起。
似是不曾察觉到她质疑的深意,他神色自若,轻声道?:“一时情急。”
清清冷冷的声音送入耳中,萧窈轻颤了下,掐了掌心?一把令自己冷静下来,反驳道?:“我不信。”
崔循神色未见?慌乱,倒似真有些不解:“那公主?以为,我为何如?此?”
“你……”萧窈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就是想让我父皇知晓那夜之事,如?此一来,他压根不会再考虑我与旁人的亲事!”
此事犹在她抵赖之前。
崔循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她不会认账,故而将此事捅到重光帝面前,令她别无选择,不认也得认。
若论?迹不论?心?,此事寻不到任何证据,毕竟崔循从未亲口同重光帝说过什么。
可萧窈不信他全然清白。
崔循就不是那等心?粗气?浮之人。
对?于她的揣测与指责,崔循并未分辩,只道?:“公主?若这样想,臣百口莫辩。”
萧窈被这个“百口莫辩”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将信将疑打量着他,这才发现车中那张书案上竟摆着张琴,而非平日的公文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