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第6章

作者:深碧色 标签: 古代言情

  他们姿态这样温驯,却又谁都不肯听她的。

  不知多少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让步,退回殿中当一个乖乖受规训的公主。

  “好。”萧窈没再多费口舌,大步流星进了殿内。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以为她这是终于想明白,服软了。

  钟媪勾了勾唇角,正要吩咐阿竺继续用刑,却只见萧窈竟又冲了出来,看清她手中的物件后,眼瞳一缩。

  萧窈是拿了短剑出来的。

  是那柄昨日想要送去重铸,却没能成的短剑,它极锋利,哪怕断了前刃,也依旧能用。

  萧窈没哭没闹,只沉默着,自己动手割断了绑着青禾的麻绳。

  青禾扑在她怀中,痛哭出声。

  两人年纪相仿,说是主仆,更是自小一道长大的玩伴。

  “别怕,”萧窈将她脸颊黏着的额发拢至耳后,轻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说着扶她起身,交到了翠微手中:“看看她的伤,上些药。”

  钟媪这回没敢再拦,见萧窈向自己走来,竟不自觉退了两步,脊背抵在了廊柱上。

  她这些年教过许多人。

  有一开始就温顺听话的,也有初时叛逆,逐渐被拿捏着磨平棱角的,但没有拿着刀剑的。

  萧窈平静问道:“你昨日既去了祈年殿,如此行事,是我父皇的意思?”

  钟媪目光稍有闪烁,随即正色道:“自然。”

  萧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起匕首,拂袖往祈年殿去。

  天上还落着毛毛细雨,虽几不可察,但冬日的风总是要分外凛冽些,刮得人脸疼。

  萧窈没披大氅,甚至没撑伞。

  身上是冷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从见着钟媪第一面开始,她就知道彼此不是一路人,也知道钟媪不喜欢自己。

  她想的是,各退一步,维系着面上的平衡也好。

  可钟媪想得却是彻底拿捏她,拔去尖刺,磨平棱角,要她俯首帖耳、听之任之。

  朝晖殿中侍从的态度已经是佐证,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就要成为任人鱼肉的傀儡了。

  她也不想再与钟媪耗下去了,与其钝刀子磨肉,不如掀了这摊子。

  萧窈快步走着,却不防,路口一转竟撞上人。

  那人身量比她高,身体比她硬,触目是绯红的官服,萧窈只觉头昏目眩,踉跄了下。

  崔循下意识扶了一把,皱了皱眉。

  他来过祈年殿不知多少回,路都是走熟了的,却还是头回遇上这样的事。

  面前这位女郎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乌黑乌墨的长发只是随意一绾,未施脂粉,素着一张脸。

  但那双眼却极亮。

  簪星曳月,光华夺目。

  明明昨日隔着帷帽轻纱,未曾见过面容,但崔循还是明了了她的身份。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垂眼道:“公主。”

第006章

  萧窈并没想过,再见崔循会是这样的情形。

  她无需揽镜自照,也知道自己的形容好不到哪里去。

  而崔循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衣冠楚楚,七十二骨的油纸伞遮去细雨,发丝都没乱。

  纤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她的目光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

  也不知是嫌她这般行事有失身份,还是可怜她这样狼狈。

  到了嘴边的“对不住”,又被萧窈给咽了下去,只冷着脸点了点头,没多做寒暄。

  崔循看出她这也是要去祈年殿,侧身避让,向身侧撑伞的内侍吩咐:“随公主先行。”

  萧窈脚步微顿,头也不回道:“多谢。只不过不差这点路,这伞少卿还是自用吧。”

  此处离祈年殿很近,她这一路过来,确实不差这点。

  话是没说错,不过有些不识好歹。

  内侍没见过这位公主,却时常去太常寺往来传话,颇有些为崔少卿抱不平,只觉是一番好意被轻贱了。

  “少卿本是好意,公主却这般……”

  话还没说完,崔循已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既知她是公主,安敢妄言?”

  内侍诺诺,噤了声。

  大多时候,崔循的脾气都称得上一个“好”字。

  毕竟崔氏偌大一族的事务,都从他这里过,还有与各家的往来交际,没有为三言两语又或鸡毛蒜皮小事介怀的功夫。

  自少时,崔翁就时常带他垂钓,往往一坐就是半日,说是能磨性子。

  究竟有多大用处谁也说不准,但崔循年纪渐长,也确实如崔翁所期待的那般从容而稳重。

  倒并非喜怒不形于色。

  而是没多少能触动情绪,令他欣喜,又或是动怒的事情。

  何况萧窈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女郎。

  崔循并不会因这点冒犯气恼,也不用旁人口出恶言奉承,非要说的话,他只觉着这位公主有些许骄纵。

  想是家中惯得厉害,自小少约束,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崔循晚一步来到祈年殿时,葛荣正候在殿外,见着他,立时迎上前道:“圣上眼下还有事情没料理完,令老奴传话,请劳少卿先在东偏殿等候。”

  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内侍:“给崔少卿换新茶。”

  等安排妥当,葛荣才回身往正殿。

  才一进门,隔着屏风,便能瞧见公主依旧站在那里,说话时的火气更是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若是要罚,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何必拿青禾下手,杀鸡儆猴给旁人看呢?”

  萧窈并不是为了跟重光帝哭闹而来的,气归气,话说得还算明白:“是从今往后,朝晖殿上下全都由她说了算才够?”

  重光帝听她一股脑说完,眉头也皱了起来。

  昨日钟媪来回禀时,他说的是公主性子并非朝夕之间能掰回来的,徐徐图之就是。

  念她劳心,还给了许多赏赐。

  哪知道钟媪的徐徐图之,竟是从萧

  窈身边的人开刀。

  重光帝岂会不知自己女儿?

  萧窈与青禾感情深厚,去哪都要带着,有什么东西也都分给她。若是有什么事,萧窈宁愿自己跪半日,也绝不将错处推到旁人身上。

  自武陵到建邺,钟媪与萧窈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但她当真不了解萧窈的脾性。

  哪怕她今日责罚的是萧窈,打她几戒尺,萧窈都未必会找到祈年殿来。

  能到这地步,实在谈不上上心。

  她并不在乎萧窈原本性情如何,也不在乎该如何引导才好,只想拿捏公主立威。

  “世上能叫我唯命是从的只有阿姊,您的话我尚且半听半不听,她算什么!”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重光帝不由得点了点萧窈,失声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时常阳奉阴违。”

  葛荣松了口气,端上备好的杏仁酪浆,向萧窈道:“公主喝些热饮暖暖身子,这一路过来,想必冻坏了。”

  萧窈这才终于挪到重光帝书案一侧坐了,额边打湿的碎发散在脸侧,面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难得透着些柔弱的可怜。

  她将衣袖拉下半截,将小臂上的挨的那一下给重光帝看:“阿父这里有药酒吗?”

  葛荣大吃一惊,连忙吩咐内侍取药箱来。

  重光帝眉头皱得愈紧,也彻底沉了脸色。

  他不是不知道萧窈此举是有意为之,但那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只这么一个女儿了,又岂会不心疼?

  重光帝亲自接了药酒,吩咐葛荣:“去告诉钟媪,今后公主的事情无需她插手过问。”

  对于钟媪这样自恃资历的人而言,此举无疑是打在脸上的一巴掌,也是告诉宫中众人,她不配再教导公主。

  “还有朝晖殿的侍从,都换了吧。”萧窈并没见好就收,慢吞吞道,“我不想罚他们,却也不想再留他们。”

  葛荣看了眼重光帝的反应,会意,随即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重光帝为萧窈上了药,倚着凭几,看她专心致志地喝热饮,一时觉着这样就很好,过会儿又叹了口气。

  “过几日班大家入宫为你讲功课,她素有才名、知书达礼,应当不至于此。”重光帝语重心长道,“你也收收心,等何时学好了规矩,再出宫也不迟。”

  萧窈冰冷的手渐渐暖和起来,放了碗,认真问:“阿父真想叫我变成那些世家闺秀模样吗?”

  “我并非说她们不好,能写一手好字、能画画,还能弹琴、绣花,都厉害极了。”

  “可我本不是那样的。”

  “若要我全都改了,弃了从前喜欢的,费好大功夫学那些不喜欢的……那还是我吗?”

  重光帝被这番话给问愣了。

  萧窈阿母生下她没多久,便过身了,早些年一直是她阿姊萧容时时陪着她,教她说话认字,教她知事懂礼。

  后来萧容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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