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阿勉声线颤抖地道:“好。”
他伸手摸向怀中?的玉佩,感受着玉石上的温度,心?里默念着不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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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面城门?最早被破开,那边顷刻杀成了一片血海。
宋回涯等人?负责从?西门?攻入,进入城后,迎面遇上一场暴雨似的乱箭。
宋回涯从?马上坠下,就地翻滚,躲开这波攻势。
尸体成片倒地,不少是来?不及逃亡的百姓。
宋回涯顺着楼房迂回爬上高处,杀去几名埋伏弓箭手,又?随同梁洗等武者?冲散宁军的冲势,清出一条道来?,让身后士兵去东面会合。
路上听见几个梁兵在讨论说阿勉受了重伤,不知所踪。又?听到宁国?的士兵也在喊着要诛杀七殿下未百姓雪恨,还有?数不清的声音在互相高喊谁谁是反贼,只觉阿勉如今山穷水尽,孤立无援,不知被逼到了何处。
她举着剑放声大喊,一路找去:“阿勉!”
可她的声音在动荡战乱之中?不过石沉大海,徒劳无功。
梁洗砍翻迎面而来?一个骑兵,对着宋回涯说:“宋回涯,多杀几个胡贼,杀你师弟的就少几个!”
她灵光一闪,又?说:“你师弟会不会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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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勉听着愈加靠近的脚步声,对青年道:“走,杀出去!”
青年受他激励,也生出些悍然无畏的胆气,杵着刀起身,与阿勉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搜捕的宁兵很?快发现他们,一声大吼过后,召集同伴从?四面围了过来?。
他们看着阿勉的眼神比看梁兵更为凶恶,认定他是转投敌国?的叛贼。
阿勉带着青年,撞入人?群之中?。
青年抄着佩刀朝敌人?疯狂劈砍,不讲章法,杀得?虚脱,借着阿勉的力劲,将刀捅进对面一人?的胸口,意外之后放声大笑。
四面都是翻飞的血肉,阿勉一把钝刀挥出了残影,闷头砍杀,只见影子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倒下,根本看不清眼前出现过何人?。
直到前方?出现一片空隙,生生杀穿出一条血路,偏过头查看时?,才发现青年已经死了。尸体被砍去了一只手,背后插着把刀,还有?数支飞箭。他自己背后也中?了一箭。
阿勉将人?放下,转身辨认方?向。
地上横尸横陈,残肢遍布。前方?梁兵跟宁兵正?杀作一团。察觉到他的存在,双方?俱是有?些紧张,不明他是敌是友。
阿勉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去。
不知是否是幻觉,天边传来?一声厉喝:“宋回涯——!”
阿勉回过头,看见几支点着火的箭矢从?高处像流星一般飞过,拖着火红的尾羽,如同刺破长夜的一缕天光。
一支长箭从?远处墙头带着劲风射来?,正?中?阿勉胸口,他被惯性带得?后退两步,双腿摇摇晃晃地不肯倒下。
阿勉转动着瞳孔,一瞬不瞬地追着那些疾驰而过的流光。
短暂的失神间,他想起了不留山的那场大火。
藏书阁在猛烈的大火中?轰然倒塌,无数的火星在半空飘荡,明艳的光色映照着深暗的天幕。
世界如同一片倒置的星河。
他是其中?一只渺小的蜉蝣,平躺在无际的汪洋之中?。
宋回涯牵着他的手,平静地对他说:“走吧。”
……啊,是师姐来?接他回家了。
昔日旧景宛然在前,阿勉温柔笑了起来?。
“砰”的一声。
沉重的身躯再难支撑,直直砸倒在地。
阿勉的手指点在地上,沾着血,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朝前方?探去。
意识迷离之际,他瞥见个肖似宋回涯的身影从?前方?一闪而过,张开嘴无声地呐喊。
耳边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血液在他身下蔓延开,积蓄成一片猩红的血泊。
他唇边的呼吸吹起地上一片轻微的沙尘,终于随着周遭逐渐的寂静,飞灰落了下来?,再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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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街巷,宋回涯忽然回过头,望了眼空荡的身后。
那些嘈杂的惨叫声中?,她隐约听见了阿勉的呼唤。
她握紧手中?剑,心?头一阵惊悸,梁洗察觉她的反常,回过身来?,正?要催促,却?见闭合的木门?后,寒光闪烁,埋伏的武者?一脚踹开大门?,朝着宋回涯后心?刺去。
梁洗大吼一声:“宋回涯!”
宋回涯抬剑作挡,抵着对方?的刀锋横推出去,未使什?么力气,不料剑身在她手中?彻底崩断。
她下意识抓住弹飞开的半截刀片,在刺客错愕的眼神中?,割向对方?的咽喉。
武者?满是不甘地倒下。
梁洗过来?掰开宋回涯的右手查看,只见掌心?鲜血淋漓,伤口刺得?很?深。她从?腰间摸出药瓶,挥霍地倒出一半,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你断掌了。”
宋回涯将半截剑刃塞回鞘中?,背到身后,捡起地上的铁刀,加快步伐朝着阿勉府邸杀去。
第124章 正文完·下
城中许多富户的家门被强行破开?,一帮地痞趁着动荡开?始劫掠抢烧。
不少百姓被当场砍死在院中,屋内则传来妇孺惊恐至极的喊叫。
火光开?始蔓延,红色的焰火在风中激荡,城镇宛如?一片波涛汹涌的血海,四处可见惨绝人寰的景象。
宁国的士兵已顾不上这些那救的百姓,有些干脆脱离部伍,带着兵器朝自己家中赶去。
宋回涯不能?置之不理,路上救了几个,到阿勉家门前时,就?见门户大开?,里头已空无一人。
家具物件经过数次翻找,都被推翻在地,仆从早卷了财物各自奔命。
阿勉不在,魏玉词也不在。
宋回涯从府里出来,站在街头,发现天空一寸寸白了起?来。
缕缕黑色的浓烟在朝上方飘荡,入目的光景有种被揉捏过的扭曲。
梁洗见她面如?死灰,安慰她道:“也许你师弟已经出城了,他们先?前不就?是在城门附近看见他的吗?阿勉那么好?的功夫,怎么会逃不出去?”
梁洗一夜杀了不知多少人,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痉挛,用?刀杵着才?能?站稳。一路背着宋回涯,偷偷在后面翻找尸体,此刻衣摆跟鞋子里全是稠得发黑的血。
彻夜的苦战过后,喊杀声开?始小去。
负隅顽抗的宁兵发现对?面无心屠戮,相?继放下武器,伏首投降。
逐渐东升的太阳扫去城中的晦暗,给众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希望。空中还回荡着各种哀怨的哭声,但这场惊天动地的浩劫似乎走到了尾端。
梁洗陪着宋回涯在城中又找过两?圈,一无所?获,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勉强支撑,提议先?去人多的地方打探。
轻伤的士兵被安置在城中的一片空地上。附近支起?炉灶,在分发吃食。二人俱是累得吃不下东西,去要了碗热汤,边喝边走,到人群中询问。
一壮汉伤了腿,虽不能?走动,可斗志昂扬,正愁找不到人说话,闻言主动扯过一旁的兄弟,激动道:“你问他,方才?还提到了。这小子吹嘘自己跟那杀神?过了十几招,轻伤而退。”
后者见宋回涯表情严肃,不好?再天花乱坠地胡扯,讪讪一笑,如?实?道:“那个宁国七殿下啊?我见到了,不过没交上手。宁国兵似乎也在找他,说他杀了狗皇帝,转投到我大梁了。”
边上人愤慨骂道:“不是三?皇子吗?我信了他们,这一刀就?是那帮孙子给我的!”
“是七皇子!我听见不止一队宁兵在朝他喊打喊杀。连陆将军都说了他是自己人。”
“两?个儿子都要杀他?宁国这狗皇帝是遭天谴了吧?”
梁洗听着他们众说纷纭,都被绕糊涂了,捧着空碗求证道:“那个三?皇子也是你师弟?”
宋回涯心猿意马,没有听清,困惑地瞥了她一眼。
这时一名躺着休息的伤兵转过身来,突兀说道:“他死了。”
宋回涯本就?心神?紧绷,听见这句晴天霹雳似的话,猛地转过头去。
那伤兵中气不足,说话慢慢吞吞,回忆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他手里那把刀跟砍瓜切菜一样,几十个人围着他杀,又在他面前一个个地倒下。但最?后还是死了。宁人往他身上扎了好?几刀,本要将他挂到马后拖行分尸,正巧陆将军率军路过,宁兵被吓得落荒而逃。我本来以为他是大梁人,如?此受宁兵记恨,想必是个英雄,过去仔细辨认,才?发现不是,便没再管他。”
宋回涯听到一半,脑海已听不进?任何声音,理智疯狂抗拒这个事实?,只当这人又是认错,想呵斥他的胡言乱语。努力牵动肌肉,才?发现浑身变得僵硬,喉咙里仿佛堵着口气,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丢了手中东西,朝着北方狂奔。
冷风灌进?她的口鼻,萧瑟的寒意却好?似一股滚烫的岩浆,从昨夜未愈的伤口一路烧进?她的血肉,呼吸间有种五脏俱焚的痛苦。
她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路边没有知觉的尘土,直至眼前出现诸多朦胧的身影,才?在千丝万缕的刺痛中有了些微的实?感。
宁国人的尸体被潦草地摆在一处等待焚烧,宋回涯魂不守舍地走向尸堆,弯下腰在里面翻找。
大多尸体被砍得残破,脸上糊满了血,看不清面容。有年幼的,也有年老的,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写着相?似的悚怖。
宋回涯视野雾蒙蒙的一片,眼前掠过无数张面容,不记得任何一个。到后面开?始恐慌,怕自己也同样认不出阿勉。
身体里感觉有把刀,在残酷地将她的灵魂与□□撬开?。
边上士兵过来同她说话,得不到回应,见她魔怔般地重复着相同的举动,过去帮着将尸体翻转过来。
宋回涯低着头,嘴里喃喃叫唤着“阿勉”的名字,堪堪维持着走动的力气,行尸走肉般寻找着阿勉的踪迹。
在看见一双被血水浸透的手时,宋回涯忽然跪倒下来,推开?上方压着他的尸首。
那一刻,世界变得寂静。那远隔在旧日云烟之外的记忆变得无比清晰,印刻出阿勉的面容。
是跟年少时相?似的眉眼。
是她的阿勉。
宋回涯将人抱进?怀里,见他还微睁着眼,瞳孔涣散,用?手给他阖上眼皮。
她轻声叫道:“阿勉。”
她牙关打颤,牵动着唇角,扯出个尽显悲凉的笑,说:“师姐回来了。”
怀中的人表情祥和,似乎只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