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第36章

作者:退戈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不过,其实你想叫我帮你杀人,直白说?便是。若是该杀,我自己也?想杀。你?若有难,求我相护,我也?还是会帮你的。毕竟你我师出同门,师伯对我又有大恩,我既答应过要替他照看,纵有万般惊险,亦不会?袖手旁观。”

  宋回涯今日决心?要当个坦率磊落的圣人。见魏凌生还想自欺欺人地辩解,心?肠冷硬地将话?说?绝,不留余地。

  “魏凌生,你?对我不算全然真心?,我对你?自然也?有虚情假意。我们二两换二两。戏逢对手,演一出姐弟情深,以免各自闹得难看。别无其它,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她没有心情与魏凌生虚与委蛇。

  从?前的宋回涯有那样的闲暇,许会?掺杂着乱麻似的感?情,愿意叫他觉得自己哪里都?好。

  命悬一线时,还会?不期然想起殊途异道的师弟,担心?他能不能坐稳他的庙堂高宇。

  宋回涯不记得了。

  如今她喜欢直白。

  魏凌生虚伪的面目被人生生撕破,却没有生出羞恼,一字字咀嚼着宋回涯的狠话?,心?绪如镜花水月般浮泛空虚,无处托寄。

  如今再去细想回忆,他才隐约觉得,宋回涯给出的那颗真心?,不定是写着他的姓名。

  桌上的酒气熏上来,叫他有种醉生梦死的错觉。头重?脚轻,眼前的视线都?昏花了。胸中气血剧烈翻涌,闷声咳嗽,咳得双目发红,眼泪都?要逼出。脸上还在仓皇地笑。

  宋回涯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换了些客气话?:“魏凌生,算了罢。”

  魏凌生陷于巨大的迷惘之中。一动不动地僵坐着,掀开?眼帘,惨淡笑了起来。

  什么?算了?什么?东西要算了?什么?又叫算了?

  他想让宋回涯说?个清楚,偏又不知能从?何问起。

  他言语贫瘠,字字句句,拼拼凑凑,难表心?意。

  宋回涯心?如止水,不紧不慢,却能伤得人体无完肤。

  片刻后,还是宋回涯斟酌着又道:“魏凌生……”

  魏凌生听着每一句的“魏凌生”,都?觉得异常刺耳,伤人。

  宋回涯貌似关怀地道:“多保重?身体。”

  魏凌生感?觉有股力强压在他的脊背上,又有股力硬撑着他抬起头,才能叫他煎熬地坐着。

  他骨节攥得发青,抓着这句问候,想再解释什么?。

  “师姐眼里,莫非我如此不堪?”魏凌生遍体发冷,颤声问道,“师姐眼中,我真是那么?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人吗?”

  宋回涯叹道:“我不是要这样说?。”

  “戏逢对手……虚情假意。”魏凌生低下头,眸光被半敛的睫毛掩盖,依稀蕴着层水气,觉得太过荒谬,扯扯嘴角,自嘲地笑,“好。”

  他素来是能言善辩的。在这乱世风波里求存,走在刀山火海上,换成了一身钢筋铁骨。如今最后那点血肉仿佛也?被剔了个干净,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宋回涯见他真的伤心?,不由反省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可转念一想,本就不大记得那些感?情,何必让他空怀期望。

  她又没有对不起谁。

  魏凌生问:“师姐不认我这个师弟了?”

  宋回涯还是那句客套话?:“你?若有事?相求,我会?帮你?的。”

  魏凌生胸口鼓荡着股失控的疯狂,忽然起了个念头,倔强地问道:“我若有师姐能看得起的本事?,师姐还会?离开?吗?”

  宋回涯兴致盎然地笑道:“你?若真有那个本事?,你?便永远是我的好师弟。”

  魏凌生醒悟过来,也?笑道:“好!”

  “师父!”

  魏凌生耳边一时闹、一时静,分不清是谁在叫谁,直到宋回涯回过头,他才跟着调转视线。

  宋知怯爬上椅子?,看着对面魏凌生骤然阴沉的脸,无端有些发怵。

  宋回涯给她摆好碗筷,将吃食推到她面前,说?:“吃吧。”

  宋知怯鼻翼翕动,闻了闻,伸长了脖子?朝泥炉那边看,也?想喝一口。

  宋回涯两指按住杯口,她便低下头,专心?吃面前的小菜跟馒头。

  魏凌生声音放轻了,带着困惑跟怀疑问:“你?收了个徒弟?”

  宋回涯:“对。”

  魏凌生想问为什么?,出口的却是:“她有哪里好?”

  宋回涯说?:“听话?。”

  魏凌生一眼观出她是乡野出身,追问:“懂事??”

  宋回涯失笑说?:“不懂事?。毛病多。”

  宋知怯抬起头,立表忠心?:“我只想跟着师父!她如果是个恶人,那我就陪着她做大恶人。可她是个好人哩,所以我决定也?做一个大好人!我现在是听话?,以后就懂事?了!”

  魏凌生思绪凌乱,难以收拾,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们。

  少年?在车马的颠簸中醒了。

  严鹤仪举着灯在他面前晃了晃。光线照亮少年?的瞳孔,又被某种沉沦的死寂所吞没。见他安分躺着不动,便也?不再管。

  马车行?至河边,梁洗停了下来,卷起裤腿,下河抓了几条鱼,在岸边生火烘烤。

  犯不上为这种小事?饿一顿肚子?。

  无人看管,少年?独自从?马车里爬了出来。他伤势过重?,两脚站立不稳,几乎是翻滚在地,半爬半走地往来路走。

  梁洗转着手中烤鱼,摇了摇头,说?:“你?看他像不像是,一条急着要咬饵的鱼?”

  她淡定坐着,用手剥开?烤焦的鱼皮,等了会?儿,看向对面人古怪地道:“你?还不追?”

  严鹤仪气愤道:“你?拿我当什么?人?!随意支使我!梁洗,你?带我出城时可是答应我爹要精心?照顾我的!”

  话?虽这样说?,严鹤仪还是追了过去。一把?按住少年?的后背,将他压倒在地。

  实不用他出力,少年?自己也?撑不住了,趴在湿软的泥地上粗重?喘息,瘫软虚脱。

  梁洗举着鱼缓步过来,拍拍严鹤仪的肩,示意他松手。

  “你?想回去啊?”梁洗将鱼放到少年?嘴边,“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一心?求死的人。吃完饭,我带你?回去。”

第038章 鱼目亦笑我

  少年该是听进去了,目光定定落在鱼身上,又转向梁洗。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些许神采,手肘试图支撑了下,然?而没能?起来,起到一半又跌了回去,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

  梁洗单手拽住他后衣领往上一提,少年顺势调整姿势盘坐在地,接过?烤鱼,乖顺吃了起来。

  他该是多日没有进食,身上肌肉快要麻痹,不敢吃得太快,小口地挑出鱼刺。

  所?幸马车上什么都有,严鹤仪翻出些伤药,管不得能?不能?对症,配上热水一并给他送去。

  梁洗回到火堆旁,继续烤自己的鱼。

  过?了片刻,不知?是药物起了效,还是吃过?东西终于有了力气,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是要逃,而是去了岸边,脱下上衣,捧着冷水清洗伤口。

  他不停打着寒颤,瘦得仿似一尊披着单薄人皮的白骨,稍稍一动,便能?看见嶙峋骨架上每一处关节的牵动。

  梁洗缓步走过?去,瞥见他后背肩颈处有一块刺字,被锋刃剐过?几刀,留下纵横的疮疤,和难以辩明的几道笔画。

  梁洗没有分毫会?讨人嫌的自知?之明,在他边上蹲下,好奇心旺盛地问:“你背上的字是什么?”

  少年满头虚汗,牙关打颤,正饱受寒冷与疼痛的折磨,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严鹤仪扯了扯她衣袖,想将这碍眼的家伙领走。

  梁洗岿然?不动,又凑近了些问:“你是哑巴吗?”

  严鹤仪无奈说:“你可真?会?问话,你叫他怎么答你?”

  梁洗不服气道:“宋回涯也一贯是这么说话的。直截了当,简明扼要。只有小人才擅长?打花腔。”

  严鹤仪脱口而出:“所?以她人人喊打啊!”

  梁洗回过?头,威胁的表情?中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记住了。晚些时候替你转告。”

  严鹤仪见这人的脑子实是神仙难救,经不起半点拐弯,只好干巴巴地点出真?相:“有些士族豪阀,会?在家奴的身上留下刺字,就是他这样。”

  “家奴?”梁洗顿时惺惺相惜起来,小幅挪动着又靠近了半步,掏出底细与他攀关系,眼神清澈且真?诚地道,“我?以前?也是家奴。不过?我?的家主是个人。你家主瞧着……不一定。”

  严鹤仪叫苦连天?:“我?的活祖宗,你去别处做家奴吧!你这家奴做得我?严家堡都要改名?换姓了!”

  风从河对岸吹来,天?光云影都碎在粼粼白浪中。

  平整的河面?上飘着几片黄叶,被水流推着过?来,将要靠近他们,又随水势流远,在远处若隐若现。

  少年游离地看着,嘴唇嚅嗫着小声说出一句:“不是。”

  梁洗正忙着与她的孽徒对骂,没有听清。

  “不是?”梁洗说,“什么不是?你不是哑巴?”

  少年张开嘴,艰难地发出几个略带古怪的音调,嘶哑难闻,像是多年来第一次说话。

  梁洗听出了一丝怒气,他在郑重地纠正:“不是家奴。”

  严鹤仪切实涨了见识。梁洗这张嘴,功力再精进一步,该就能?逼着死人开口了。

  梁洗此时才发现,少年的眼睛其?实很大,只是被额前?的乱发虚掩,叫人初见时只注意到他的病气,看不出他眸中的悍戾。

  梁洗熟悉这样的眼神。杀机深重,便是行将就木,也随时准备着要与人玉石俱焚。

  她就是这样的人。

  梁洗扯出一个笑脸:“你小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

  魏凌生?前?脚方离开客栈,伙计忙麻溜地过?来给桌上换了壶新酒,正在与宋回涯介绍着城中好玩的街市,昨夜那名?前?来寻衅的青年又出现了。

  这次是一人前?来,怀中抱着个精致木匣。进门后抬眼一扫,径直朝她们走来。

  伙计招呼都不及打一声,收拾好东西,两腿打结地逃开。

  青年将姿态放得很低,站在桌边,微微弯着腰道:“女?侠。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回涯心不在焉,正为魏凌生?的事止不住地烦躁,对他更?懒得应付,不冷不淡地瞥了眼。

  青年避开视线,将木匣摆在桌上,伸手打开卡扣,抬起一条缝,叫她们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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