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女人举着盏灯走进屋内,停在门口的屏风外,只一道窈窕的身姿被?火光映在墙面?,站在谢仲初的身后。
谢仲初下意识抬眼,想看一眼天色,可密室中并无?窗户,他?将信件塞入袖口,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天快黑了。”妇人说,“再过几个时辰,该就到谢门主的出殡之日了。只不过,如今该是省下这?麻烦了。”
谢仲初侧过身,望向墙上剪影。
“谢门主,你错算了几件事。”那女人在屏风外缓慢踱步道,“宋回涯确实来了,但她没有?先来木寅山庄,而是去了你的谢府。”
谢仲初沉声说:“我有?防备,不算错漏。”
女人又说:“她掀了你的棺材。”
谢仲初烦闷“嗯”了一声,语气中透着催促:“也不奇怪。宋回涯虽不算莽撞,可太过孤高。自?然怪不得旁人利用,世人误解。”
“误解?”女人笑道,“宋回涯看过尸体,一口咬定说死者?不是你!谢门主精心准备的尸首,想是竹篮打水了。现下满江湖人最想找的,不是她宋回涯,而是你谢门主。”
谢仲初默然不语。抬手挪动着桌上物品。将边角打理平整。
妇人旋而道:“谢门主设下的机关没能杀了她。她倒确实气愤不过,出手杀了那个假郎君,可惜在她顺利逃脱之后,清溪道长也来了。”
谢仲初动作一僵,失声道:“清溪老道?!他?怎么会来!”
“谢门主该是明?白了。清溪道长不仅一眼识破令郎的易容,将其找了出来,还当?众说了些陈年往事。”妇人定住脚步,语气听着怜悯,可无?端能叫人品出一丝奚落,“我早就说,该叫郎君早些躲到我木寅山庄来,谢门主非放心不下,叫他?守着我布置的机关。如今弄巧成拙,郎君落在了那帮正派人的手上,谢门主的威望也备受四方质疑。满盘算计,缜密无?遗,最后反全了宋回涯的声名,可如何是好啊?”
谢仲初不言不语。
妇人尤自?畅快笑道:“看来不止谢门主这?些年在广交好友,她宋回涯亦是留了几招后手。谢门主手头的筹码,能压得了宋回涯,却压不住那些想替她打抱不平的武林英雄。谁说江湖没落?强龙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抬头了?我看,还有?的争呢。”
谢仲初起身走出屏风,目光阴沉地?与她对视。
妇人不闪不避,摊开手摆在他?面?前。
谢仲初冷笑道:“丽娘,杀了宋回涯,你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否则,就等着同我一起死。”
妇人端蜡烛的一只手极稳,那火光几无?颤动,从一侧打来的光线将她脸上的虚伪笑意照得越发阴森,良久后她一敛眉,将眸中光色掩去,准备离开。
谢仲初厉声问:“她人呢?”
妇人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说:“该是快到我木寅山庄了吧。”
谢仲初警告道:“看好你儿子,叫他?别坏我的事。当?年他?是个不懂事的稚子,而如今,我没有?那般慈悲心了。”
脚步声在阴暗走道中清晰响起,烛火带着一团明?光渐行远去。
静谧水面?下突兀蹿出几个人影,引起的动静在四野回荡,似有?余音。
宋回涯抹去脸上水渍,粗重呼吸,举目看不清周围景象,不知身在何处。
梁洗高举起一枚夜明?珠,照亮后发现三人所?在不过一狭小?水潭,将那珠子随意一抛,扔去了岸上。
宋回涯跟着游过去,打着寒颤爬上地?面?后,将两人拉了上来。
她瘫坐在地?,垂落的发丝不住往下滴着水珠,两手搭在膝盖上,冷得声音发颤,咬牙说:“我真是服了你了。”
梁洗抬脚一踹,踢在严鹤仪胸口,见人没有?反应,又实在蓄不起力气,紧张道:“快去看看我徒弟,还活着没有?。”
严鹤仪跟着这?祖宗还能活得滋润,想是祖上积过几辈子德,福星高照。自?己咳嗽着吐出两口水,转醒过来。
“我的娘啊。”严鹤仪开口便是一声可怜的呜咽,“我还以为见到了我死去的娘。”
第057章 逢君拾光彩
宋回涯看着这?段感人肺腑的师徒情,忍俊不禁,问了?一句:“我?徒弟呢?”
严鹤仪刚凭借顽强的意志,从黄泉路上拉回自己?的半条命,赌气道:“送人了?!”
“这?么?厉害?”宋回涯一点没为自己?徒弟担心,反玩笑道,“你若是能把她送出去,不如帮着朝廷打理悲田病坊,那天下?怕是没有?流浪的孤幼了?。”
严鹤仪仰起头来,觉得这?两个为人师表的家伙俱是生了?一副黑心肠,一时间感同身受,含泪悲诉道:“那丫头到底是不是你徒弟?”
宋回涯笑了?两声,捡起地上的夜明珠,照向自己?身后。
两丈开外是人为挖掘出的一个拐角,不知通往何处。有?风从幽深处飘来,吹得衣衫湿透的几人瑟瑟不止。
宋回涯缓过劲,率先起身,朝着那唯一的通道走去。
严鹤仪冷得无?力动作,梁洗上前拽了?他一把,二人贴着墙壁,缩手缩脚地跟在后头。
路面?修得不算平坦,地势坑洼向上。
严鹤仪抱紧双臂,浑身好似结了?层霜,抽着清涕,鼻音浓重地道:“这?地方怎么?阴气森森的?师父,你怕鬼吗?”
梁洗如实道:“怕。”
严鹤仪当即翻脸:“梁洗,你怎么?这?般不顶用??”
梁洗朝前一指,不服道:“带我?们到此地的分明是宋回涯,你怎么?不说她?”
宋回涯说:“我?怀疑这?里就是木寅山庄。”
明珠能照见之地不过方寸,慑于木寅山庄机关暗器的盛名,宋回涯走得极慢。
严鹤仪头顶一片阴云笼罩,哭丧着脸道:“那更完了?。”
“这?破地方难不成?还能比鬼可怕?”梁洗很?是瞧不起,“你不是说,你父亲曾多次遣人寻过木寅山庄?如今摆在你前头了?,你反倒害怕了??三岁小儿的胆子都比你大些。”
严鹤仪对着前方那块走动的朽木挤眉弄眼,嘲讽道:“你懂什么??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寻宝人。这?木寅山庄就建在华阳城附近,来往侠客多如牛毛,几十年来却不曾传出过任何风声,难不成?只是因为它建得隐蔽?又不是什么?仙府,哪能真的藏匿无?形。何况木寅山庄长久来一直在与外界互通有?无?,能做到毫无?消息走漏,只能说来过此地的人,都没能活着出去。这?就是个有?来无?回的埋骨地啊!”
严鹤仪话锋一转,阿谀谄媚地道:“不过我?相?信以宋大侠过人的身手,再多机关布置都是雕虫小技。定然可以全身而退、化险为夷。”
梁洗听着不爽利:“你拍宋回涯的马屁?她连自己?徒弟都不管,还能有?功夫管你?”
严鹤仪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哪路神仙厉害我?拜哪个。至于她管哪条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几人说话间,宋回涯停了?下?来。
严鹤仪眯起眼睛,远远瞧见尽头处照出一点橙黄的光线,压低嗓子道:“莫不是前面?有?人?”
宋回涯与梁洗同是抽出兵器,一左一右地并进。
严鹤仪往后退了?两步,又怕离二人太远,呼救不及,思前想后还是贴了?上去。
待三人警惕地走到终点,发现?原是一间无?人的石室。
室内空旷,四面?挂了?几根火把,中间是一张简陋石桌,并无?能藏人之处,更是安静,连脚步声都有?回音。
宋回涯收起夜明珠,持剑走到附近的墙边。
墙上整整齐齐挂了?许多木牌,依稀写着不同的名字。
梁洗随她一道看了?会儿,不明所以地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宋回涯摇头,随手取下?一块牌子挂在腰间。梁洗见状,有?样学样,不过多取了?几个,在腰上挂了?一圈。
宋回涯错眼间,好似从高处扫见了?她师父的名字,只是火光太扑朔,一个分神,已?分不清是在何处。
梁洗在一旁絮絮叨叨:“这?里方才应该还有?人在。特意引我?们前来,怎么?不出来见面??话说与你一道掉下?来的那个船夫哪里去了??别是淹死在路上了?吧?”
她“喂”了?两声,见宋回涯不搭话,百无?聊赖地去往别处勘查。
严鹤仪抱着火把不舍撒手,担心梁洗好奇间误触什么?机关,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宋回涯举起长剑,正打算将高处的几个木牌扫下?来,便听见梁洗在对面?放声大喊:“宋回涯——!宋回涯!你快过来!”
宋回涯说:“你叫魂呢?”
梁洗热切招呼道:“可不是吗?你看!”
宋回涯走去一看,只见墙上龙飞凤舞地用剑刻了一行字:宋回涯葬身之地。
她的名字上还被多划了两道,足见对方怨恨至极。
梁洗幸灾乐祸道:“宋回涯,原来这?是你的墓啊。”
墙角尚落着一层灰粉,说明这?字是方留不久。
看来谢仲初确在此处。
梁洗托着下?巴,天马行空地分析道:“若这?里是谢仲初为你备好的墓,而他自己?却被你诛杀在此,那这?究竟算是你的墓,还是谢仲初的墓呢?”
宋回涯一剑举起,挥在她脸前,逼得梁洗稍稍后仰,面?无?表情道:“这?里究竟算谁的墓我?不清楚。不过,它也可以是你的墓。”
梁洗:“……”
严鹤仪听得发笑,嘴贱一句道:“明知自己?说她不过,还要说。你不是找骂吗?”
梁洗一掌拍他背上,痛得严鹤仪跳脚大叫。她冷笑道:“明知自己?打不过我?,还要说。不是欠揍吗?”
宋回涯想不到在这?死气沉沉的地道里,他二人还能有?闲情逸致玩闹,忍不住说:“你们两个真不愧是师徒啊。”
梁洗倒是淡定,沿着墙面?走马观花地看,有?种泰山崩于前不过掸掸肩的随性:“我?就算是来日真的死在了?这?里,也算是跟宋回涯葬在一个墓穴。算不上亏。”
“我?呢?”严鹤仪敬谢不敏,连连摇头道,“三个人葬在一个墓,是不是有?些过于古怪了??罢了?吧,我?还是想出去。”
动脑子的事,梁洗实在懒得出力,扯着嗓子干喊:“宋回涯,快看看你家墓怎么?出去!”
她手持佩刀踱步到石桌边上,长刀下?意识往地上一杵,半坐半靠地借力休息。
严鹤仪自是看不惯她清闲的模样,当下?朝她走来,要轰赶她起身。
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石室深处的墙面?上随之开出一道门。
严鹤仪顺着声响扭头望去,刚要惊喜地呼唤一声,脚下?石砖忽而翻转,人还没迈步,便朝底部深坑坠去。
梁洗那块同是如此,她察觉脚底石块有?异常晃动时,顾不上示警,按着桌面?敏捷后翻,退至安全处。
正以为顺利躲过机关,严鹤仪危急中一把拽住她的脚踝,拉着她一道下?落。
梁洗本能地甩了?下?腿,将人踢开,千钧一发之际试图攀住岩壁。可眼看着上方石板就要砸下?,终是不敢冒险,主动松手掉进黑暗。
好在坑洞不算太深,左右不过两丈之高。
梁洗一脚蹬在墙壁上,减缓趋势,平沙落雁似地到了?地面?。侧耳听着上门岩板沉重运转,一层层合上通道,大抵共有?四层。
梁洗听着脚边严鹤仪的惨叫,迅速以刀身丈量了?左右宽度,随即一弯腰,将人捞了?起来。
严鹤仪从腰间摸出夜明珠,二人隔着幽绿的光线,直眉楞眼地对视。
他叫梁洗踹了?一脚,几乎是平摔在地,下?巴上红肿一片,眼眶中水光氤氲,瞧着实在可怜。
梁洗熟视无?睹地转过视线,抓着他的手朝前方探去,对着一条狭窄的甬道嘀咕道:“什么?地方?怎么?又有?一条路?”
如今只他二人,严鹤仪再多怨气也得忍下?,不敢与她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