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宋知怯佯装不懂,不悦道:“你笑什?么?”
护卫不屑一顾道:“县令未必能见?得到我?们家老爷的面。”
宋知怯听得一脸认真,半信半疑地问:“你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她两手环胸,学着大人姿势,老气横秋地道:“我?爹说了?,官字两个口,从来?是一代传一代的,除非有能谁也比不上的大学问,差不多得是天上的神仙那?样,拿笔写个字儿,都能写出?花来?。。你家同我?家一样贫寒,想要当上大官,祖坟得冒多少青烟啊?我?得娘嘞,那?祖宗不都得被烧光了??”
高?清永听着她天真的描述朗声大笑,先前的沉郁散了?大半,只剩下?点点的愁情。
宋知怯生气道:“你们不要笑了?。”
邻桌的食客起身散场了?,伙计过去清理桌案。
宋知怯朝外瞅一眼天色,赶忙拎起地上的竹篮,慌张道:“我?得回去了?,我?爹还在家等我?呢。”
·
郑九在家中等了?半个来?时辰,依旧不见?宋知怯的身影,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沿着街道一路打听,没寻见?人影,吓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去知会?宋回涯时,就见?宋知怯从巷口一路狂奔过来?,背后犹如鬼魂在追。
郑九难得动了?怒,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丝紧绷的颤抖,质问道:“你去哪里了?!”
宋知怯也大声地回:“我?去买东西了?!”
她脚下?停不住,直接往郑九身上撞去。
郑九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问:“东西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宋知怯将手里的篮子塞给他。
郑九接过一看,被滴了?满手的汤水,就见?里面是几盘被打翻的热菜。
“你买的什?么?”
宋知怯气喘吁吁地说:“我?在街上碰到一个……”
她深深吸了?口气,形容说:“应该是个很?坏的人!”
郑九:“?”
宋知怯走进门去,一屁股坐在小凳上,带得竹椅晃了?晃,稳住身形后,继续说:“他要请我?吃饭,我?没敢跑,陪他说了?会?儿话,他就把剩下?的菜送给我?了?。”
郑九:“??”
宋知怯低头在袖子里掏啊掏,摸出?一块黄金:“他还送了?我?一锭金子!”
郑九:“??!”
宋知怯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高?举双手激动道:“是真的!”
郑九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啊?”
宋知怯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只有那?块黄金,真真切切地在夕阳下?反着光辉。
·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在风中细细密密地飘,尤为?的肃杀,半夜又变成了?雪,带着凋摧万物的寒意,深入街巷的每一处边角。
屋内的布衾犹如被潮气浸湿,冷硬如铁,饶是宋回涯都有些扛不住,夜里被冻醒数次,第二日天刚拂晓,便提着伞出?门买炭。
早晨积水的坑洼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宋回涯战战兢兢地在冰面上行走,半途正?巧碰到了?卖炭的老翁。
她帮着人将推车轧过冰面,驶进南边的集市,自己又拎着一袋碳,在附近的小摊上点了?碗热汤。
四下?寒风肆虐,宋回涯的身体借着热水终于有了?些暖意,捧着碗,随意地看,竟在人群中搜寻到一个熟悉的声影。
赌鬼与一年?轻姑娘站在一起。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攥着一条巾帕,在额头上蜻蜓点水似地擦了?又擦,对着那?姑娘满脸痴笑,半天也不将东西还回去。
姑娘表情略有生硬,嘴上说了?几句,赌鬼听着连连点头。
大抵是见?赌鬼迟迟不动,女子犹豫着朝路边退去,行了?个礼,看口型是说了?句“劳烦”。
赌鬼仿佛被勾走魂魄,全副的心神都落在她身上,往前走时还不忘频频回头,离宋回涯不过一丈之距,眼睛里也没瞧见?她的存在。
宋回涯用脚勾住边上的方椅,踢到路中间,赌鬼脑袋前面果然不长眼,直愣愣被拌了?一脚,正?要破口大骂,扭头见?到是她,惊疑一声,赶忙摆正?椅子坐下?,说:“巧了?,我?正?要找你去呢。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宋回涯调笑道:“喜欢人家啊?”
赌鬼被她看破心思,挪了?挪屁股,难为?情地问:“你觉得我?与她,相配吗?”
宋回涯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不想再看他矫揉造作的姿态,转了?个身,厌弃道:“不相配。”
赌鬼岂能容忍他人断他红线,当即拍桌怒道:“我?现在好歹是你们不留山的半个门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照顾?还瞧不起我?!”
宋回涯问:“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赌鬼听进耳朵里,却以为?宋回涯是要替他去说亲,顿时红了?脸,手掌用力摩挲着大腿,喜出?望外又忸怩不安地道:“她是郎君身边的一位女使。还不曾有心上人。我?与她相识已有四年?了?,也攒了?一些银钱……”
宋回涯听他要将自己有哪些财产也如数报出?,很?想给他脑袋来?上一棍,扶额无力道:“我?是问,她要你给我?带什?么话?”
赌鬼这才听清她的问题,抬起头努力思索,好在没忘得一干二净,转述道:“哦,她说,郎君被夫人带走了?,问宋大侠有没有办法。”
第088章 白云无尽时
姑娘见赌鬼半途被宋回涯拦住,坐在摊位上与其攀谈起来,似乎已将她的嘱托抛之脑后,引领而望许久,仍旧不见人起身,情急下?主动跑了过?来。
又担心会冒犯二?人,在数尺之外?停住脚步,攥着袖口焦急踱步。
宋回涯甩开赌鬼,到她身前,率先开口道:“你要找的人是我。”
姑娘有些不敢信眼前这位笑容和熙的女子?,就是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宋回涯,又许是觉得?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正要找的人,恰在咫尺回首外?。
温婉的面容上闪过?诸多困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话,又确认了遍:“宋门主?”
见宋回涯点头,才火急火燎地道:“我们郎君出事?了。前几日,宋门主走了之后,四姑娘又回来了,带了夫人身边的几名护卫,在府里好一顿翻找,没?找着证据,就说是要给郎君医治,强行将人给带走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这可怎么是好?”
宋回涯早有预料,是以没?有太过?惊讶,却不明白对方此时来找自己?能做什么。尚在思?忖,就见赌鬼在她对面一阵挤眉弄眼,遂波澜不惊地问:“可他是被带去了高府,那里如何也算是他家,我能有什么办法?硬闯进?去不成?”
女子?这几日吃过?无数的闭门羹,以为她也是要推诿,心急如焚,就要跪下?,被宋回涯一只手托住。
姑娘面色煞白,低哼出声,疼得?脊背蜷缩,宋回涯意识到是握住了她的伤处,瞬时将手松开。
赌鬼怫然变色,粗着嗓子?暴怒道:“他们还打你了?!”
姑娘顾不上疼,只是无助诉道:“郎君这些日子?病得?厉害,久不见好,断不了汤药,是京城里都?知?道的事?。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四处求了一圈,都?不敢管,才来麻烦宋大侠。就怕过?个?几日,高府抬出具尸体来,推说郎君不治而亡,我等能拿出什么证据?”
赌鬼见她感触落泪,哭得?凄惨,忙将巾帕从怀里抽了出来,口拙嘴笨地许诺道:“你先莫哭,郎君出事?,我们几位兄弟岂能袖手旁观?好端端的一个?人不会由他无故死了,你只管回去等消息,我定能给你想出办法。”
宋回涯也说:“你容我想想。”
这已是极好的答案,女子?知?道凡是宋回涯答应了的事?,就没?有潦草作罢,最坏也有个?结果,感激涕零,连声道谢道:“多谢宋门主!多谢宋大侠!”
侧了个?身对上赌鬼关切温热的眼神,恍惚像才发现他的存在,也与他行了一礼。
姑娘粗糙抹去眼泪,错步上前,要替宋回涯拎那袋煤炭。
宋回涯抬手虚挡,说:“赶紧回去吧,别叫你们夫人知?道你来找我,否则势必又要迁怒。”
姑娘欠身应是,还是将汤钱付了,取出银钱放在桌上。
赌鬼眼波盈盈地望着女子?背影,就听?宋回涯狗嘴里吐出一句:“郎有情妾无意啊。”
他气得?跳脚,大声驳斥道:“你胡说!”
他将女子?没?接的巾帕塞进?怀里,用手按住,红着脖子?争辩道:“她只是救人心切,才对我生分?了些。可我告诉你,我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虽不及郑九那小白脸长得?漂亮,那也是道貌岸然。”
“道貌岸然?”宋回涯受不了这帮目不识丁的家伙了,“你跟我徒弟一起找郑九上课去吧。”
赌鬼死不悔改,嘴硬道:“怎么了?难不成赌爷我还能是个?正经人?装出的做派,怎么不叫道貌岸然?”
宋回涯正要弯腰去取地上的煤炭,就见长街的尽头,横停了一辆马车。
车前站着名武夫,隔着人群与她遥遥对望。
赌鬼用手虚挡与她耳语:“郎君自有打算,只是不好叫她们知?道。我与易九那厮过?两日要去探探,宋门主你若有意……”
武者?一步踏出,如猛虎争食,势不可挡。
宋回涯跟着朝前冲去,一脚踩下?,冰面碎裂的声音如银瓶炸破,瞬间蔓延出蛛网似的裂缝。
街上被撞开的路人发出尖锐的叫声。檐上凝结的冰霜被太阳融化,顺着瓦片滴落下?来。
女使驻足,摸了下?自己?冰凉的后脖颈,在惊叫声中抬起头。
宋回涯已到她身后。
空中劲风烈烈,二?人皆带着蓬勃的杀意。
只差了一把剑的距离。
那武者?屈指成拳,正中女使腹部,宋回涯的左手也抓住女使的肩膀,将人朝后倒推。
赌鬼大声咆哮,冲上前将倒飞出去的女子?接住,扶着她躺到在地。
武者?来不及收势,宋回涯的右手手肘已砸中他的脊背,将他轰然击倒在地。
这一招一式的切磋,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息,周遭人群来不及散去,惊恐中摔倒大片,四肢并用地朝远处爬去。
女使被壮汉抱在怀中,嘴里呕出两口鲜血,张着嘴说不出话。赌鬼点住她的穴道,抱起她朝医馆。
宋回涯抓着武者的头发,迫使他将头抬起。
男人的脸砸在冰面上,被崩裂开的冰刺扎得一片血肉模糊,眼神已有些涣散,满嘴是血,扯出个?阴森的笑容,一板一眼地传话道:“宋回涯……你是有本事?,天下?第一的剑客,京城里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可你不是自诩侠义吗?往后你活一日,我就杀一人。就从你身边人杀起,且看看是你的心狠,还是他们的命硬……你若真有慈悲心,就该自刎谢罪,给我儿偿命……”
宋回涯面如寒霜,松开手,武者?半睁着眼睛滑落在地。
街头的马车已不见了踪迹。
宋回涯走出一步,看向自己?握紧的手。
手心空空如也,没?有那把长伴身侧的佩剑。舒展开手指,掌心沾着粘稠的血,在昏昏光色中飘散出白茫的热意。
“宋回涯……”地上武者?撑着口气,此时竟还能笑出声来,“世上对错,从不看道理,只看拳头……你在等什么?”
宋回涯垂首看他,眸低一片漆黑,脖颈上青筋崩出,脸上却扬起一个?森冷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好。”
·
马车内,高夫人的后背紧紧靠着车厢,面上是一片后怕的惊悸。等车轮滚滚远去,不见宋回涯来追,才虚脱地吐出肺部浊气。
她端起桌上茶水,魂不守舍地喝了一口,喝得?太急,水泼上她的衣襟。她慌乱去擦嘴边的水渍,唇上的胭脂随之被她抹花,嘴角是一片模糊的艳红。
她将滚落脚边的茶杯踢飞出去,低声安慰自己?道:不怪她挑衅宋回涯。身为人母,谁又能忍得?了杀子?的仇人,一日日在自己?眼前逍遥?
想起自己?枉死的亲儿,妇人又是痛彻心扉,混杂中泄恨的快意,捂着脸哭道:“我儿……你们这群贱种,全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