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小?孩嘴巴一扁,“萍萍同她?娘在三清观里。”
薛慎给他哭得头痛,朝糕点铺子店小?二勾勾指头。店小?二送来一块马蹄糕,“啪叽”一下塞到了他嚎啕大哭的嘴里。
姚欢夏与她?女儿罗萍在三清观后的客舍。
客舍简单清幽,屋内陈设一览无余,只有简单的桌椅床榻。薛慎找来时,两人正在帮忙搓荆条,给道观干活换取免费斋饭,荆条散了满地。
罗萍不怕薛慎,家里被抄家时,有人把她?们锁在屋子里想要烧死她?和阿娘,是眼前这个大将军把她?们救下的。她?扔了荆条,扑来抱薛慎的腿。
“将军哥哥,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玩的?”
“这次急,没有带。”薛慎摸摸她?的双髻,看向了神色憔悴的姚欢夏。
“萍萍去外头玩吧,阿娘跟薛将军说说话。”姚欢夏惴惴不安,支使开了女儿,给他倒了一杯茶,“薛将军,我不是有意躲起来的……”
薛慎没动,直着腿靠在窗边。
“那为何躲?还不通知我们。”
“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了巫宝山。”
“罗府出事后,巫宝山已?被贬去任州了,怎么会出现?在鹭洲。”
“我也疑心自己看错了,可撞见之后,总觉有奇怪的人守候在我铺子周围,我试着同你的人讲,他们只说我是多想了。”
姚欢夏焦虑地揪着荆条:“我有一日回到铺子二楼,察觉屋里的东西被人翻找过,又企图归回原位,我实在是怕,他们要对我下手不要紧,萍萍她?才那么小?,罗家就?她?这么一个后人了。”
姚欢夏一紧张,忘了桌上那茶水是倒给薛慎的,自己拿起一口气喝完了。
窗外忽地传来“哐当”一声,她?尖叫起来。
薛慎推开窗去看,是三清观的女道士正在洒扫,不小?心撞翻了一个瓦缸。
姚欢夏一张脸吓得煞白,已?如惊弓之鸟。
薛慎盯着她?,想了片刻,“你即刻收拾行?囊,我护送你回京。”她?这种状态,待在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放人看着会跑,派人保护疑神疑鬼。
姚欢夏一听?可以回京,愣了愣,咬牙道:“好。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唯一要求是,你们保证萍萍的安全,给她?换个新身份。”
“陛下一言九鼎,不会食言。”薛慎叮嘱手下看护,离了三清观,去安排行?船与车马。
陆路是个幌子,水路才是真走的路。
日暮时分?,在鹭津渡口,薛慎几人同姚欢夏、罗萍登船,顺庆江下,最迟两日,即可抵达皇都。
开船没多久,姚欢夏母女说要休息了。
薛慎派人守在门外,往船头人少处走。
他来时还在想,那么大个鹭洲城,不知寻到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姚欢夏母女,没想竟就?返程了。
早知如此,离去时,就?不孟浪那一番。
江风把他握在掌心的绣帕一角扬得飘起,淡淡的粉藕色,绣着褐色枝芽和橙红色的果?子。
薛慎将那细腻的绸缎搓了搓,又塞回怀里。
船尾忽而嘈杂起来,薛慎回头,眸色一凛。
商船在暮色中前行?,船尾一阵滚滚浓烟飘起,没多久又被逆风吹散,火势却顷刻间迅猛起来,似乎要将整条船都吞没。
船舱旅人慌张地四散奔逃,薛慎同甲板上轮换放松的守卫,一同闯入了火海里。
转眼孟夏至,草木渐长?,绿树扶疏。
原本挡春寒的轻裘换下去,鲜妍明丽的春装就?登场了。俞知光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高腰襦裙,从俞府回来,看望已?长?大些,会听?懂自己名?字的侄女。
将军府门后,曹叔正拢着各家的拜帖与信件,一件件分?门别类。
“曹叔,可有将军的信件?”
“没有呢,都是公务往来的信件。”曹叔笑着解释,“大娘子,我们将军是这样?的人,他宁愿早些赶路,都不想多耽搁片刻去提笔写?信。”
俞知光点点头,暗道不一样?的呀。
他上次去戴州镇压兵乱是这样?,可那时两人还不算太亲近,这去鹭洲小?半月,连声平安都不报。
她?爹娘到了曹州,书?信每隔十日就?往将军府和俞府送。阿兄在下县任职时,更日日给她?嫂嫂信。
俞知光回到屋里,拿起针线箩的那条腰封看看,还差一点就?收尾了。她?缝着线,心里想等薛慎回来了,要好好说这件事才行?。
一走神,绣花针一下扎进?了指尖。
白生生的指尖冒出一粒血珠来,她?拿帕子擦了擦,听?见元宝匆匆进?来通知:“小?姐,府门外来了宫里的内侍官,要请你进?宫一趟。”
俞知光问:“是太后娘娘身边的黄内侍吗?”
是的话,薛慎叮嘱过,都带上晏如,让他乔装成侍女在一旁护卫。
元宝摇头:“说是陛下身边的掌笔内侍,特地从宫里派了马车来,只说是与薛将军有关的事。”
第44章
俞知光换了一身更隆重得体的裙裳, 来到?将军府门前?。内侍官慈眉善目,面上端得八风不动,亲自为?她掀开了车门挡帘, “俞夫人, 请吧。”
“公公可知是薛将军的什么?事?他的差事这么?快办妥了?为何不先回将军府里。”
“俞夫人去过便知了。”
内侍官看她安稳坐好, 落下挡帘来, 提着嗓子吩咐随行启程,掩下心?里那一声叹息。
车轮辘辘,自朱雀门入, 至宫道下马车。
内侍官将她引到?了冷清的熹微殿内。
她记得薛慎说过,熹微殿走火后重新修缮, 钦天监说方位不详,已很?少?作正?当用途。
此刻,殿内两侧灯火稀落,左右门廊垂帘落下, 俞知光站在偌大而空旷的殿中, 无端觉出了几分寒意来, 不禁攥紧了披帛。
她站定仔细看, 觉出寒意来源是西南侧一道六扇屏风,人越靠近屏风,就越能?感到?阴凉寒气。
终于有人来了。
来人着身量清薄,一身明黄常服,绣团龙图案,束錾金和田玉冠,眸色清明, 周身气度斐然。
俞知光回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视这位年轻的帝王, 心?头一紧,伏下身行礼:“拜见?陛下。”
她怕的不是叶聿铮的帝王威严,她听父兄和薛慎提起过,叶聿铮是位明君,她怕的是叶聿铮面上露出那一瞬的悲悯。就像是她有什么?值得被同情和可怜的事情,在等着告知。
“俞夫人请起。”
叶聿铮虚虚扶她,向殿外招了招手?。
殿外等候的几人又跟着进来,男男女女都有,连她兄长俞明熙也在。俞知光偷偷去觑阿兄,在阿兄脸上看见?了同一种表情,顿觉好像有人在她心?头绑个根线,拽着巨石往下坠。
“约半月前?,薛将军受朕命令,往鹭洲寻人,在回程商船上遇到?恶意纵火和刺客,薛将军为?救人受了伤,商船沉了,他行踪未明。朕得知消息后,已即刻遣人往庆江沉船河段附近,日夜打捞搜捕。”
叶聿铮声音不急不缓,夹杂着微微叹息。
“但只找到?两具与薛将军身量相似的尸首,面容被烧伤又经过河水浸泡,已分辨不清。”
他目光往一直散发寒意的那道屏风后看去。
俞知光缓了片刻,才转头去看,屏风上画着一头象征权利与威严的麒麟。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声音:“陛下是想……叫我去辨认吗?”
叶聿铮颔首:“朕亦想过,请崔家夫人,即薛将军的姐姐来认。”可到?底俞知光才是薛慎的枕边人。
“俞夫人想认吗?若是不想……”
“笙笙,尸首残缺骇人,还是阿兄帮你看吧,你告诉我薛将军身上有何特别?标志。”
俞明熙着急,不觉自己抢了叶聿铮的话。
俞知光对上二人目光,茫茫然道:“我去认。”
她过于平静,慢慢走向了屏风之后,叶聿铮眸中闪过意外,看向了俞明熙。
俞明熙亦步亦趋跟着她,心?中焦灼,家里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是还未消化这个消息,被吓得呆傻了。
“笙笙,阿兄来看吧,你告诉阿兄。”
“薛慎身上有很?多疤,说不清楚的,阿兄也不知道。”俞知光绕过他,看到?屏风后是两抬长条案,底下几个瓷缸放着大块大块的冰,防止尸首在运送途中太快腐烂,正?是殿内浓重寒气的来源。
两具尸体都铺着发皱的白麻布。
她伸出手?,缓缓拉开了其中一条至尸首腰间,面上被烧得骇人的地方,叶聿铮已事先叫人再另外裹起来。她垂下眼眸去看,从裸露的肩骨看到?手?臂,再到?腰腹,又将白麻布拉回去,去看另外一具,甚至还隔着纱布,摸了摸眉骨与鼻梁的地方。
去岁中秋嫁给他,至今已半载有余。
薛慎背过她,抱过她,在她面前?袒露过所有伤疤和私密,可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记过。
否则,她就能?够一眼认出他来了。
俞知光将第二块白麻布盖上去,绕出去屏风。
俞明熙追着她,小心?翼翼地问:“笙笙,怎么?样……是不是?”她不答,快步走到?丹红圆柱下,扶着弓下腰,忍过了那阵剧烈干呕的冲动。
俞明熙担心?地直皱眉,看见?她抬起张白惨惨的小脸,眼眶掉下颗晶莹的泪来:“不是他,虽然身高?体格有些?相似,但不是他,阿兄,薛慎不在那里面。”
她反复辨认过了,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尸首不全是烧得斑驳狰狞的皮肉,也有几处好的,同样位置没有薛慎本来有的伤疤。
叶聿铮听到?她的话,亦是松一口?气,旋即蹙眉,他派人打捞搜寻多日,均不见?薛慎踪影,只有体格相似的尸首,薛慎若还活着,不知遇到?了何种麻烦。
俞知光已整理好情绪,来到?他面前?:“陛下,我想知道薛慎到?鹭洲,是去找什么?人?”
她直觉跟在那夜市点心?铺子见?过的那对母女有关,下意识就想问出来。
叶聿铮默了一瞬,“罢了,迟早会?知道。”
他吩咐内侍官将人带过来,俞知光没等多久,果然在殿内看见?了长相有几分熟悉的女掌柜和她女儿。
叶聿铮道:“商船虽然沉了,薛将军还是把人救出来了,在危急中交给了同行护卫接应。”
姚欢夏牵着罗萍,眼眶微红,神色中带着愧疚,看向俞知光:“薛将军是为?了救我女儿,把萍萍送上救生舟,就被倾倒的桅杆砸落水里。”
俞明熙提早被陛下召见?,比俞知光更?早知道内情,向她解释道:“两年前?,户部侍郎罗禹碹被揭发,指他勾结官员私吞赋税,盗卖官粮近百万石。陛下下令查封罗府,搜集罪证。这案有内情,罗禹碹不是幕后主使,然而迫于形势,此案不得不草率了结,罗家夫人与女儿作为?人证,一直秘密安置在鹭洲。”
“那薛慎说罗府被抄家起时的那场大火……”
“大火正?是幕后主使所为?,朕让薛将军顺水推舟,制造罗家夫人与罗小娘子假死的表象。”
叶聿铮沉声接了话。
俞知光愣怔,眸光掠过姚欢夏与罗萍的脸,原来她觉得点心?铺子里马蹄糕的味道熟悉,觉得她们?亲切和善,是早有了一面之缘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