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 第115章

作者:闻檀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言情

  昭宁听到君上轻轻叹了口气: “朕也没有办法了。”

  他的声音依旧醇厚,透着无奈:“朕与你的亲事已经传遍了朝野,礼部已经将你的宗碟都做好了,若是此时再说是假的,朕也不好处之。朕说话贯是一言九鼎的,口出虚言,无法让人信服。何况,朕自继位两年来,都未曾立过后,这两年来朝臣谏官为此事上的折子已是数不胜数,现为了帮你又出了这样的事,朕倘若此时不立后,恐怕永远不能平息这些悠悠之口。昭宁,朕帮你的时候曾说过,要你也帮朕一个忙。你可还记得?”

  昭宁一怔,君上说的倒也是事实,这事情已经传出去,他也亲口承认了,倘若再澄清,岂不是君主就会失去了一言九鼎的威信。前世君上就是一直未曾立后的,有了这样的事,似乎更被逼到了关头上。且谁能想到礼部的动作怎会这般快,连宗碟都做好了!果然变得很是棘手。

  她答道:“自然记得。”

  当日君上帮自己忙的时候,的确说过要让自己也帮他的忙,不过当时她就十分困惑,君上身为一国之君,手眼通天,要自己帮他什么忙呢?自己又有什么能帮得上他的呢?

  外面大雪纷飞,可是垂拱殿内温暖如春,帷帐低垂,金柱煌煌熠熠,丹犀两侧的铜铸仙鹤高仰着修长的脖颈,顶着枝形的烛台,传来烛火烧到烛芯时的轻微噼啪声。

  昭宁正看着黑漆地板上自己和君上的倒影,脑中正是思索究竟该如何是好,却看到倒影中高大英伟的君上略低了头,更靠近了她,此时有暖流扑在她的耳尖,他的气息明显比她热许多。她耳朵微热,正想着君上这是要跟她说什么机密之话时,只听他在她耳边低声又清晰地道:“还有一则最重要的。昭宁,朕心悦于你,所以你希望帮朕这个忙,真的做了朕的皇后。不知你,是否同意呢?”

  他的话宛若初春那缕阳光,分明是微暖和煦的,却在顷刻间,摧枯拉朽般引崩了冬日里万丈的冰雪,浩荡宛如万顷洪流奔泻而来。谢昭宁瞪大了眼睛,脑中顿时轰然一声,顿时所有的胡思乱想全部被炸没了。

第124章

  昭宁抬头看向赵翊, 他无比近的英俊眉眼,他似大海深邃的眼眸,而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因此有了更深的,波澜壮阔,她一看便要溺进去的东西。

  她再也不能继续注视他的眼睛,匆匆地躲开,但是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是极灼烫人的。

  她开口了, 却只有几个支吾的声音:“你……你方才说……你……”

  她一定是听错了, 庆熙大帝居然说心悦于她, 要她做他的皇后!又想不对, 自己怎么能对君上称‘你’呢, 是她言语僭越了,她是不是应该认个错?

  但是这时候, 却有一只修长的大手伸出来,轻轻按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掌微热而有薄茧, 贴在她略带冰凉的肌肤上,然后, 他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脸抬起来。让她直视他的双眼。

  昭宁于是迎着这双从不敢看的眼睛, 彻底掉落进去。瞬时她整个人从耳朵尖到脚底,简直是红透了。而赵翊再次认真地道:“谢昭宁,我心悦于你, 想要你做我的皇后。并且我只会有你一个皇后, 无其余任何人。不知你是否同意?”

  这个人是她的偶像,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执掌生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可是此时,他却半跪在地上,将方才说的,仿若告白一般的话再度说了一遍。

  昭宁嘴唇微张,她本来想说,自己实在是做不了皇后,只会连累他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全然说不出这些话了,这些东西好像都变得不重要了。

  庆熙大帝竟然喜欢她,他是真的喜欢她!

  她两世为人,从未听人这般热烈地向她表达过喜爱,而且这个人还是庆熙大帝!是那个她从小便读他的传记之人,是教授她棋艺,带她赢来棋子之人,是她每每处于险境,都在暗中不动声色地帮她之人。

  昭宁的心跳越来越快,气息也越来越急促,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看着他的眼眸,仿若掉入无边的星海之中,被那些星辰托举着,浑身都轻飘飘的,有种莫名的轻盈从心中涌出,笼罩全身,那竟然是一种隐秘的喜悦,让昭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她也喜欢他!

  原来,她也喜欢他!

  只是她经历了太多种种,对情爱再无所求,所以也不能轻易察觉到自己的喜欢。竟然这么隐秘地早已埋藏在她的心底深处,等待日光来照,等待春芽萌发。

  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君上教她下棋的时候吗?还是他几次三番护她的时候?亦或许,是最早最早,在大相国寺那场繁华的花灯之上,她无意中牵到了他的手的时候。

  因为他的告白,也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喜欢,昭宁突然意识到,哪怕很害怕嫁给他,承担一国之后的重任,也怕毁坏他的英名。可是因为两情相悦,她是愿意嫁给他的,她是可以去承担这一切的,只要她努力。

  只是,还有一件事横亘在她心里——那就是阿七。

  倘若君上就是阿七,那该是多么的圆满,她不仅遇到了前世对自己极好的神秘人,还找到了阿七。但是君上不是阿七,那么阿七究竟在何处呢,以前她也想过,如果她能找到阿七,愿意和阿七携手余生,那是喜欢么?

  昭宁觉得自己对阿七的情绪是非常复杂的,他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可是其实,她从没见过他的模样,甚至没听到过他说话,现在她确凿了自己对君上是喜欢,她却越发的明白了,自己对阿七或许是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感激和依赖。

  对了,之前她就想问君上阿七之事的,眼下不正是时候么。

  她定了定心神,没有先回答君上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师父……您还记得,我曾经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赵翊问:“什么忙?”

  昭宁心想,君上大概是太过忙于朝事了,毕竟天下大事都在他的案桌之上,她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记得。她道:“我曾说过,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他是一个哑奴,名叫阿七,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所以想请师父替我找寻……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替我找到这个人?”

  昭宁话说完,看到赵翊眼瞳微微一缩,但也只有片刻,昭宁甚至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随即听君上叹了口气道:“既是你嘱托于朕的事,如何会不帮你找,已经在汴京四周都找过了,甚至你长大的西平府也寻过了,并无一个叫阿七的哑奴存在。且朕也打听过了,你身边之人说,从未见你和什么哑奴在一起过。昭宁,朕不得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记错了?”

  饶是昭宁已经做好准备,但是听到君上亲口这般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过。

  连君上这般的权势和人力都找不到,昭宁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在那个小小的荒院里,真的有一个阿七曾经存在过吗?

  那时候自己被关进宗正寺又放出来,眼睛看不清东西,被打击得有些神志不清,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从没看到过阿七的样子,甚至她都听不到他说话,会不会,其实阿七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人,否则为何她穷尽办法都找不到他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她的确也已经用尽了办法,连君上也用尽了办法,这样的找都找不到那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解释呢?

  昭宁想起以前祖母曾经告诉过她,如果她用尽办法,都得不到一样东西,那么便是她与它的缘分未到。等到缘分到了,它自然就会悄然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如果阿七是虚妄,她自然不必再去寻找。如果阿七是真实存在的,她现在也只能等待他出现了,若是发现他在受苦,她必将救他脱离于苦海。

  大概是她沉思的时间太长,君上再度出声了,他低声道:“昭宁?”

  昭宁终于又回过神来,她再度抬头看向君上,他身上隐然的帝王之气太过逼人。她的心再度砰砰直跳起来,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反而有些许的犹豫,毕竟这样一说出口,可就再不能反悔了!

  但是她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迎着他的视线看着他,缓缓地道:“师父……我答应您!”她认真地说,“我愿意做您的皇后,绝不会反悔!”

  她说话的时候,大概是想表达自己太过坚决的心,所以反倒是像壮士断腕一般,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好似你曾经这般帮过我,那么我也绝不会言而无信,让你无人可帮。

  于是赵翊笑了,在他笑的时候,眼中满目的星河里所有的繁星都在亮。

  随即他终于抬起手,宽大修长的手拢住了她纤瘦的肩膀,昭宁注意到,这是除了几次意外接触以外,他第一次真正的触碰到自己的身躯,在自己说了愿意之后。只听他略带笑意的声音,低而轻慢地道:“昭宁,是做我真正的皇后,再不是之前说的假成亲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说得很含蓄,但是昭宁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高大君上,还有透过层层的绫罗传来的他掌心的温度,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脸再度红透了,甚至连耳垂都红了。她的肤色本就雪白莹润,这样一红便是夏日的蜜桃,极其可口,仿若可以一吮就破。赵翊本只是逗她,可是她近在咫尺地这般害羞,令他也有些热了起来,只觉得这殿内大概是地龙烧得太盛了,一股说不出的热气在身体里冲撞。

  君上近在咫尺,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除了上次君上因病发作那回,他们从没有这么近过。昭宁手心微汗,她实在是真的紧张,别看她两世为人,哪里又有这样的经验。她开口道:“徒儿……说的也不是假成亲,自然明白!”她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来,道,“师父,我进宫已经太久了,只怕母亲惦记……恐怕要先告退了!”

  她说完匆匆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朝着垂拱殿的大门走去,却浑然不知,倘若没有丹犀上那位的点头,是绝不会有人给她开门的。

  所以当她跑到门口的时候,才发出垂拱殿的大门紧闭,她根本出不去,便又只能深吸口气,回过头看着他,目光有些许的恳求。

  赵翊一笑,她能鼓足勇气说愿意嫁给他,做他的皇后,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

  总不能一次就将她逗生气了。

  于是他暗中轻轻打了个指头,那垂拱殿的大门才开了,她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赵翊听到等在外面的吉安问她:“昭宁娘子,贵太妃娘娘还想见您,不过您若是乏了,奴婢也可以立刻送您回去。”

  她道:“我乏得很,你送我回去吧,贵太妃娘娘……改日再来拜见!”

  她这个人一向礼仪周到得很,平日贵太妃要见她,她是绝不会推拒的,想必今日这些事,是用尽了她的勇气了。

  赵翊站了起来,走到了龙案后坐下,执起了朱笔,想要再度看那成摞的奏折。只是方才明明还看得认真的修浚运河一事,现在却好像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这时候李继进来了,手里方盘上托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他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桌上,惊讶地发现君上竟然在笑!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上,竟然控制不住地在笑!李继心中的惊讶无异于看到了真龙降临,他知道方才君上在与昭宁娘子说皇后一事,昭宁娘子走了,君上的喜悦竟还能如此溢于言表,这位昭宁娘子可当真是无比重要,他日后再怎么小心伺候也不为过!

  他道:“陛下,这是新沏好的汉阳雾茶,本来也给昭宁娘子沏了一盏,人倒是先走了。”

  赵翊的折子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他也放弃了,放下了朱笔问道:“一切仪程可都准备好了?”

  李继道:“您放心,都已备好了!”

  赵翊深深地吸了口气:“罢了,今日先不批阅奏折了,将那盒子拿上来!”

  李继自然知道赵翊指的是什么,他放下茶盏,从腰间垂挂的香囊中掏出一枚小钥匙,打开了大殿旁侧黄花梨木柜上的一把铜锁,又从里面端出一只瓷盒来,他恭敬地将瓷盒捧到了赵翊面前,然后将之打开。

  只见里面竟是几块极好的紫檀木料、乌纹木、沉香木,有些已经雕刻出了雏形,楼阁、小犬,什么都有,还有一座未成形的人像。旁侧有一卷绢帛,李继将之拿出展开,那里面是一整套的木雕工具。

  是的,无人知道君上还有这般爱好,他从年少时起就极喜欢木雕,但是高祖皇帝以史为鉴,认为如此是不务正业,迟早会引诱帝王堕落,因此在赵翊年少的时候不许他碰。

  赵翊就一直不碰了,后来高祖皇帝虽然逝世,无人再会那般管束他,但是他也觉得这般爱好,的确不符合帝王之相。只是兴致来的时候,偶尔雕凿一番,但绝对是克制的,今日既然冷静不下来看折子,便雕一雕吧。

  赵翊从盒中拿起那座未雕完的人像,这是一块产自琼州的乌纹木,他初入手时,就觉得适合雕成人像,便一点点地在打模。当时还未想过究竟是刻的谁,如今看来,倒是越来越明显了。

  他正拿起凿刀,冯远通禀了进来。

  赵翊看向跪在地上的冯远,他的头上和斗篷上都是雪,竟然是冒雪而来的,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冯远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分明来得匆忙,怎的回禀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赵翊眉头微皱,冯远平日并非吞吐之人。

  冯远也没有犹豫太久,就低声道:“君上,您此前吩咐属下找的那个哑奴……属下有线索了!”

  听了他的话,大殿中陷入一片寂静。

  赵翊的眉头终于真正的皱起,握着凿刀的手缓缓捏紧了。本来是温暖如春的大殿,却被外面寒风挟裹的雪粒吹入,站在一旁的李继和跪在地上的冯远,顿时都觉得有股刺骨之寒袭来,地龙也无法抵御这般的严寒。

  “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听到了君上淡漠至极的问话。

第125章

  昭宁从皇宫回来的时候, 天色已暗。

  雪天路滑,马车径直将她送到了垂花门外,她下了马车后, 吉安恭敬地道:“奴婢这就要回去了。若娘子有什么话,尽管派芳姑来告诉奴婢就是了。”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材中等,容貌普通,梳了小髻的中年妇人,向谢昭宁行礼:“娘子安好, 奴婢是君上派来照顾娘子, 娘子平日有吩咐尽管说便是, 奴婢必当竭力而为。”

  昭宁在路上已经听吉安说过了, 这位芳姑是君上还住在东宫的时候, 就照顾他的老人了。君上派此人来照顾她, 已很是看重了,她对吉安道:“你放心回去就是, 我这边无妨!”

  吉安这才告退离开,昭宁则带着芳姑回了浣花堂,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浣花堂点了灯笼,透出暖黄的灯光, 昭宁听到屋内好似有动静传来, 有人在等自己?

  她对一旁的青坞道:“青坞,你亲自带芳姑下去先安置,就住你旁边的那间屋子吧。”又对芳姑说, “若她们有招待不周的, 姑姑告诉我就是了。”

  芳姑立刻恭敬笑道:“娘子客气了,奴婢随姑娘们安排就是了!”

  青坞听说这位是从宫里来的姑姑, 也很是慎重,生怕让人家看出她们这些浣花堂女使就是草台班子,十分有礼地道:“请姑姑随奴婢这边来。”

  这时昭宁才跨进了屋中,果然见着母亲正坐在罗汉榻上等着自己,手肘支脸,面带愁容。这是怎么回事?她下午离家的时候,母亲不是还很高兴吗?

  姜氏看到她回来,好似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向她走来,问道:“你大舅妈下午过来,跟我说了前院的事,如何……君上责怪你了吗?”

  因姜氏一直在后院忙碌,并不知道前院发生的这些波折,知道竟发生如此大事后,姜氏才忐忑起来,又联想到君上突然叫走了昭宁,她生怕君上会怪罪昭宁——那毕竟是他的亲侄儿,昭宁还没有做皇后,就惩戒了他的亲侄儿!

  姜氏始终还记得,昭宁告诉过她,她与君上是假的。如果是假的,她还为她表姐出头,岂不是更会被君上斥责么!

  昭宁安慰道:“母亲,您不要担心。君上并没有斥责我,并且——”

  想到垂拱殿中发生的事,君上说的那些话,昭宁的心又跳起来,但今日之事还是必须要让母亲知道的,她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才缓缓道:“母亲,这件事成真了——我……真的要嫁给君上了!”

  姜氏愣了一瞬,女儿说……她真的要嫁给君上了?她没有听错?

  心中的喜悦顿时涌出来,但姜氏已经失望过一回了,还记得要克制,强压着喜悦问道:“昭宁,你……说的是真的?这次不再假了,你没有骗母亲?”

  昭宁点头确认。

  顿时一阵狂喜将姜氏淹没,这下是确凿了,昭宁真的要嫁给君上,她真的要当皇后了!姜氏喜得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拉着昭宁的手,不住地道:“这极好,这极好,母亲就说,我的昭宁要嫁给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如今真的这般了,我的昭宁要当皇后了!”

  她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擦了擦眼睛,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行……母亲立刻得去同你父亲说这桩喜事,还得给姜家传个话,你舅舅舅母他们还在担忧呢!”

  姜氏喜不自胜,风风火火地赶紧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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