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她精心?打扮的一张清丽的面容年轻而姣好,蛾眉轻扫,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让卢宛觉得?刺眼而熟悉的天真柔弱。
无论是相貌,还是神态,她都与卢宛记忆里的田窈卿甚为相似,只是她们到底是两个人?,已经死去多年的田窈卿,不?会这般神采飞扬,哪怕她也会流露出柔弱到怯懦的神色,但也不?会这样,流露出刺眼的天真的恶意?。
看着面前的张美人?,卢宛的面上的神色,变得?甚是冷淡。
淡淡地颔首,让张美人?起?身,卢宛转身想要离开,她没功夫搭理这个方才被册封为美人?不?久,恃宠生娇的小妃嫔。
只是,看到神色淡漠的卢宛要转身离开,张美人?却轻轻哼了一声,走近卢宛,若有似无地故意?拦住了她的去路。
瞧着面前貌美而雍容的皇后娘娘,张美人?心?中有些惶恐地发现,自己除了比她年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远远不?及她。
这个发现让张美人?心?虚的同时,有些困惑:在拥有过这样的美人?之后,为什?么陛下当初会对她一见惊鸿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并不?觉得?溪水一般的自己,可以与面前沧海一般,处处无不?胜过她的皇后娘娘相比。
张美人?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陛下是厌弃了韶华渐渐逝去的皇后娘娘,不?喜欢她了。
这样想着,心?中方才的恐慌与心?虚,也渐渐散去。
复又有了几分底气的张美人?,眼眸带着几分挑衅,笑着对卢宛道:“娘娘可真是乐观豁达,如今陛下已经很久不?曾到娘娘宫中去了,难道,娘娘便不?觉得?心?中空落的,竟还有心?思出来吗?”
听到面前的张美人?愈发口无遮拦的话?,卢宛的眉心?不?由得?皱了起?来。
她虽然性情淡泊,且今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也对这愚蠢的,近乎明目张胆的挑衅,引得
?心?中有几分火气。
几日以来本便情绪不?快的卢宛,看着面前的张美人?,冷道:“张美人?,本宫是六宫之主?,不?会像你这般轻佻浅薄,整日只想着这些争宠夺爱,上不?得?台面的事。”
闻言,以为是刺痛了卢宛,愈发得?意?扬扬的张美人?却不?气反笑,她以帕掩口,复又娇笑道:“娘娘何必口是心?非,如今宫中谁人?不?知,陛下最宠爱的人?,只有臣妾。得?不?到的东西说不?喜欢,臣妾怎么觉得?娘娘说的话?,透着一股子吃不?着嫌酸的醋味呢……”
卢宛听着面前的张美人?的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深吸一口气,命身旁侍候的宫人?上前在张美人?面上扇了一巴掌,看着面前神色不?可置信的张美人?,卢宛冷声道:“张美人?,本宫念你出身卑贱,如今得?宠不?易,今日且先不?与你一般计较。但若你继续这般张狂,不?知所谓,本宫不?会轻饶了你。这一巴掌还是轻的,晓得?了吗?”
看着面前的卢宛,张美人?捂着红肿的侧脸,眼眶有些泛红。
只是,对卢宛的这一番话?,她却有些不?以为然,眼中含泪地扬起?下巴,看起?来,仍旧心?中不?服不?忿,准备要去告状。
又一次无功而返的卢宛,在傍晚回到了昭阳宫。
心?知肚明谢行之的杀伐决断,唯我独尊,想到如今生死未卜的云景,她疲惫地伏在案上,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为了转移悲痛焦急,但却无能为力的注意力,卢宛开始另寻出路,想到张狂愚蠢的张美人?,卢宛派人?去查张美人?的各种行径——她不相信一个这么蠢的蠢货,会不?露出什?么马脚。
在宫中有许多眼线的卢宛,很容易便查到出身卑贱的张美人穷人乍富,在宫中敲诈勒索,收受贿赂的证据。
拿着这些证据,卢宛定了定心?神,让自己振作起?来,再度来到了宣室殿外,找谢行之。
或许是想要知晓卢宛所说的关于张美人?的事,这一回,她倒顺利地进入了谢行之的宣室殿。
向坐在案前的谢行之曲膝行礼之后,看着未曾抬头,出声让自己起?来之后,便复又沉默不?语的男人?,卢宛道:“陛下,妾今日前来,是要向您禀报张美人在宫中收受贿赂,紊乱后宫宫规,请陛下明察。”
说着,卢宛让宫人?上前,为谢行之奉上一沓她找到的,关于张美人?的罪证。
看着接过宫人?奉上去的张美人?的罪证,终于抬起?头来,亦看了一眼自己的谢行之,卢宛的目光,直直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在今日不?曾提起?为云景求情的卢宛那清凌凌的平静目光中,谢行之并非看不?出,她是因为她喜欢的云景,在有意?用?他最近的宠妃张美人?做筏子,对抗,挑衅自己。
想到卢宛这般大?费周章,还是为了那个叫云景的伶人?,谢行之心?中忽然又涌上许多恼怒来。
面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收回落在卢宛身上的视线,神情有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谢行之冷淡地吩咐内侍去唤张美人?来。
对前几日,张美人?在御花园中对卢宛出言不?逊的事,谢行之同样有所耳闻。
而破天荒接连几日失去宠爱,本便有些焦急心?慌的张美人?,在看到宣室殿中的皇后娘娘时,忽然有些诚惶诚恐。
强作镇定的张美人?向谢行之与卢宛行礼,但她拼命的掩饰只维持了片刻,便在内侍递过来的那沓自己的罪证中,变得?面色惨白?,大?惊失色。
惊慌地抬首,张美人?梨花带雨,凄凄惨惨地向谢行之哭诉道:“陛下,臣妾冤枉,这些……这些都不?是真的……”
卢宛冷眼看着哭啼不?休的张美人?,冷淡道:“张美人?,白?纸黑字的证据在前,你还敢狡辩!”
仍旧哭哭啼啼的张美人?,顶着卢宛威压而漠然的视线,半晌,知晓自己无力回天,难掩颓势,终于失去了力气一般,被吓得?面色惨白?,瘫倒在地上。
命人?将张美人?带去冷宫,谢行之看着卢宛沉默许久,眼中忽然涌上几分浅淡的,有些无奈头疼的笑意?。
卢宛想到方才对张美人?甚为冷淡的谢行之,有些琢磨不?准此时此刻,谢行之的心?情如何。
若谢行之心?绪不?佳,她贸然求情,恐怕会火上浇油。
但,今日之后,还不?晓得?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谢行之,自己跟张美人?这个蠢货斗,虽然有为了报复谢行之伤害云景,让他亦心?里难过,明白?张美人?不?是单纯柔弱,善良的田窈卿,同等?地伤害他,让他也尝尝自己现在痛楚的滋味的目的,但更?多的,是想要见到对自己避而不?见的谢行之,想要帮云景求情……她真的要前瞻后顾,犹豫不?决吗?
正当卢宛自心?中飞快地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见谢行之已经站起?身来,像是又要拂袖离去的模样。
卢宛心?中微惊,想要上前阻拦谢行之的去路,只是,谢行之淡扫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离开,丝毫不?给?她求情,或者能见云景一面的机会。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卢宛厌恶自己的踌躇,对张美人?被送到冷宫,心?中没有半分得?胜的沾沾自喜。
站在宣室殿半晌,不?曾追上谢行之的卢宛,不?禁叹了口气,面上尽是怅然头疼之色。
……
几日后,便是端午节,宫中举办了宫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盛装打扮的卢宛,却有些心?不?在焉。
看到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谢晏与五皇妃,卢宛回过神来,笑着同他们说了几句话?。
谢晏去了前面的宴席,留下五皇妃同卢宛还有太子妃等?几个命妇在精心?布置的凉亭中说话?,夜晚的清风徐来,带着馥郁花香还有沁凉的水汽。
情绪不?佳,有些恹恹的卢宛,尽力维持着自己端庄的仪态。
而原本准备到前面花厅去的谢行之,在远远的回廊中,看到宫灯摇曳下,神色平静含笑,如镀柔光的美丽的妻子,心?中忽然微动。
坐在凉亭中,正浅浅笑着,按捺着敷衍有一搭没一搭同面前的命妇们说话?的卢宛,忽然见到凉亭前,谢行之身旁的一个小内侍,正在同自己的宫人?窃窃耳语着什?么。
片刻之后,宫人?上前,在卢宛身旁,附耳低语。
微微皱了下眉,想到宫人?所说的那些话?,卢宛思忖了一瞬,旋即恢复了方才的平静浅笑,对在场的几个命妇道:“你们且先说着,本宫去去便来。”
听到卢宛笑着这般说,凉亭中的几个命妇,忙都站起?身来,微微曲膝行礼之后,目送着卢宛离开。
由小内侍引着,卢宛来到了太液池临水的回廊中,看着负手而立,正背对自己的谢行之,她垂下眼眸,疏离地行礼道:“妾见过陛下。”
转过身去,看着面前一袭雪青色宫装打扮,仿佛一枝亭亭玉立,清冷地盛开在暗夜的鸢尾花,雍容中仍旧难掩清艳出尘的妻子,谢行之墨眸中,划过惊艳之色。
行至卢宛面前,垂眸静静地看着她,谢行之语调低沉道:“宛儿,平日里你总是穿的太素净,这件衫裙穿起?来,让朕想起?从前,我们方才成婚的时候,你今日还是与那时候一样美。”
闻言,卢宛只是淡淡看了谢行之一眼,道:“陛下过奖,妾觉得?惶恐。”
见卢宛有些冷淡的模样,想到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对她的避而不?见,还有上次的近乎落荒而逃的躲避,谢行之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瞧着面前的卢宛,忽然放柔了声音,道:“宛儿,朕晓得?之前是朕做得?不?好,今日,我们便和好罢。朕保证,今后不?会再纳一个妃嫔。”
而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却并不?曾轻易松口。
她抬眸,故意?有些怀疑地摇了摇头,语气愈发疏远道:“陛下,对您的话?,本宫如今,一个字都不?敢再轻信。”
看着面前疏离淡漠的卢宛,谢行之眼眸中划过一抹着急之色,他握住卢宛的手,正色道:“宛儿,朕保证这一次的诺言,是所言不?虚的。这段日子,朕同样想了很多,朕晓得?,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朕不?应该半路开小差,是朕食言在先,所以,你……你与那琴师的事,朕不?会再追究,我们便都既往不?咎罢。”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有些艰难地这般说,忽然觉得?心?中微动,她见谢行之主?动提起?云景,于是启唇,想要为云景求情。
只是,她方才开口,却火上浇油,引得?原本沉浸于自己温情的,想要不?计前嫌的氛围里的谢行之,忽然变了神色。
不?晓得?什?么时候,谢行之变得?这般阴晴不?定起?来,卢宛心?中无奈地张了张口,正
想要试图补救些什?么。
面前的谢行之,却神情冷凝而失望受伤地看了卢宛一眼,恼怒地拂袖而去……
……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谢行之神色冷戾地站在囚衣已经被血污湿透,垂着头,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前。
云景本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他的相貌与品行,皆如不?可被风雪所折的青竹,此时此刻,风流俊秀的少年,却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但,看着走进牢房的这位陛下,虚弱的云景乌润的眼眸中,却仍旧透着倔强不?屈。
抬眸,瞧着面前的谢行之,想到自己被抓走之前,与这位陛下因为自己而激烈争执的娘娘,云景张了张口,声音微弱而艰难道:“仆只期盼,陛下莫要为难娘娘,所有的一切,都是仆对娘娘的妄念,而与娘娘无关。”
听到云景这般说,谢行之虽未言语,但面庞上的神情,却愈发冷凝如冰。
而因为多日以来的忧心?忡忡,与身体上的伤痛,云景早已经被折磨有些精神恍惚。
在说罢方才的一番话?后,云景眼眸无神地快要昏过去,喃喃低语一般,他沙哑的声音愈发低靡下去:“纵然仆再难陪伴在娘娘左右,可若是知晓她现在能过得?很好,那便很好了,仆……死而无憾……”
那么,他将带着这一段虽然并不?长久,且见不?得?光,但却是最好的,他偷来的时光,慢慢地死去,亦觉得?心?满意?足。
听到面前半昏迷状态的云景的这番话?,早已忍无可忍,怒发冲冠的谢行之忽然出声,对着身后的狱卒吩咐道:“将他处置了!”
说罢,被气得?有些咬牙切齿的谢行之,厌弃憎恶地看了云景一眼,一身想要杀人?的冷戾转身离开这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腌臜的牢房。
卢宛是从谢蕊那里,知晓云景去世的消息。
她头一回听到云景的琴声,便是在宫中,由谢蕊引荐。
那是在一场春日宴上,春光明媚,少年人?白?衣胜雪,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才气风流,翩翩如玉。
从前的云景是京中富商云家的公子,作为一个锦绣富贵长大?,天真的富贵公子,他不?曾沾染富家子弟的恶习,只是如痴如醉痴情于抚琴奏乐。
如果不?曾遇到她,他或许亦能遇到一个琴瑟和鸣的知音□□人?,或许不?能。
但,这两条出路无论哪条,都不?会让他年少陨命。
对云景的去世,谢蕊同样觉得?有些伤痛歉疚,还有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心?虚——
在她的二哥哥,那个如今她不?想任何人?提起?的乱臣贼子去世之后,如今身为商人?妇的谢蕊,面对冷淡的父皇,与这位同样对她冷淡,与她年龄相仿的继母嫡母卢宛,谢蕊有些不?死心?地想要投其所好地奉承他们。
其实,如果不?是最后败露,谢蕊隐秘地知晓,对卢宛的奉承,她已经做到了。卢宛与云景的事,若云景还活着,将是她的一个巨大?的靠山,她或许可以得?到卢宛爱屋及乌的喜欢,但……
但,事已至此,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人?死,不?能复生。
想到痛失独子的富商云家老爷,谢蕊在心?中,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饶是她多年从商,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没良心?的凉薄之人?,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云家的万贯家财。
而枯坐在昭阳宫中,听闻谢蕊有些吞吞吐吐的一番话?后,卢宛整个人?,仿佛皆失了魂。
她神色难辨悲喜地对前来禀报的谢蕊颔了下首,纵然心?中痛得?彻骨,却只是麻木地木然平静道:“本宫晓得?了,你退下罢。”
觉察到卢宛的波澜不?惊下,难以掩盖的巨大?的悲痛与愤怒,谢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不?敢再多言。
知晓云景已死之后,卢宛不?再主?动与谢行之说一句话?,对他态度冷漠而决绝。
几次试图打破两人?之间僵局的谢行之不?明白?,这一回,卢宛为什?么这般倔强。
那个琴师,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子,一个伶人?,且与卢宛相识不?过寥寥数年。她竟然为了一个短暂相处过的玩物,毫不?在意?他们二十年来的感?情!
只是,盛怒之后,对卢宛心?存愠怒的谢行之,逐渐地在卢宛的冷漠相对中,慢慢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