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露采采
因为卢宛对自己长久的冷漠,谢行之不?禁开始反省自己:他为何不?能容忍卢宛对云景那些寥寥的心?意?,早知晓卢宛会因为云景的死,而与自己翻脸,谢行之有时候觉得?,比起?现在两人?之间这种冷凝的僵持,他可以略微容忍,卢宛有旁人?在侧,只要她的心?,始终大?半在自己这里。
可是这般想着,想到死去的,与卢宛深情厚意?的那个小子,谢行之又觉得?自己只是想想,但实际上,是难以容忍有另外的人?,占据卢宛的心?,哪怕一分一毫。
想到曾经的争执中,愤怒的卢宛所说的,他对自己,与对她,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标准,谢行之眉峰微蹙,若有所思。
或许,他应该做些什?么,让妻子改变这个想法,到时候,或许卢宛的愤怒与不?平,会被抚平些。
此时此刻的谢行之,不?得?不?在内心?深处承认,不?晓得?何时起?,他已经将卢宛看得?无比重要——她是他至关重要的人?,他对她的感?情中,爱情与亲情交织,卢宛已经成为他不?能失去的人?。
两相无言地沉寂数月后,谢行之精心?挑选了一个同样白?衣飘飘,琴技精湛,且最重要,相貌与云景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带到卢宛面前。
在将人?带到卢宛的面前之前,谢行之曾经命宫人?敲打恐吓过这个新的,可怜的小伶人?,命他只能当皇后娘娘的玩物,而不?能托付真心?。
对卢宛,如今的谢行之,也只有这么一条要求,其他的,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包容容忍。
对她,他已经没有旁的办法,他不?舍得?对她使用?那些心?狠手辣的手段。
是他曾经对不?起?她在先,他晓得?,她的心?中,这二十年以来,有许多他造成的伤痛,而如今的谢行之,只想要卢宛欢喜起?来。
如果她愿意?,他会将她奉若掌中明珠一般爱护。
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道:“宛儿,朕晓得?你喜欢听琴,这是朕为你寻来的伶人?,你可喜欢吗?”
卢宛看着与云景相貌相似的,神色有些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谦恭的琴师,眼中划过一抹厌倦之色。
她不?晓得?谢行之是哪来的通天本领,竟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想到昨日深夜,睡梦沉沉的自己,被酩酊大?醉归来的谢行之吵醒,执着地抱着,谢行之鼻音发闷所说的那些除了他,任何人?都只能是玩物,不?能让她托付真心?的,云里雾里的话?,卢宛忽然恍然,他昨夜的话?,是什?么用?意?。
失望得?有些绝望的卢宛,命所有人?都出去,殿中只剩夫妻二人?。
她看着面前这个草菅了云景的命还不?够,现在将人?命仍旧视若草芥的男人?,一时想到,他成为皇帝之前,已经重权在握多年,成为皇帝之后,更?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这么尊贵而冷血的人?,或许本来便是这样的。
只是她从前,被情感?蒙蔽,不?能发觉掩藏在他这副冠玉般让人?心?跳的,适合做情郎的面庞下,真实的面目。
看着面前的谢行之,想到陨命的云景,卢宛眉心?紧皱地摇首,眼眶有些泛红。
她有些激动地近乎质问道::“陛下,您以为您这般做,妾便会欢喜吗?云景已经死了,他是一条独一无二的生命,不?是一条死了可以重新再换的池中金鱼。您可以不?将张美人?的一条人?命放在眼中,将她当成随意?玩玩的田窈卿的影子,但妾做不?到!云景便是云景,妾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了!”
说着,卢宛的眼泪簌簌而落,沾湿了面容。
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卢宛,谢行之展臂抱住她,神情怜惜而有些无措。
他安慰道:“宛儿,无论你是否相信,朕只是想让你欢喜……如果你愿意?,
朕会将你宠爱得?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被谢行之抱住,拭去面上的泪痕,卢宛闻言,只是冷笑道:“陛下的好意?,妾心?领了,可是,妾已经不?是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傻傻的少女,妾不?需要。”
第163章 春日
几年后。
春日的早晨, 天光熹微。
温暖的日光下澈,穿过昭阳宫微微支起?的朱窗,落入宫殿之中。
睡在床榻上的卢宛缓缓睁开眼眸,她微动手臂, 轻轻地翻了个身, 却见床榻的外侧, 谢行之似乎正静静睡着。
想到昨晚自己早早休息的时候, 并不曾见到谢行之到昭阳宫来, 卢宛垂下眼睫,面上倒不曾流露出什么觉得奇怪的神色, 仿佛, 对这一切, 她都已?经淡漠地习惯,听?之任之了。
正当卢宛的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的时候,床榻外侧,静静睡着的男人,忽然睁开墨眸, 也看向她。
见卢宛正有些慵懒出神地瞧着自己,谢行之唇畔,不由得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来。
展臂,将面前的妻子揽入怀中, 谢行之垂首, 在神色愈发淡漠平静的卢宛额上亲了一下, 看着她恬静的面容,心中尽是柔情。
觉察到卢宛抬手想要推开自己, 眉心微微皱着,谢行之劲瘦的手臂用?了几分力气, 将她抱得愈紧,轻声道:“宛娘,今日莫要拒绝朕,好吗?”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柔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卢宛不禁复又阖上了眼眸,仿佛又有些睡意翻涌,想要休息。
只是,她的眉心却仍旧微皱着,显示着她不过是想要躲避面前的谢行之的请求,而非真的又要睡着了。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同谢行之僵持的卢宛,终于再度缓缓睁开眼眸。
并不曾回应谢行之此时此刻,自以为是的一腔柔情,卢宛神色淡淡地推开他,坐起?身来,拥着绸被道:“陛下早。”
起?来之后,卢宛梳妆之后,准备离开昭阳宫,出去走走,只是不巧,在出昭阳宫的时候,在殿门前复又遇到同样?要离开的谢行之。
在回廊看到卢宛,正在吩咐身旁内侍什么的谢行之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柔软,他抬步走上前去,卢宛见了,不得不耐着性子,向他行礼。
挽着卢宛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垂首,仿佛想要亲昵地在卢宛唇上亲一下,如?同从前两人最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那?段时日。
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腻歪,卢宛想到,她已?经四十多岁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却还是总做出这种不端庄,没意思?的事,她一阵厌烦,不由得侧了侧头,躲开了他的亲吻。
声音中带着浅淡的不耐,卢宛道:“陛下,您还要去上朝,妾亦有事要去做,我们还是快走罢。”
说着,卢宛抬手,推开了面前的谢行之。
手臂失落僵在半空,片刻之后,见卢宛转身欲走,谢行之沉默许久,终于有些委屈地轻声问道:“宛儿?,已?经几年了,你心中还在生朕的气吗?”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却并不看他的眼眸,只是道:“陛下想得太多了,妾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卢宛曲膝礼了礼,然后带宫人离开。
看着那?道纤细袅娜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回廊拐角,谢行之心中尽是无奈与懊悔。
他晓得,是自己一手酿成了今日的局面,只是,他想要弥补,却已?经找寻不到办法。
收回视线,谢行之抬步离开昭阳宫,他在心中想到,这一年,他定要重新挽回卢宛的心,无论付出什么。
离开后宫,前朝的朝堂之上,朝臣们禀报着各地的政事。
如?今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倒是没有什么紧急的,可?听?的事。只是,谢行之却破天荒有些心不在焉的,面上并不见什么喜色,他清冷威压的神情,反倒让许多朝臣,觉得心中打鼓,难辨他的心思?莫测。
而在谢行之心中,渐渐的,大臣们的声音仿佛变成了背景音,他脑海中,尽是卢宛那?平静得有些漠然的面容……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谢行之来到昭阳宫。
见卢宛正坐在昭阳宫的水榭里,倚靠阑干,如?近来很多时候,他见到她的时候一般,喂着水塘中的小鱼,谢行之微顿了一下脚步,旋即,走进水榭。
瞧着面前有些出神,不曾反应过来的卢宛,谢行之走到她的身畔坐下,道:“宛娘,御花园的春花如?今都开了,若你有空,朕陪你去赏花。”
回过神来,卢宛却并不曾看向谢行之,只是淡道:“陛下政事繁忙,不必陪本宫浪费时间。”
听?着卢宛话中流露出的显而易见的淡漠疏远,谢行之深吸一口气,忽然对她道:“宛娘,朕晓得当年是朕做错了事,朕不该因为嫉恨,而杀了云景。如今,朕每日皆在懊悔,当初不应该草菅人命,哪怕是卑贱的人,生命亦是甚为珍贵的,朕已?经认识到自己从前的过错,你可以给朕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卢宛闻言,眼眸中划过一抹情绪的波动。
实际上,这几年以来,因为浓烈的愧疚与伤痛,她自我保护一般地刻意遗忘着云景,与有关?这个人的事,如?今,那?个年轻的,俊秀如?玉的小伶人,她已经有些记不得他的模样?,心中浓重的,难以遏制涌出的对他的愧疚与难过,早已?经盖过了卢宛对他的那点喜爱。
在心中有些茫然与怅然地叹了口气,卢宛沉默片刻,忽然缓缓道:“陛下,云景的死?给妾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妾现在,对您的情感?,总是惧怕多过于其?他,妾亦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调整好自己,请您莫要再勉强妾了,再给妾一段时间,好吗?”
听?到身旁的卢宛这般说,仿佛隐有动摇动容之意,谢行之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宛娘,朕会?用?行动,让你回心转意。”
卢宛闻言,不再言语。
她轻轻抽回自己被谢行之握住的手,不过,这一回,她并不曾转身推开他,而是如?从前一般,由谢行之一直抱着。
谢行之有些欣喜若狂,有些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妻子,仿佛复又得到了失而复得的明珠。
阖上眼眸,卢宛依偎在谢行之宽厚的怀中,想到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不曾在思?索。
已?过四十岁,卢宛渐渐地开始明白,她只是一个拥有平庸人生的平庸的女子,哪怕曾经年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但在时间的流逝中,她慢慢知晓,自己这一辈子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从孩提长大,一样?的到了年纪按部就班成亲生子,一样?的在无可?挽留的时间中渐渐老去。
在人生将要迈进后半场,卢宛逐渐知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可?以被她的主观能动性改变。在很多事上,假装糊涂不是向现实投降妥协,而是明白很多事情并不能潇洒地率性而为后的无可?奈何。身在悲欢离合的人生的棋局中,她既是下棋的人,也是棋子,难以跳脱出来,既然如?此,与其?被痛苦地折磨,却又无可?转圜任何事,不如?学着放过年岁渐长的自己……
被谢行之抱着,听?着初春里的莺歌燕舞,至少这一刻,她的感?受是温暖而安定的,卢宛想,人生,应该及时行乐,欢喜的时候,不去想那?些需要较真的,会?让人难过流泪的事……
……
晌午的时候,春日的御花园中,卢宛坐在凉亭里,正在喝茶。
茶香袅袅,弥漫着一种让人想要打盹,恬静慵懒的
气息,正当卢宛看着不远处,清澈高远的天空中的风筝,有些出神时,御花园的另一角,谢茉与苏逸,正带着他们的女儿?,在绿草茵茵的草坪上放风筝。
小女郎阿苏正在欢快地跑着,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狗,还有他们一家三口,一串银铃般雀跃的笑声。
小狗狗兴奋地跟在主人们的身后,时不时地“汪汪”叫两声,仿佛在为这放风筝的一家人在加油呐喊。
微有些圆嘟嘟的小手中紧紧牵着风筝线,阿苏白嫩的小脸因为奔跑与太兴奋,而有些红扑扑的,仿佛一颗可?爱的小樱桃一般。
她指着远远的,碧蓝的天空,一面跑,一面对她的爹爹与娘亲喊道:“爹爹,娘亲,快看!阿苏的风筝飞得最高!”
看着身旁的女儿?,苏逸温和地笑道:“阿苏真厉害,不过要小心些,莫要摔倒了。”
而一直以来,身体柔弱的谢茉,则已?经慢慢地走着,对阿苏有些担忧关?切道:“阿苏,跑慢些,莫要张口说话,仔细灌了风,夜里肚子痛。”
一家人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又绕回到了御花园的另一角。
坐在凉亭中的卢宛,看到面前的这幕情形,唇畔亦不由得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来。
有些跑累了的阿苏,看到凉亭中的外祖母,潋滟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
她放下风筝,抱起?地上的小狗,朝凉亭中的卢宛跑去。
小碎步跑到卢宛的身旁,阿苏抬手,亲昵地抱着卢宛的手臂,对面前的外祖母撒娇道:“外祖母,刚刚阿苏放得风筝可?高了,爹爹跟娘亲,谁都没有阿苏放得高……”
听?着身旁的小女郎语笑嫣然的一番话,卢宛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愈深。
神色和蔼地抬手,随意摸了摸阿苏怀中的卷毛小狗,卢宛笑着颔首,对阿苏笑道:“外祖母看到了,阿苏真厉害。”
见面前的外祖母正在有些漫不经心地逗着自己怀中的小狗,阿苏想了一下,忽然眼眸亮晶晶的,抱着卢宛笑道:“外祖母,阿苏下辈子想当只小狗,可?以不用?去学堂读书,那?样?,便可?以每日都有空放风筝了。”
阿苏这一番童言童语,天真无邪的话,让凉亭中的所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唇畔笑意愈深,卢宛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娇气,爱偷懒,爱玩爱笑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面颊。
而看着凉亭中,取笑自己的外祖母还有爹爹娘亲,阿苏不由得有些委屈。
抬眸瞧着卢宛,阿苏想了想,眼睛一转,有些狡黠娇俏地问道:“外祖母,您下辈子想当什么?我们都一起?做小狗狗罢,您还做阿苏的外祖母,好不好?”
听?到阿苏笑着这般说,天真无邪的模样?,卢宛微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小女郎阿苏,却有些不依不饶,抱着卢宛的手臂撒娇,一定要她回答。
有些没奈何地看着面前的阿苏,卢宛想了想,无奈地慈爱笑道:“如?果有下辈子,外祖母想做一条自由的鱼,在水里没有约束,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傻傻的,没有烦恼,没有禁锢……”
阿苏闻言,却有些似懂非懂,嘀嘀咕咕的。
笑着点?了点?头,阿苏期待地看着卢宛,问道:“那?外祖母当鱼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阿苏?阿苏最最喜欢外祖母,也最最不舍得外祖母,外祖母要一直记得阿苏……”
抬手,轻轻摸了摸阿苏的面容,卢宛笑着,随意道:“阿苏这么乖巧可?爱,外祖母会?记得你的。”